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醉酒
直到最後,顧簪雲也沒上轎子。
是因為顧家長輩都沒有上轎子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顧簪雲自己也不知道。或許二者兼有,但……蕭昱溶所占的原因,自然是更大的。
顧簪雲看看近在眼前的山頂寺廟,竟然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今日重陽,來此處登高的達官貴族不計其數,但顧家的分量依舊不容小觑,是以住持親自接待了顧家一行人。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雙手合十,對他們微微一笑:“諸位施主,廂房已經備下,由覺慧帶你們過去吧。”
說着,他身後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光頭小和尚就出了列,同樣是笑眯眯的,卻不似住持那般,帶着古樸寧靜的禪意,反倒是那種讓人見了心情就好上不少的歡喜的笑容。
覺慧笑眯眯地道:“諸位施主,請。”
護靈寺多草木而無花,放眼望去,滿眼都是沉郁的綠。這些樹木都是大魏建國時寺廟裏的和尚們親手種下的,據說是因為太/祖覺得這樣更有靈性,更能庇護寺廟。大魏建國至今已有百餘年,是以如今的護靈寺已經是古木參天,涼蔭遍地,行走其間,間或能聽見鳥雀鳴叫之聲,更顯幽靜曠遠。
如今天氣漸涼,雖說秋日午後的日頭也還算大,但是方才爬山出了汗,被這微涼的風一吹,難免有生病的可能。跟在顧簪雲身後的杜衡想了想,從随身帶的物什裏取出一件披風,走到她身側:“姑娘,披上吧。”
顧簪雲微微颔首。
廂房在寺廟後方的一處院子裏,兩棵蒼老虬勁的古木一左一右地矗立在院中,正中央用漢白玉圍出了一個池子,裏頭是一汪碧水,紅鯉擺着尾巴,慢悠悠地游動。
護靈寺占地面積頗廣,廂房也多,顧家諸人除了夫妻各一間,餘下的可獨自住一間。顧簪雲住的是靠近右側大樹的那間屋子,走近了還能聞到木材的清香。
杜衡推開門,許是不久前才上了桐油,木門發出的聲音極小。屋子不算大,屋裏的陳設也簡單,不過是一套桌椅、一面屏風、一張床罷了。桌上還擺了一個小香爐,白而淺淡的煙霧緩緩升騰,片刻就消散在空氣中。
一進門就能聞到的寺廟特有的佛香,原來來自這裏。
不多時,就有下人将她們的行囊送了過來。杜衡杜若忙着鋪床疊被,邊勸着顧簪雲:“姑娘,這會兒收拾,屋子裏怕是有些雜亂,您不若出去走走?”杜若一面收拾着被褥,一面又道:“這屋子他們已經收拾過了,要做的事兒不多,奴婢一個人就足夠了,讓杜衡跟着您吧。”
顧簪雲想了想,自己這樣站在這兒,沾染了灰塵倒不是什麽大事,左右晚上也要沐浴的,只是怕會妨礙了杜衡杜若做事。她便輕輕點點頭:“也好,那我就出去走走。”杜衡連忙放下手中的妝奁跟上。
此時已經到了半下午,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秋老虎”剛剛走了不久,此時的陽光還有些曬人,顧簪雲便沒去院子裏轉悠——事實上院子裏除了那一池紅鯉,也沒有什麽別的好看的,想了想,她沿着長廊慢慢走出了院子。
到了院外,走在重重樹木裏頭,那一點清香便漸漸濃郁起來。顧簪雲順着這條路一直走,轉到了寺廟前頭的大雄寶殿處。
大雄寶殿的下牆、石壇和欄杆,皆用漢白玉砌成,镂空雕花別致異常,栩栩如生。殿前植着羅漢松、馬尾松和扁柏,即便在秋日裏,也依舊沉郁蒼翠。大約是這會兒日頭太大了些,來寺廟的達官貴族都不願這會兒出來,顧簪雲遠遠地望了望,竟然瞧不見有什麽人,便提步上了臺階朝裏頭去了。
大雄寶殿裏佛香悠長,香煙缭繞,釋迦牟尼高高在上,結跏趺坐,迦葉尊者和阿難尊者列坐左右。三人皆是慈眉善目,身體微微向前傾斜,眼睛溫和地投向下方,似乎在俯視每一個虔誠跪地的紅塵中人,欲渡衆生于苦海之中。
顧清桓就是此時此刻那個虔誠跪地的紅塵中人。
顧簪雲沒想到殿中還有人,原本她也只是想進來看看,這會兒害怕自己擾了四叔,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臨走前,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顧清桓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四叔又瘦了些,身形甚至比蕭昱溶一個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郎更加單薄。哪怕秋日的衣服比之夏日已經厚了不少,且顧清桓因身體原因,往往比旁人穿得更厚實,但他的肩胛骨還是突兀地突了出來,無言地述說着他的瘦骨伶仃。
顧簪雲慢慢地往院子走去,腦海裏卻全是那突兀的肩胛骨。
她從前聽人說過,四叔乃是顧老太爺和老夫人最為寵愛的小兒子,天資聰穎,小小年紀就已有才華橫溢之象。再加上顧家猶善教人,雖然顧清桓更長于詩詞歌賦,極厭八股文,但就是在這樣的心态下做出的八股文竟然也能讓顧清桓一路走到了探花郎之位,可見其才華。
若是只有才華,便也罷了。可顧家出雅人,乃是京城人士都知道的——比“雅”有二意,一則風雅,一則容貌雅致,如顧簪雲,也如顧清桓,甚至顧清桓當年還要更勝一籌,在當時的京都有“顧家四郎,姿儀美絕”之譽。
年少高中,翰林書香,豐神俊秀,顧清桓當年自然也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氣風發。可是十數年彈指一揮間,昔日的探花郎辭官歸家,擲果盈車鐘靈毓秀的顧四公子而今形銷骨立,只能以參湯續命。
此次出行,顧老太爺和老夫人再三勸阻,顧清桓還是執意要來。為的,莫非就是這寺廟?
可是他求什麽呢?
顧簪雲回了廂房,依舊忍不住去想,卻是一無所獲。
入了夜,用了一頓齋飯,衆人歇下。只待第二日一早重陽登高望遠。
登高,插茱萸,賞菊,飲酒。
顧簪雲不勝酒力,不過是一小杯女兒家飲的果子酒,竟也喝得面色酡紅。蕭昱溶見狀皺了皺眉,趁着顧家衆人不曾注意這邊,悄悄走到她身側,壓低了聲兒道:“一會兒要不上轎子吧?你這樣若是醉了,自個兒走下山到底還是危險了些。”
顧簪雲搖頭:“上山都沒坐轎子,下山反倒坐了……”
少年斜眼看她,輕笑一聲:“那是因為有我扶着你!”他實在是拿她沒辦法:“你不想坐轎子,那只能我扶着你了。不準拒絕,不然我不放心。”
顧簪雲紅着一張臉輕輕點頭。
幸好她酒量淺,否則這會兒蕭昱溶定能發現,她為他的話紅了臉。
重陽諸事一一做完,便該是歸家時候。
下山的這回,顧簪雲有意落在了最後,蕭昱溶也慢慢挪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攙着她:“小心腳下。”
身側是蕭昱溶身上獨有的幹淨而清冽的香氣,顧簪雲覺得自己仿佛又醉了一場。她咬咬下唇,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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