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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群一旦驚了,狂奔之下,當者辟易,假如逃不開,便要被踩為肉泥。這一點薛庭軒自然一清二楚,而這時枯枝幹草什麽都沒弄來多少。

這肯定不是尋常的驚馬。上千匹馬洶湧而來,簡直就如同一道決堤的洪水。雖然阿史那部的援軍人數衆多,但眼下隊伍拖成一支綿延數裏的長隊,驚馬沖向隊伍的後端,就像把這支長隊切下了一塊一般,而薛庭軒又正好在被切下的這一塊裏。他心中暗暗叫苦,忖道:不妙,這一定是赫連突利搞的鬼。自己在對付赫連突利,赫連突利也在對付自己。如果僅僅是驚馬,那倒沒什麽大不了,但真是赫連突利的計謀,接下來肯定還會有更難以應付的事發生。

會是什麽?薛庭軒騎在玉花骢上,側耳傾聽着。馬蹄聲亂如暴雨,現在什麽都聽不出來,其中只有一些呼喝,卻都是阿史那部衆的聲音。他扭頭向身後金槍班諸人道:“小心了,大家躲在大車後面,不要下馬。”

有這輛大車做抵擋,驚馬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可一旦下馬,被馬群卷入的話,眨眼間就被會踏成肉泥。他翹首向西邊望去,那邊星星點點有些火把光正向這邊疾馳而來,定是阿史那缽古得知後隊有變,遣人過來增援。人力有時而窮,仆固部又沒有火藥,即使是赫連突利的計謀,只要鎮定應付,諒他們翻不起什麽大浪。

最初的驚慌已經過去了,薛庭軒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現在,他倒更希望這是赫連突利的計謀了。這已是赫連突利向自己發動的最後一擊,也是自己與這個西原第一大敵的決戰。度過這個難關,将來多半不會再有如此兇險的情形發生。此刻,他幾乎有些遺憾未能與赫連突利在戰場上正式交手了。

驚馬疾馳而來,已将薛庭軒這隊人卷在當中。紛亂中,薛庭軒突然聽得有個人在大聲叫道:“薛元帥!薛元帥!你沒事吧?”

這人說的雖是中原話,但聲音有點僵硬,定然是奉阿史那缽古之命前來救援的阿史那部衆。站在薛庭軒身邊的是劉奔。聽得這聲音,他心下一定,連忙高聲道:“薛帥在這裏,快過來救援!”

薛庭軒的心裏也定了定。阿史那部的反應當真不慢,有他們過來救援,就更不會出什麽事了。只見馬群中有幾點火把光正向這邊過來,看人數只有五六個,心道:才這麽點人過來?眼見那幾點火把光越來越近,已能隐約看到那些胡人的面目,他心頭忽然一動,喝道:“突利臺吉呢?”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薛庭軒已經發現過來的有兩個胡人相對看了看。他心下一沉,低聲道:“大家小心,這不是阿史那部的人!”

劉奔聽得這話,不由吓了一跳,也低聲道:“是赫連突利?”他們身負貼身守衛薛庭軒之責,自然知道薛帥這個生平大敵。赫連突利居然在這兒發動攻擊,他當真想不到,但薛帥說話豈會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他摘下金槍皮套,喝道:“大家小心了!”

赫連突利用驚馬群将薛庭軒與阿史那部大隊分開,确是好計。可是驚馬不足取薛庭軒性命,他們要在馬群中發動攻擊也不是件易事,何況看人數也不多,薛庭軒一行卻有八人之多,有了防備,他們更不易得手了。不過劉奔還是額頭冒汗,心道:幸好薛帥精細,若是他們靠近了突然下手,我們全無防備,那可糟了。

那些胡人離他們還有十餘步,突然勒住了馬匹。驚馬仍在不住狂奔,但不知為何,一到這些胡人周圍便四散奔開。薛庭軒此時已十拿九穩了,冷笑道:“是突利臺吉讓各位前來的吧?”

