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離開營州

父親三哥在前廳裏一直坐到很晚才回來,枇杷見了他們馬上問:“結果到底怎麽樣了?”

三哥淡淡地看了枇杷一眼,“又去偷看了吧。”

“陳節度使倒底是為什麽啊?”玉枇杷還是不解,“只為了我們不把懷遠軍交給他“可是懷遠軍是父親一手壯大起來的啊,再說又不會與他作對。”

“但總歸不如陳節度使一家獨大為好。”玉守義也只能得出如此的結論,然後他又勸父親,“爹,你不要氣悶了,府兵調防一般就是幾個月,至多一年兩年,到時候我們再回營州還能重新拉起新的懷遠軍,或者就直接到盧龍,将盧龍折沖府重新建起來呢。”

“守義說的得有道理,”楊夫人也笑着贊同,已經接到了銅魚符也只能進京了,她便勸道:“近幾年營州一定會很平靜,我們趁着這個時候進京也算是好事吧,我剛就說守義的傷正好請京城裏的名醫看看,我們營州還真沒有好大夫。”

然後她又看了玉枇杷一眼,向丈夫和三兒子示意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來,小女兒要是借此機會能到京中,也許會有機會與王家來往,而當年王大人和夫人都提過兩家要結親的。如果枇杷能嫁到如此的名門世家中,正是她一直盼望着的。

玉進忠脾氣急了些,但一向胸懷寬大,先被陳博死纏爛打地抱住求了半晌,又被妻兒一番勸說,也慢慢釋懷,只是向兒女道:“守義枇杷,你們拿紙筆來,把分給懷遠軍上下的金銀都算好寫出來,明天一早趕緊發下去。”

“那些金銀沒退給陳将軍?”枇杷問道,她以為父親一定不會收的呢。

“爹是要退回去的,後來還是我攔住的,”玉守義道:“節度使府确實欠了懷遠軍很多軍饷,我們收下再發給大家有什麽不好?”

玉将軍這時也笑着向楊夫人道:“我們家的守義就是比我聰明,今天的事還多虧了他呢。”又将兒子勸他的話一一說了出來。

枇杷本也認為不應該收陳家的東西,但是轉念一想也覺得收下這些財物并不錯,不只是自家今後的生活會寬裕些,懷遠軍的将士們也能得到很大的實惠,為什麽非要為了一時的氣憤非要退回呢。

于是她趕緊研了墨,聽父親口述,記下懷遠軍各部的将領及下屬軍士人數,并在後面附上每人應得多少金銀,楊夫人和三哥在一旁幫着父親查對人員名冊,核算總的數目。

用了一整個晚上,又幾經删改,最後枇杷抄出了一份清楚的明細,箱子裏的金銀也都分配妥當,她又向父親要了一些金銀,單獨寫了一個名單,給少年營的小夥伴們也分了一份。

接下來玉進忠與節度使府交割懷遠軍的軍務,楊夫人收拾東西,玉守義和枇杷也要幫着父母打點雜事。

就在忙碌而又沉悶的氣氛中,玉家帶去京城的兩百私兵已經确定,馬匹車輛安排妥當,細軟小件的東西打好包要帶到京城,而大件的家具已經分送他人,只待他們離開後由各家取走,至于他們住的房子,本是營州為将領們安排的,并不是私宅,也無需交待。

而玉家真正的祖屋是在已經毀掉了的盧龍府,因為房子已經倒了,又沒有直系親人,自然也沒有必要回去。

總之,這一去,他們應該在營州完全沒了牽挂。

但其實不是的,玉進忠在營州軍中幾十年,交下的朋友不計其數,他要離開的消息傳出去後,想請他喝酒道別、贈送皮毛特産的将士們絡繹不絕,就是陳節度使也專門為他舉辦了很隆重的送別酒宴。

楊夫人與玉守義也與交好的朋友們道別,而枇杷則與小夥伴們每天都到城外打獵習武,因為她說:“趁我們還能在一起的時候,更要珍惜眼前的時光,盡情地做我們喜歡做的事,将來就是分別了也不後悔!”

最後離別的日子還是到來了,枇杷騎在馬上忍住淚,笑着向送行的夥伴們揮手,“我會給你們寫信,捎東西回來!”

直到再也看不到大家的身影,枇杷的眼淚才流下來,她垂着頭,放松缰繩,由着馬兒跟在車隊後面,無比的難過。

“枇杷,別傷心了,也許過幾年玉将軍又會回營州了,大家還能在一起。”

“阿魯那?”,枇杷透過一雙淚眼,就見到那張熟悉的黑圓臉,大吃一驚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要跟着你們去京城啊。”阿魯那騎着他的大黑馬,燦爛的向枇杷笑着說:“通往京城的路只有一條,今天一大早我就出營州城了,在這裏等你們過來,現在果然等到了。”

怪不得一早上阿魯那沒有來送行,當時枇杷還以為他太過傷心而到哪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呢。之前他就要随着玉家到京城,但是玉家在選私兵時,他的年齡不夠,所以沒能入選,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偷偷跑來了。

“阿魯那,這樣偷跑出來,你爹和你娘他們都會擔心的!”

