15 (6)

脈,所有稅收、田賦、軍饷等皆由節度使府調度,并在這期間為陳家積累了巨額財富,這些陳博在參與軍務後也隐約了解到了。

這其中肯定會克扣過軍饷,瞞報過稅收,接受過往來商人的饋贈,陳博完全懂得,而且出身官宦世家的他并沒有太多的異議。畢竟別的節度使府也都會如此行事,而且不管怎麽說,在堅守營州時祖父是盡了全力的,陳家亦散出很多家財。

他接了盒子,被滿盒的珠光寶氣所吸引,不由得捏起一個珠子細看,真是上好的合浦珠子,就是在光線幽暗的秘室中依舊發出淡雅柔和的光澤,若是穿着珠花送給枇杷,她一定也會喜歡的吧。

“當然還有你父親在盧龍折沖府得到的。”陳節度使聲音慢慢帶了酸澀,“可是,你知道嗎?你父親後來完全被金錢迷住了眼睛,竟然由此斷送了盧龍折沖府,這個秘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陳博手中的盒子翻了,珍珠滾了一地,可是屋中的兩個任憑那些珠子落到了腳上,又彈到了架子下面,只是一動不動地相互凝視,一個訴說,一個傾聽。

去年突厥人攻打營州城時就一直說是要替他們的商隊複仇,當時城內一片混亂,我也沒顧上細想,等到今年突厥再次攻城時說要複仇時,我突然覺得不對了,你父親在盧龍折沖府确實拿回太多的財物,按說那裏并不應該如此的富裕。

我去問了你父親,在我的逼問他最後承認了,原來來往于突厥與營州的商人都要從盧龍折沖府經過,他就悄悄地将他們殺了,奪了他們的財物。

只是時間久了,總要被人發現,玉進忠的大兒子不知怎麽曉得了來責問你父親,你父親見安撫不了他就想出個借刀殺人的辦法,于是引突厥人進了折沖府。但是突厥人也騙了你父親,他們不只殺了玉家所有人,又殺了整個盧龍折沖府的人,最後還想把你父親也殺掉,結果你父親逃了出來,但整個折沖府卻毀掉了。

陳博的血一點點地冷下去,在溫暖的屋子裏他竟然打起冷戰了,牙齒格格地響。

“博兒,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有多難過,當初祖父聽到時也差一點瘋了,我真想把那個孹子一刀殺了,但看他抱着頭瑟瑟地縮在床角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下得去手,只好把他關到了祠堂裏。”

就在守城期間,父親确實被祖父送到祠堂裏了,當時母親似乎還很高興,因為不必每天都去照看他了,還告訴自己說祠堂裏也是一樣的,有吃有喝,也有人服伺,讓他不必擔心。而陳博也去過幾次給父親行禮,因為父親原本就不對了,倒也沒覺出什麽異常。後來突厥人攻城愈加兇猛,他也很少再去看父親。

原來竟然是這樣!

“所以我們與玉家是仇人,不能結親的。”

陳博不知道自己怎麽出了書房的,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呆呆地回想祖父和他的對話。

“我要去向玉将軍說明實情,父親的罪由我來領,要殺要剮由着玉家人!”

“博兒,你的心思祖父懂得,誰都想求得心安,你以為祖父沒想過嗎?但是你再想想,玉家人會原諒你嗎?就是玉家人原諒了,盧龍折沖府死去的幾萬人的親朋能原諒嗎?就是他們都原諒了,我們陳家多少代的聲名、家業就全沒了啊!”

祖父老淚縱橫的樣子還在眼前,“如果能拿我一條老命去換,祖父肯定毫不猶豫地舍命将你父親造的孹還了,可是不能啊!我作為他的父親,你作為他的兒子,只能到死也替他背負着這個罪了!”

“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守住營州,守住我們的陳家,等十幾二十年過去,大家已經将盧龍折沖府的事情淡忘了,你那時再帶人過去,消滅過去的痕跡,重建盧龍折沖府。”

“我知道你可能還會想,我們就一直瞞着玉家,而且還與玉家結成親家,好好地對待玉家,将你父親的罪慢慢彌補,但這也是不成的。”陳節度使告誡陳博,“不說萬一玉家發現後的事,就說你一直在心裏放着這樣的秘密,與玉家小姐在一起不用太久,肯定會受不了的。”

“原本想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訴你這些事的,但是你既然知道了,何去何從,就都由你來決定吧。”祖父說着将陳家的家譜放到他的手中,“不管怎麽樣,你也是陳家的嫡長孫,陳家就放在你的手中了。”

陳博幾天後才出了屋子,不顧陰郁得可怕的天空和呼嘯的北風,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小匣子上了城牆,找到了正坐在一個牆垛上的玉枇杷,“你還在想離去的少年營的夥伴?”