這些胡人卻沒有答話,也不知是不懂中原話還是故意不說。當先一人舉起火把,突然将一個東西舉到嘴邊,忽地一吹,猛然間發出一陣尖利之極的嘯聲。一聽得這陣嘯聲,馬群忽然轉了方向,全都繞過了這裏,将薛庭軒一行圍在了當中。劉奔低聲道:“薛帥,這些人果然能指揮驚馬!”

馬群驚了居然還能指揮,薛庭軒也有點茫然,搞不懂其中玄虛。看來赫連突利手下也着實有些奇才異能之士,不能等閑視之。他也将長槍摘下,道:“不要出動出擊,他們是想把我們分開。”

這些人能指揮驚馬,一定想用驚馬将自己分隔開來,各個擊破。周圍都是狂奔的驚馬,根本無法挺槍應戰,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阿史那缽古派來的救援隊肯定馬上就要到了,沉不住氣的該是對手。

薛庭軒把槍杆挂在馬鞍前,伸手抓住了腰間的手弩。他左手已廢,用了手弩便不能再用長槍,不過現在敵人也不能馬上就沖上來,倒是用手弩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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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庭軒剛摸到手弩,身下的玉花骢忽然打了個響鼻,似乎有點畏懼之意。玉花骢是一匹難得的良駒,從來不曾有過畏縮不前,薛庭軒不由一愣,卻聽得邊上金槍班諸人胯下坐騎突然齊聲發出哀嘶,竟掉轉頭便要逃走。劉奔諸人措手不及,險些被颠下馬來,連忙勒住坐騎。也正是這時,薛庭軒只覺一股腥臭之氣撲面而來。

馬群當然也有氣味,但這種氣味薛庭軒早已聞得慣了,現在這股腥氣卻大是異樣,簡直有如刀鋒一般銳利。他還沒回過神來,劉奔已驚叫道:“狼!薛帥,是狼!”

從驚馬群中,沖出了十幾頭餓狼。一剎那,薛庭軒終于明白這些敵人為什麽能指揮驚馬了。

原來,這些人竟然能夠指揮狼群!

草原上,野獸也有不少,不過最為可怖的無過于狼群。狼群少則七八條,多則二三十條。曾經有幾百頭的羊群碰上了狼群,在轉瞬之間被咬得屍橫遍地,牛馬這類大牲畜,見到狼群也登時會炸群。眼前這群驚馬原來是被狼群驅趕。如果再聚在一處,正好成為狼群的目标,可是現在四周盡是狂奔的驚馬,就算想落荒而逃,也已失去了機會。

劉奔此時已吓得滿頭大汗。在西原呆了幾年,狼群雖不曾見過,這一類故事卻聽說過不少了。他心道:聽說狼吃東西是先掏空了五髒六腑的,難道……難道……一想到自己要被肚子掏空了死在草原上,他便不寒而栗,不由看了看薛庭軒,卻見薛庭軒仍然神情自若,他又一陣慚愧,心道:有薛帥在這裏,幾萬的叛軍都打退了,還怕狼不成?只是,他卻不知薛庭軒此時心裏亦是追悔莫及,幾乎要吐出血來。

果然還是小看了赫連突利!

薛庭軒的心頭有種難以忍受的痛楚。赫連突利沒有想到自己的攻擊,可自己同樣未曾看透赫連突利的攻擊。在赫連突利真正的一擊面前,自己到底挺不挺得住?就在片刻之前他還躊躇滿志,現在卻方寸大亂,幾乎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只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先行亂了陣腳,那麽就算還有一分生機,也馬上就化作烏有。

現在,無論如何都要鎮定。薛庭軒想着。敵人用狼群來攻擊,但狼畢竟不是人,肯定會有破綻。眼見那群狼越來越近,他舉起手弩,對着了當先一頭。

現在來不及去對付那些敵人了,先解決了這些餓狼再說。他手指一扣,“啪”一聲,三支弩箭已疾飛而出。他知道狼有銅頭鐵背麻杆腰之稱,狼頭極硬,一支弩箭只怕對付不了,因此一發便是三箭。那條狼沖在最前,哪裏閃得開,三箭齊中,全都射在頂心。這狼慘嚎一聲,一躍而起,足有四五尺高,不等落地,邊上有兩條狼已同時撲了過去,齊齊咬住了這狼的兩條前爪。那兩條狼亦極為強壯,咬住了那條狼往兩邊一撕,立時将這狼撕成兩半,鮮血直濺開來。幾乎就在同時,後面的狼也撲了上來,只聽得一陣嘶吼,鮮血四濺,那條死狼轉瞬間便被撕咬成無數碎塊。