“不會,我已經告訴他們了,他們也願意我跟着玉将軍出門,”阿魯那懇求道:“枇杷,你就帶着我去京城吧。”

“可是你現在太小了,還不夠當兵的年紀呢。”

“我已經想到了,”阿魯那笑了,“先前你們不是說京城裏女孩子出門不能騎馬,只能坐車嗎?那你到京城肯定需要一個趕車的人,以後我就替你趕車了!”

樂安公主到營州時給大家說過很多京城貴女們的一些生活,阿魯那聽木朵她們講了是很自然的,他見枇杷在猶豫,又補充道:“你知道我趕車趕得很好的!”

這時玉将軍亦聞迅趕了過來,拍拍阿魯那的肩膀說:“小夥子,你還是太小了,先回營州吧,過幾年你滿了二十再過來找我,我一定會收下你。”

阿魯那不肯,“玉将軍,我現在進不了懷遠軍也沒關系,我可以給枇杷趕馬車,我五歲就會趕馬車了,而且馬車走趕得特別好。”

“這小子可真倔!”玉将軍勸了幾回後說:“來兩個人,把他捆起來送回營州去!”

阿魯那大聲叫道:“送回去我也還會再來的,我知道你們要去京城!”

大家拿阿魯那都沒有辦法,只好讓他跟着一起走,而且沒多久,枇杷果真坐到了阿魯那趕的馬車裏,因為楊夫人不讓她再騎馬了。

“枇杷,”楊夫人語重心長地說:“先前在營州那個形勢,家裏又是那樣的難,我也便由着你丢了才藝,整日舞刀弄劍的。若是我們就一輩子在營州了,想來也未為不可。可是現在你父親這次進京任職,我們都跟了來,你也少不得要有個女孩子樣。”

這些話不待楊夫人說,枇杷其實心裏也有數了,就連阿魯那都知道京城的女子出門要坐車,她又如何不清楚呢。是以還沒出營州呢,楊夫人讓她換下胡服,穿上襦裙,她便聽話地換好了,又乖乖地坐在車裏,只是心裏不并自在。

“我也曉得你拘得難受,但是現在不拘着你,等到了京城你會更不适應。”楊夫人看着女兒的臉色有什麽猜不到的,慢慢地給她講道理,“我小時候聽祖母講,本朝因為皇家原本在胡人所建的西魏做官,開國之初京城風氣極為開化,對女子束縛極少,不只出門做事就如營州一般随意,甚至還有很多女子參與政事。高祖起兵時,平陽公主散家資還招了娘子軍響應,部卒最多的時候七萬餘人,當時高祖攻下京城,她要居首功呢。”

“自此以後,本朝後妃公主多參與朝政,太平公主就曾穿着武官的全套官服出度宮宴,後來又有武後、韋後之事。不過也就是在此之後,世風便對女子苛刻起來,就比如出門一事,不只是不能随意出行,而且還要帶上長長的帷帽,你到了長安自然也要按那裏的規矩行事。”

楊夫人熟知歷史,娓娓道來,教導女兒,并又對她提出了很多的要求。所以,枇杷還沒到京城就已經開始提前适應未來的生活了,有時她嫌氣悶将車簾子打開,母親都要示意她不能全開,最好放下一半,保持不露出面容。

“唉!我真後悔不如就留在營州好了。”枇杷隔着卷了一半的車簾,向趕着馬車的阿魯那抱怨道:“在車裏再坐下去我就要悶死了。”

因為楊夫人大部分的說教都是在車裏進行的,所以阿魯那自然聽了不少,他幫枇杷想辦法,“不如等到晚上的時候,我把我們的馬偷偷牽出去,我們出去跑一圈兜兜風再回來?”

枇杷心動極了,可是她想了想還是說:“算了,就算不被大家發現,第二天娘只要看我的手也能知道,到時候她又要急,說我的手沒法見人了。”

枇杷伸出雙手,果然比過去細嫩多了,還養起了長長的指甲。其實不只是手,她的臉也較過去風裏來雨裏去的時候不一樣了。可是這時阿魯那卻問:“枇杷,那你以後就不練連珠箭了嗎?”

這正是枇杷最糾結的地方,她已經十幾天沒碰到橫刀和弓箭了,再這樣下去,她的箭術和刀術就會很快下降,比不過阿魯那他們了。

見枇杷許久沒有回答,阿魯那便道:“枇杷,你若是不練箭了也沒關系,我會更天天用心練習,

将來我可以替你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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