玉枇杷轉身看到陳博,點了點頭,“嗯,你說突厥人為什麽一直與我們打仗呢?如果大家都不打仗,只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不好嗎?”

☆、金釵風波

若是以往,陳博自然會義正辭嚴地将突厥人不知禮儀,兇惡殘暴、貪婪成性痛斥一番,但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所犯的罪比突厥人還要大,就再也說不出口指責別人的話了。

不過他總歸覺得玉枇杷還是小女孩,滿心想的都是美好的事,不免有些異想天開,“哪裏能像你想的呢。”

枇杷也知道自己無非是癡人說夢罷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日子就是這樣的,種田打獵,間或與突厥人交戰,可是她還是嘆道:“白白死掉這麽多的人,真是很可憐呢。”随後她還補充了一句,“也不只是我們,突厥也死了很多人。”

雖然枇杷并沒有提起她的家人,但是陳博立即就想到了玉枇杷的大哥,聽說那是個非常忠厚勇武的漢子,又将玉枇杷從小帶大。就是在盧龍折沖府,他的人緣也非常好,威信也比父親這個将軍要高。

只這一瞬間,陳博就有了答案,他不能為了自己,就讓如此善良的枇杷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若是她嫁了自己,再知道了盧龍折沖府的舊事,怎麽會受得了呢!

“枇杷,這些是給你的。”陳博笑着将手中的匣子遞了過去。

“是什麽?”枇杷疑惑接過來打開,見到匣子裏裝着十幾件金飾,又遞了回去,“我不要你的東西。”

“你連自己的嫁妝都不認得了?”陳博哈哈笑了起來,“這個匣子,還有裏面的東西都是你的啊!”

枇杷又細看看,匣子好像是的,至于裏面的金飾,她只勉強認得幾樣,似乎楊夫人拿出來給她看過,但是因為她從不上心而沒有太深的印象了。不過,她奇怪地是,“這些怎麽在你手裏?”

當時在守城時,這些金飾早就發到了最勇敢的懷遠軍軍士們手中,連着楊夫人積攢多年的錦緞等等完全發了出去。

當然是一樣樣地打聽,然後拿金銀一家家地去換了回來的啊。其實這裏面還有一個小插曲,有一支金釵被阿魯那得了,他死也不肯拿出來,最後陳博只好從母親原本為給他準備的聘禮中找了一支最漂亮的金釵加了進去。

“突厥人退兵後,我才知道玉将軍将你的嫁妝都賞了出來,後來又有人告訴我當時我只顧着打賞盧龍軍不對。”陳博向玉枇杷微笑着說:“對不起,我那時不懂事,就想着怎麽帶好盧龍軍,實在是心胸狹窄了。其實各軍應該一樣的,畢竟大家一起守城,哪處城破整個營州都無法保住。”

“當時我是挺恨你的!”玉枇杷也笑了,“後來一想,其實你為了盧龍軍拼力作戰把家裏的財物都拿出來了,哪裏有錯呢?”

“過去,我總是看不起你,還背後說過你的壞話,現在我也向你道歉,”玉枇杷認真地看着陳博說:“陳将軍,你不過比我大幾歲,就能帶着盧龍軍守在正南門頂住了突厥左賢王親自督軍進攻,真很了不起!”

陳博仔細地端詳着眼前的玉枇杷,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了,有幾縷飄了出來,細看之下還略帶了些卷曲,臉頰被寒冷的天氣凍得通紅,只是一雙眼睛那樣的清澈透亮,真誠地看着他,充滿了由衷的贊許之色。

如果沒有過去,也沒有将來,只有眼下,該有多麽多啊!

陳博将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記在心裏,見玉枇杷已經轉過頭去重新去看營州城外的蒼茫大地,就

問出了心裏最後一個疑問:“枇杷,你說,我臉上留了疤,說親的時候女家會不會在意?”