這些狼如此兇殘,所有人都不由打了個寒噤,薛庭軒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他聽四部胡人說過,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結隊,由一頭狼王統率。狼王是狼群中最為兇悍的一條,當狼王年老體衰後,狼群中的年輕一代便向狼王發起挑戰,老狼王一旦落敗,便要被新狼王咬死。假如狼王是在獵食中被其他猛獸咬死,狼群便立時散去,直到再有一個新狼王為止。薛庭軒見沖在最先的那條狼體形最大,只道那就是狼王,沒想到這條狼一死,其他餓狼根本不散,反而越發兇悍,才知自己想錯了。

狼群将那條死狼撕咬得粉碎,又開始向他們逼近。因為嘗到了血肉的滋味,這些狼眼裏閃爍着綠油油的光芒,仿佛兩團磷火。劉奔打了個寒戰,小聲道:“薛帥,怎麽辦?”

薛庭軒最擔心的,其實還不是狼群。假如那些人以弓箭攻擊,到時自己一方必定會手忙腳亂,難以招架。他眼角瞟向那些人,那些胡人中分明大多背着一張長弓,但還沒有取下來,似乎尚不想以弓箭攻擊。他也小聲道:“護住坐騎,一字排開,不要自亂陣腳。”

金槍班都是從五德營中挑出來的槍法出衆之輩,編入金槍班後練槍更為刻苦,個個都已是槍術好手,槍法出類拔萃。七個人,七支長槍,槍尖朝下,便如立了一道栅欄,槍尖寒氣森森,一時間狼群也不敢過于逼近。這時從那些胡人中又傳來了一陣尖嘯,聽得嘯聲,群狼齊齊擡頭,盯着薛庭軒一衆。

原來是用這嘯聲來指揮狼群。薛庭軒心中對赫連突利又增添了幾分佩服。他本以為赫連突利的一舉一動都已在自己掌握之中,但赫連突利在這兒伏下這樣一支奇兵,自己一樣毫不知情,看來赫連突利也認為現在是除掉自己的唯一良機。不知為什麽,薛庭軒心裏反倒有些惋惜,因為今後恐怕再不會有這樣一個能與自己勢均力敵的人物了,說不定赫連突利也在這樣想吧。

這時劉奔在一邊又道:“薛帥,他們要上了!”金槍班個個槍術精絕,但現在他們要對付的卻不是人,而是一群餓狼,更不利的是槍術卻是要靠坐騎之力甚多,可驚馬已将他們團團圍住,根本無法帶轉馬匹,十分槍術用不出五分來,劉奔心下也有點着慌。

薛庭軒道:“劉奔,千軍萬馬都闖過了,還怕一群畜類嗎?”他提起了長槍,在馬上一長聲,喝道:“不要驚慌,阿史那部的救援馬上就會到了。”

阿史那缽古肯定已經得知後方遭襲,很快就會帶人來援,只要自己不自亂陣腳,就不會有太大危險。敵人一定同樣明白這一點,所以用驚馬和狼群來攻擊。劉奔見薛庭軒仍是鎮定自若,心中不覺一陣慚愧,心道:薛帥說得正是。他高聲道:“遵命!”