玉枇杷再次轉過頭來,認真地在陳博的臉上看着,她湊得如此之近,讓陳博清楚地在她的那雙明亮的眼睛裏看到了兩個小小的自己,然後那兩個小小的自己又遠去了,“這個傷疤一點也不難看,有點像一個十字。對了,你的博字裏不就有一個十字嗎?也算是正合适吧。”

有這麽說人的傷疤的嗎?陳博就是心裏非常難過,此時也覺得哭笑不得,但見玉枇杷顯然很實心實意地勸他,“這次我也受了傷,也留下一個疤,”說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似乎還想将袖子卷起來讓自己看看,但還是又放下了,“是個小圓坑,因為我說像我娘畫的枇杷果,我娘氣得打了我。”

“噗!”陳博忍不住笑了,不是剛剛那種裝出來的笑意,而是真心地覺得好笑而笑了,“我母親也天天念叨。”

“我知道,”玉枇杷給了他一個理解的眼神,“我娘說我的疤掉不下去了,所以格外生氣。我看你的比我的淺多了,肯定能消掉,陳夫人也就開心了。”說起傷疤,枇杷還是頗有心得的,因為自從她記事起,就太好動而免不了時常磕磕碰碰的,便常聽楊夫人在她耳邊叨咕什麽樣的傷痕會留疤之類的。

在避免她身上留下傷疤時,楊夫人還會在飲食給她一定的控制,不許吃發物,不許吃深色的東西等,于是玉枇杷便盡量回想着一一告訴陳博了。

冷不防陳博卻問:“如果我是向你提親,你會同意嗎?”

“當然會了,”玉枇杷想也沒想地說:“我覺得你臉上有了疤,其實比過去好看了呢。以前我去節度使府上看到你就覺得你一直在裝模作樣,總是想笑。現在你真是名副其實的鎮國将軍了!”

盡管明白玉枇杷只是在就着臉上的疤安慰自己,根本沒有真正想嫁給自己的意思,她心思還是太單純,并不大懂婚姻嫁娶之事。不過陳博心裏還是非常愉悅,如果不是因為陳家因為父親,枇杷就是長大了也一定會同意嫁給自己的,很明顯她對自己蠻有好感的。

于是他再次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漫天的大雪突然飄了下來,只這麽一小會兒工夫,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原本因為突厥人駐兵而弄得亂糟糟的城外已經到處蓋上了潔白的幕布,遮住了所有的醜陋。

枇杷擡手接了一片,看着那雪花在手心裏變成了一滴水珠,笑道:“我爹一早上就說要下大雪了呢,我們回去吧。”

好像每一次與玉枇杷見面都是匆匆的,今天原本沒有別的事,但是卻下了雪。陳博盡管遺憾,但卻想也許上天都不會允許他和枇杷多在一起的吧,便點了頭道:“走吧。”

節度使府與玉家相距很近,陳博便與玉枇杷一路踏雪同行,到了節度使府門前時,地上的雪已經有了寸許厚,枇杷停住了腳步,向陳博道:“你回府吧,我也回家了。”

“不,我送你回家。”

“不要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枇杷卻笑着說:“你趕緊回去吧,別忘了每天都要抹藥,臉上的疤就會變淺看不出,再說親時就沒有人會嫌棄你了!”

陳博也意識到玉枇杷不是自己妹妹那樣出門一定要人護送的嬌嬌女,肯定不會讓自己送她回家的,于是他趕緊叫住了已經轉身離開的枇杷,将裝着金飾的匣子遞了過去,“這個你拿着。”

“送出去的東西哪裏還能拿回來呢,現在它們是你的了!”枇杷一揮手,人已經向玉家的方向走了。

陳博幾步追了上去,将匣子塞到枇杷手中說:“是,正是因為它們已經是我的了,所以我才要送給你。”見玉枇杷并不肯接,就用更嚴肅的語氣說:“最後那天你帶着少年營的人過來幫我們盧龍軍,沒有你們,南城牆就陷落了,更何況你還射殺了左賢王,所以這是你應該得的!”

枇杷便也覺得是自己應該得的了,于是欣然接了過來,“那謝謝陳将軍了!”

陳博心如刀絞,他費了那麽多功夫将玉枇杷的首飾收集齊了,自然是為了送給她讓她開心的,當時自己還想着怎麽打趣枇杷,“人還沒過門,嫁妝已經先送來了!”

但是現在她客氣地向自己道謝,只把這份心意當成了最普通的禮物,而且陳博不免還要想到另外一層,又叮囑道:“不要再送別人了,這是給你一個人的,別人那裏我也有東西送。”

“我知道了!”枇杷笑着走了,“你也趕緊回府吧!”

陳博回了府中,就見陳婉正在自己屋中翻找着什麽,見了他趕緊問:“哥哥,前兩天我看見你拿着的那支金釵,借我戴一下,明天我的幾個手帕交到家裏玩,讓她們看看什麽是京城的累金絲釵。”

“我不是說那只金釵不能給你了嗎?”陳博不耐煩地說着靠到了榻上。

“我知道你不肯給,所以才只是借一下。”陳婉很委屈,“娘就偏心,家裏最好的這釵子說什麽

也要留給你下聘用,現在和王家的親事不成了,我拿着戴一天還不行嗎!”說着堵氣走了。

用過飧食,陳夫人在女兒的數次目示下,只得問兒子,“那天你拿走的那只累金絲釵放哪裏了?”

“我給人了。”

陳夫人驚呼一聲,“那只釵可是天寶年間禦坊所制,現在那樣的拉絲累金工藝早就失傳了,你怎

麽随便送人了”又追問:“送誰了?”

“哥,你還是我哥嗎?我要你不肯給,現在随便就拿出去送人!”陳婉氣得哭着跑了。

☆、作客陳府

屋子裏,陳夫人看着兒子的臉繃得緊緊的,也顧不得去哄女兒,便問:“這幾天你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倒底發生什麽事了?”

“母親,玉家的親事不成了,”陳博阻止了母親的問話,“這裏面的事不是內宅的婦人能知道的,你只管再幫我訂一門親事即可。”

陳夫人看了看兒子,千言萬語也只有先壓下來,于是勸道:“其實玉家也不那麽合适,而且這次營州大捷之後,很多人都高看我們陳家一眼。就連王家,昨天我收到一封他們家的來信,說是原先和你議親的十二小姐年紀到了不好再等,現在家裏還有十四小姐也到了議親的時候,想來是後悔了暗示我們呢。”

“母親,不管十四小姐還是十幾小姐都可以的,你看着辦吧。”陳博漫不經心地應着,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陳夫人在後面又叫住他道:“回去別忘了讓人将藥膏塗好,我瞧着近幾日你臉上的疤已經淺多了。”

陳博點頭走了,可是回去躺下後攔住要幫他塗藥的嬷嬷,“放下我自己弄吧。”卻把藥膏重新收好放在了枕下,心想,既然在這次戰争中自己和枇杷都留下了一處疤,那麽就一起留下吧,就算做紀念好了。又想到玉枇杷說自己臉上的疤像一個十字時,不覺笑了,然後眼淚便無聲地淌了下來。

另一邊玉枇杷拿了一匣子金飾回去,家裏人問明原故倒也沒在意,特別是知道陳将軍确實給少年營每一個人都送了財物就更加釋然了。只是楊夫人一打開匣子馬上從裏面挑出一支金釵道:“這支不是我們家的。”

枇杷原來并沒有在意,但現在見了卻非常喜歡,“真好看,”接過來又細看看,更加愛不釋手了,“娘,過年給我戴吧。”

“說你不懂吧,偏又會挑,這一支釵可不是普通的金釵,這拉絲累金的工藝早就失傳了,節度使府上也未必有幾支,現在給了你,可見陳将軍是真心感謝你的。”

枇杷第一次聽到拉絲累金的說法,但是她看着手中的金釵倒也明白過來,這支釵的釵頭上雖然沒有鑲什麽珠寶,但卻是用極細的金絲編成了幾朵栩栩如生的花朵,精巧可愛極了,也是因為如此才能引得一向對首飾不感興趣的自己對它情有獨鐘。

玉将軍和玉守義聽了楊夫人的話,也都好奇地湊過來看,皆嘆道:“京城那裏的能工巧匠果然了不得,這麽軟的金子都能拉成這樣細長的絲,又編成這樣好看的花!一定會很貴吧?”