在十幾步外,那五六個狼旗軍見薛庭軒這麽快便已站穩腳跟,不由大為佩服。

狼旗軍一共有二十餘人。七年前,赫連突利從仆固部中千挑萬選,選出了這二十多個部族精銳,一直讓他們在遠離本部的地方練兵。狼群是牧人的大敵,赫連突利偏偏反其道而行,豢養了一群餓狼,連他們自己都不曾想到。不過,要馴養狼群着實不易,他們足足花費了五年之久,才馴出了五十多頭的狼群。在試練時,他們曾經對幾個小部落下過手。首先以狼群驚散牛馬,然後發動突襲,幾十人的小部落轉眼間就被沖得落花流水,連一個活口都逃不出。這一次要突擊阿史那部的大部隊雖然還是第一次,但出擊以來都很是順利,不曾有半點落空,卻沒想到将對方圍住後,這區區幾個對手卻出乎意料之外地強悍。

怪不得赫連臺吉說這些人不好對付。狼旗軍的首領仆固摩利支按了按手中的狼笳,又用力吹了一下。狼笳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呼嘯,狼群眼見薛庭軒諸人堅守在大車邊,長槍密密對外,一時也不敢沖上,聽得狼笳催促,齊齊低吼一聲,終于沖了上來。狼群共有五十多頭,大部份由狼旗軍副首領乞陸得模領着去驅逐驚馬,這裏只有十幾頭,但這十幾頭也是狼群中最為兇悍的一群,被狼笳一催,更是兇性大發,席卷而至,直如平地起了一陣旋風。

薛庭軒見這些餓狼呲着森森白牙,直卷過來,心頭亦是一沉。他喝道:“聽我命令,不得妄動!”狼群如此兇殘,金槍班只有以密集槍陣才能抵擋。假如各自為戰,縱然每人都能刺中一頭狼,終究不是群狼之敵。七個金槍班雖然害怕,但他們平時是薛庭軒親手訓練出來的,軍紀極嚴,就算狼群撲到面前,不得薛庭軒號令仍不出槍。眼見一頭狼沖得最快,忽地長身一躍,向薛庭軒撲過來,薛庭軒喝道:“出槍!”一聲令下,八支長槍同時一探。雖然只是八槍,但動作整齊劃一,便如在身前豎起了一座槍牆,那條狼躍在半空中,正撲到了槍網之上,薛庭軒的一槍正中那條狼的前心,左邊的劉奔與右邊的金槍班同時出槍,那條狼一聲慘叫,登時被戳了三個血洞。

這些狼體型甚大,起碼有六七十斤重。薛庭軒一刺中,便覺槍尖一沉,長槍險些要脫手而出。好在三人同時刺中,等如三人一共挑着這條餓狼,雖然那狼臨時前掙紮之力極大,但被這三人刺中,還是立時斃命。他三人同時發力,将狼屍直甩了出去,鮮血一路灑過去,其餘的狼見此情景,縱然兇殘,亦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嘴裏嗚嗚地低吼,卻不敢上前了。

薛庭軒即使專練單手槍,畢竟是獨臂使槍,挑出了這條餓狼便覺掌心發燙,手臂亦有點軟。這種密集槍陣要精神高度集中,同時又要有極大臂力,他不知道自己不能堅持多久。到現在為止,只不過殺了兩條狼,不要說還有那五六個在一邊虎視眈眈的敵人。但他心中雖然有點不安,臉上仍是鎮定自若,喝道:“好,就這樣,大家不要慌!”

金槍班不知薛庭軒心中實已有些忐忑,只道薛庭軒勝券在握,登時鎮定了許多。劉奔舔了舔嘴唇,喃喃道:“要是帶了火槍就好了。”

确實,假如有火槍,輪番發射,狼群終是些畜生,害怕火光和響聲,可能不必費太大力氣就可以讓它們一哄而散。可是火槍騎是五德營賴以取勝的王牌,薛庭軒怕的就是讓阿史那部得知這種武器的秘密。一旦阿史那部有了火槍,以他們一族實力,橫行西行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根本沒有帶火槍來。聽劉奔這樣說,薛庭軒心中也有些黯然,心道: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他朗聲道:“沒有火槍,金槍班就是廢物了不成?”

劉奔聽薛庭軒話中有不悅之意,心頭一凜,忖道:正是,金槍班的名聲豈是白來的!他咬了咬牙,又握緊了手中長槍,突然聽得又是一陣尖嘯,卻是從身後來的。

那也是狼笳,卻是狼旗軍副首領乞陸得模吹響的。乞陸得模率領狼旗軍餘衆驅趕着驚馬将薛庭軒團團圍住,耳聽得狼笳響了數次,但薛庭軒一幹人仍是巋然不動,心道:不妙了,再僵持下去,阿史那部的人就要增援上來了。他們突如其來,将隊伍後面的薛庭軒從大隊中切除下來,但鬧得這般翻天覆地,阿史那部當然已經知曉。他知道要殺薛庭軒必須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長,勝機就越遠,眼見薛庭軒以密集槍陣守得如鐵桶一般,仆固摩利支久攻不下,當即一咬牙,也吹響了狼笳,指揮着自己所率狼群撲了上去。他帶着的這些餓狼已繞到薛庭軒身後,失了狼群驅使,驚馬群便要落荒而逃,但摩利支攻不破薛庭軒的守勢,再用驚馬群将他們圍在當中亦無濟于事,索性孤注一擲,全軍壓上。

乞陸得模的攻擊來得突然,薛庭軒聽得身後傳來笳聲,心道不好,喝道:“小同,當心!”

他們八人原本排成一個半月形,小同是最左邊的那個。原本兩頭的金槍班正帶馬向後轉來,想要圍成一個圈,但帶轉馬頭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何況周圍又是餓狼驚馬,那小同正待帶馬,斜刺裏已有兩條餓狼同時撲上。餓狼撲食,向來無聲無息,加上周圍馬蹄聲如暴雨一般響個不停,小同待得發現已經是晚了,兩條餓狼一下撲到了他座騎邊,一條咬住了馬腿,另一條卻咬在他的腳上。小同痛得慘叫一聲,邊上的同伴待要上前接應,可是他腿上受痛,登時牽不住坐騎,馬一受驚反向狼群裏沖去,幾乎只是片刻,又有四五條狼撲上。這五六條餓狼挂在這一人一馬之上,簡直将他的人和坐騎都遮掩住了,小同已無法出槍,連慘叫都只有半聲,但已被群狼從馬上拖了下來。黑暗中,餓狼又源源不斷地奔出,不住地撕咬,片刻之間,已将這一人一馬都撕成了碎片。

看見如此血腥的一幕,劉奔差點要暈過去,薛庭軒亦覺胸口一陣惡心。現在連同自己,只剩了七個人,雖然圍成一圈,但狼群也已将他們團團圍住。圍成一圈後,每個人之間的空隙就更大了,加上就算人還有再戰之力,可坐騎見了血腥後不時打個響鼻,有退縮之意。薛庭軒只覺眼前似乎有金星亂冒,心道:這回,真到了絕路嗎?

不對。在他腦海中,突然有個異樣的念頭。這些敵人已将自己圍住了,如果在狼群沖來時,他們在遠處放箭,遠近夾攻,自己一方更難防守。可是他們為什麽并沒有這樣做?

雖然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地,薛庭軒仍然不願認輸。他看着面前這些餓狼。現在驚馬已開始跑散,周圍的空間越來越大了,不遠處,方才那金槍班被狼群咬死的地方還留着斑斑血跡,只剩下了一些殘肢碎肉,但他心中卻仿佛有個人在說着:不對!不對!

這些人謀定而後動,出手極有章法,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明明的弓箭,但一直不用,一定是有原因的。難道,是因為……

他心中還在想着,耳邊卻又響起了笳聲。這回卻是一前一後,是仆固摩利支和乞陸得模同時吹響。狼旗軍一般知道,攻擊已到了最後時刻,如果再拿不下薛庭軒,阿史那部援兵馬上就要來,此番便功虧一篑了,因此他們再不留餘地。

不能多想了。薛庭軒忽然喝道:“下馬,拔刀!”他說完已翻身跳下了馬。六個金槍班雖不明薛庭軒這條命令是何用意,但他們毫不猶豫,同時跳下馬來。金槍班訓練極其嚴格,六人跳下馬來幾乎就在同時。一下馬,薛庭軒便喝道:“刺馬,讓它們跑,人貼到車邊!”