“那是當然了,我們家的所有家當加起來也未必有這支釵值錢呢!”若是過去,楊夫人一定會将這支金釵仔細收起來留給枇杷成親時用,可經歷戰争後她亦豁達起來,一面說着一面就将金釵拿過替枇杷插到了頭上,“喜歡就戴着吧,只是小心別弄壞了。”

這一年營州的春節過得格外喜慶隆重,陳節度使府上更是張燈結彩,一片歡聲笑語。

玉枇杷穿了一身大紅緞子襦裙跟在母親的身後出門拜年,到了節度使府內宅花廳門前,就見衣飾華貴、珠光寶氣的陳婉迎面走了來熱情地招呼着楊夫人,“母親正在裏面待客,夫人快請進。”

然後笑着問枇杷:“玉小姐,前些日子我們開了兩次社,都給你下了帖子,怎麽不見你賞臉?”

其實自從那年秋天起,枇杷就慢慢與陳婉等官家小姐們很少來往了,一則是她真的很忙,另一則是她越發地覺得與她們無話可談。所以細算起來自從那次抽了陳祿一頓鞭子後,她們又有大半年沒見面了。

若說上次陳婉叫枇杷“胡女”時,枇杷心裏還是有些介意的話,現在她又長大了,更不把陳婉的想法放在心上。但是出于對節度使府的敬重,加上母親來前的叮咛,枇杷亦笑着上前禮貌地說:“陳小姐,我實在是不擅長詩文,又兼家裏事情多才未能成行,給陳小姐賠個不是了。”

楊夫人雖然正與一衆官夫人打着招呼,但一直分出心裏關注着女兒,現在見女兒态度溫和,文雅謙讓,也就放了心,畢竟從小就仔細教導着,應付這些場面倒還不錯。

陳婉與枇杷同齡,她自然也在成長,母親一早就告訴她接待各位小姐時,特別要注意玉枇杷,畢竟她的父親已經是副節度使,而她又與哥哥合力射殺了突厥左賢王,才使得營州解圍,對于這樣的人,府裏應該特別的用心。

于是陳婉将枇杷接了進來後,便如沐春風般地叫下人接了她的昭君帽和披風“花廳燒了地龍,熱得很。”一面急忙打量着玉枇杷的衣着。

為了這次宴會,陳婉特別新做了一套繡牡丹花的衣裙,胸前的短襦上一朵碩大的牡丹花鮮豔奪目,下面的裙子上也繡了一朵朵盛開的牡丹,頭上墜了紅寶石的步搖,襯得她華麗出衆。

營州城內不會有人在衣飾上能比過自己!

但是陳婉看到玉枇杷身上繡着幾只翩翩起舞的白鶴的襦裙時,就已經不那麽自信了。幾只白鶴展開雙翅,姿态那樣的高雅脫俗,更顯出玉枇杷高挑的身材,似乎比自己還要引人注目。

玉家明明沒有針線上的人,但是楊夫人卻實在手巧,她繡出的花樣又時常與別人不同,陳婉就是嫉恨也沒有辦法。她勉強笑着引玉枇杷上前給諸位夫人行禮,沒想到就在玉枇杷彎腰的時候,她頭上的一抹亮色驀地吸引住了陳婉的目光。

原來玉枇杷發間的那支金釵正是先前那只哥哥不肯給自己的那支!

總算陳婉顧及今天是府裏新年的宴會,沒有當時大叫起來,而是依舊禮貌地将玉枇杷送到一群女孩中間,可就在枇杷還沒有坐下來的時候,還是低聲在她耳邊問:“這只金釵怎麽會在你的的頭上?”

“這是陳将軍,也就是你哥哥給我的。”枇杷微笑着說:“陳将軍還送給我三哥一塊玉佩,還有少年營的人,每個都得了好東西。”

陳婉本就是今天所有女孩的中心,而枇杷也非常得大家的關注,所以只這會兒她們身邊已經有了不少人,有人聽到了,也将目光落到了玉枇杷的頭上,“這支釵子可真漂亮!”

“這是怎麽做出來的,實在太奇妙了!”

玉枇杷坦然地摘下釵子向大家笑道:“我娘說這是會拉絲累金工藝的老師傅們做的,天寶年間已經失傳了。”

“原來你還知道這只金釵的貴重啊,”陳婉的目光中不覺得就帶了嫉恨,“那是我們府裏最好的一支金釵!”

枇杷雖然并不能分辯出陳婉眼睛中的嫉妒,但是她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她的不快,便撥下釵子送到她面前問:“你要是喜歡就還給你吧。”

我哥哥的東西竟然還要你給我?陳婉看着玉枇杷明麗的一張臉覺得自己被嘲笑了,她哼了一聲道:“誰稀罕呢?”

只看了玉枇杷的裙子和金釵,再有她美麗的容貌,陳婉這兩天因被母親說教着對玉枇杷升起的好感又全部消失了,她就是沒法喜歡這個胡女!壓住心中想上前将玉枇杷頭上的金釵搶下來的沖動,陳婉握住自己的手心,理也不再理玉枇杷,轉過身去與其他小姐說笑了。

枇杷被晾在一旁,雖然略怔了一下,但她卻不會介意這些小事,重新将金釵插好,小心地拎起裙子估計着坐次找了個差不多的案幾前坐了下來。

自然有人看出不對來,忙笑着用話将場面圓了過去“玉小姐,到我們這裏來,陳小姐還要忙首幫陳夫人待客呢。”

枇杷便與周圍的幾位小姐們閑聊幾句,心思卻被案上擺了幾樣精致的小吃吸引住了,帶着糖霜的柿餅、小巧的點心尤其讓她心動。于是她一面說話,一面優雅地輕輕拈起一個放在口中。雖然表面看着不顯,但過了一會兒一張案子上的大半小吃都落入了她的肚子裏。

接下來就是正宴,幾十道的菜肴味道也都不錯,還有節度使府從範陽請來的百戲表演,枇杷倒是滿開心的。席間她還特別留神看了母親幾回,見她坐在陳夫人下手與大家一直在說話,在目光相遇時還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眼神就更放心了。

就在枇杷看到十幾個耍百戲的人疊成了一道人牆,又轟然倒地重新變成一個新的組合時,陳婉走到她的身邊坐了下來,笑着在她耳邊說:“你知道嗎?我哥哥訂親了。”

原本枇杷正看得有趣,并不想與人交談,就是有幾個小姐和她搭話也不過随聲應付一下,但是陳婉既然提到陳将軍定親的事,她還是很關心的,便收回了目光也低聲道:“女家沒有在意他臉上傷疤吧?”

不知為什麽,陳将軍臉上的傷疤并沒有消減,枇杷曾在城裏遇到他幾次,每次都特別注意他臉上的疤,似乎更加顯眼了,于是她便擔心陳博說親時被人嫌棄,現在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

這話在陳婉的耳中聽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內宅長大的陳婉只通過這一支金釵已經敏銳地感覺出哥哥與玉枇杷在感情上一定有過糾葛,但在她看來,處于不利地位的肯定是玉枇杷,畢竟哥哥已經與家世出衆的太原王氏女訂親了。

所以她想用哥哥定親的消息來打擊玉枇杷,但是沒能成功。

☆、嫉恨種子

看到玉枇杷清澈的眼睛,陳婉未免想到了另一個極端,難道玉枇杷曾因為哥哥臉上的傷疤而嫌棄過他?因此更加地憤憤不平,“那怎麽能?我哥哥那麽出色,太原王氏已經答應過了年就訂親了呢。”

“那很好啊。”枇杷笑道,由衷地為陳将軍高興。

坦誠的笑容未必能打動所有的人,特別是當猜忌已經完全占據了這個人的心靈時。陳婉就是這樣,她再一次沒有取得預想到的勝利後,就在心裏埋下了嫉恨的種子。

下午楊夫人帶着女兒回了家後,直接跟到女兒房間裏問:“剛剛宴會上陳家大小姐又與你不愉快了?”

枇杷小心地解下裙子,又脫了短襦,穿着這樣漂亮的衣服其實很累,總怕一不小心弄髒了或壓出印跡,她一面小心地收着衣服,一向向母親大致講了過程,然後說:“真不知道陳小姐怎麽想的,她明明穿着那麽漂亮的衣服,又戴着那麽漂亮的步搖,可見到我裙子和金釵又不高興了。要是她真喜歡那支金釵,我還她也沒什麽,可她又不肯要。”

但是枇杷馬上又開心地說:“娘,你知道嗎?陳将軍與太原王家訂親了,而且王家也沒嫌棄他臉上有疤。”

“陳夫人也同我說了,”楊夫人是個很敏感的人,她到了節度使府上就發現了陳夫人母女都特別注意了枇杷頭上的金釵,而且陳夫人說起兒子的親事特別看着自己的表情,好像陳博的親事與玉家有什麽關系似的,讓她隐隐有些猜測,聽了枇杷的話不動聲色的追問:“你怎麽像很高興似的?”

“是啊,那天陳将軍把金釵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他特別擔心因為臉上的傷疤不能說上好親呢。”

一個少年向女孩提到定親的事,決不會是毫無想法的,但是楊夫人看了看換上家常衣飾的枇杷已經将牆上的弓摘了下來在手中擺弄着,知道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一定什麽也不知道。

“唉!”楊夫人嘆了一聲氣,若是枇杷能嫁給陳家的嫡長孫還真是不錯呢,但她也難得地猜錯了一回,以為是陳夫人不同意使陳博屈服了,忍不住又說女兒:“你能不能有點心呢?”

“我怎麽沒心了?”枇杷才不同意呢,“陳婉一見的我裙子眼睛裏都快冒出火來了,我便特別注意她,還有陳家的侍女,可不能再被她們潑上東西洗不掉了!”

“還有那只釵子,我想畢竟是陳将軍給的,還特別叮囑我不要再給人,所以我就不想還陳婉,但還是問了她的,她不肯要我又不能硬塞給她,是不是?”

楊夫人無奈地笑了,枇杷還小的時候曾穿着自己給她繡的百花裙去節度使府,結果被陳婉使壞拿湯潑髒了,從那以後她便一直提防着陳婉。而且今天金釵的事,枇杷一定不是表面上那樣的大度,“你要是真想把金釵還回去,當然不會那樣當着衆人問了,豈不是讓陳婉反倒沒法子收了?”

枇杷見自己的小心思又被母親揭穿了,便吐了吐舌頭,“我也喜歡這支金釵!再說陳将軍給我的,我憑什麽給陳婉,我就不給!”

“對了,娘,節度使家裏炙羊肉特別嫩,我們在家裏也拿炭火試一試吧,還有他家的柿餅特別甜,營州城裏裏怎麽找不到賣的呢?”枇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母親。

楊夫人到了晚上與丈夫說起了小女兒,“你說這孩子長了那麽高的個子,怎麽心眼一點也不跟着長?參加節度使府上的宴會,除了看住自己的衣服首飾,其餘就記住羊肉嫩柿餅好吃!”

“自己的東西看住有什麽不對嗎?”玉将軍笑着說:“你總說枇杷不長心眼,可是見她吃過虧嗎?自從她那次的百花裙被弄髒了,你見她可損失過什麽?”

楊夫人一下子被問住了,停了一下方說:“一條裙子可算得了什麽。”

“怎麽算不得什麽,且不說用的是營州最好的綢緞,就是你費了多少功夫才繡出來,為什麽讓節度使家的小丫頭平白毀了!”

枇杷從來也是這樣論調,楊夫人也不是說不對,“我的意思是,總有比裙子還要重要得多的事。”

“沒關系,小事都做得好,重要的事更不會差了,我們枇杷能幹着呢。”玉将軍提起女兒滿口贊揚,又道:“枇杷說得沒錯,節度使家的羊肉是真嫩啊,是比我們家的嫩!至于柿餅我倒沒注意,肯定從京城那邊買過來的,等有人去京城我讓他們幫忙帶點回來給枇杷吃。”

“你可真是枇杷的親爹!”

“那當然了!”

楊夫人懶得再理丈夫,思忖着枇杷的所作所為,畢竟是在苦寒的邊塞長大,根本就沒有見過貴女們視金錢如糞土的風範,雖然她生性大度,但與丈夫一樣一直是極愛惜東西的,故而平時分外注意自己的物品。

只想着衣服和吃食的枇杷心思實在單純,若是與京城的貴女們在一起說不定要吃多少的虧,但又一想丈夫說的自然也對,枇杷在營州确實算是能幹的孩子 ,而玉家肯定不會離開營州,她不改也罷,便也不再唠叨。

對于丈夫和女兒都說節度使府上的炙羊肉特別鮮嫩,楊夫人當然也上了心,抽了空在家裏與劉嬷嬷試驗着做炙羊肉,“我吃着節度使家裏的羊肉帶了些甜味,是不是肉上面先塗了蜂蜜?”

只要是做好吃的,枇杷從來都是興致勃勃,因此她也挽起袖子熱情地參與着,“娘,你說得對,是有點甜味呢。”

楊夫人小時候雖然沒下過廚,但是卻嘗過無數的美味,落魄後親自洗手做羹湯時極有幫助,再加上她心思靈巧,廚藝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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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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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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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