這條命令更為意外,劉奔不由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眼見薛庭軒拔出腰刀,一刀刺向玉花骢的後臀。這匹玉花骢是極為難得的寶馬,平時薛庭軒對它愛惜到了極點,有點小傷後全都親自上藥看護,可現在卻毫不留情地将腰刀直刺進去。他心知薛帥有命,定然事出有因,一咬牙,便也将腰刀刺進了自己坐騎的後臀。這幾匹馬受痛之下,長嘶一聲,直向前沖去,一路鮮血淋漓。那群餓狼原本正躍躍欲試地沖上來,被這幾匹馬一沖,卻全都眼睛發亮,猛地向馬匹撲去。

果然。薛庭軒暗自舒了口氣。最先前那條狼被他的手弩刺中後,轉眼就被另幾條狼撕咬成碎片,他就有點懷疑,待後來那金槍班連人帶馬被撕碎後,他已明白,狼群終究是狼群,雖然被這些人以笳聲指揮,但一聞到血腥味,便會失去控制,非要撲上去撕咬不可。那些人先前不放箭,正是擔心箭射出後,沒射死自己,只射死了坐騎,而狼群一聞到血腥味,便不向自己攻擊,轉而去攻擊受傷的馬群了。這樣一來,反而阻住那些人的去路,而自己趁着混亂,更容易防守。

雖然這樣想,當拔刀刺傷玉花骢時他也沒有猶豫,但即使計策得售,薛庭軒心裏還是沒有一絲高興。現在,充其量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而刺傷了玉花骢後他心底也有一陣刀絞一般的疼痛。本來棄馬後該立刻跑到大車邊上,依托大車防守,可薛庭軒看着玉花骢跑去,幾頭餓狼從左右同時向它撲來,心頭直如被一根細線扯着一樣,暗暗叫着:快跑!快跑!若是平時,以玉花骢的腳力,這些狼肯定追不上它。但玉花骢身上受了傷,那些狼見了血後兇性大發,他實在擔心玉花骢也倒在狼吻之下。

劉奔得命後已要向車邊跑去,剛跑出一步,卻見薛庭軒竟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不動。他大吃一驚,正待說話,耳邊忽地聽到一陣嘯響,卻是一支哨箭。

見薛庭軒竟然棄馬,仆固摩利支驚嘆之下,亦有幾分佩服。武人視馬如命,騎兵在戰陣上失了馬,等如丢了半條命。但薛庭軒當機立斷,一下将馬匹全都棄了,暫時引開了餓狼的注意力,就算是敵人,仆固摩利支亦不由暗自贊了一聲。

這個五德營的年輕大帥,果然名下無虛,怪不得赫連臺吉必要取他性命。

仆固摩利支的腦筋卻也極快。薛庭軒這樣做,無非是揚湯止沸,只能稍解燃眉之急,但問題在于狼旗軍同樣沒有時間。現在,狼旗軍也唯有最後一手了,他摘下背後長弓,取出哨箭向薛庭軒射去。

這一箭,并不是要取薛庭軒性命。仆固摩利支也知道,單憑自己一箭,多半不能建功。現在四周一片混亂,發布命令頂多只有身邊幾人聽到,乞陸得模卻是聽不到的,因此先前便商議好,以哨箭為號。一旦自己放出哨箭,便是狼旗軍的最後一波攻擊,萬箭齊發。

說是萬箭,其實也不過二十來人。但狼旗軍長年累月在草原上奔波,平時除了練習騎射,幾乎就沒幹什麽,因此每個人都稱得上百裏挑一的騎射好手。他這支哨箭向薛庭軒射去,劉奔在側看得清楚,長槍一撥,已将哨箭撥開,但随之而來卻是數十支箭同時射來。狼旗軍的騎射亦能連射,每人身帶十餘支箭,能在片刻之間盡數射出,得了仆固摩利支號令,所有人都彎弓搭箭射來,一時間薛庭軒一幹人頭頂竟是黑壓壓一片。

薛庭軒在一片嘈雜中已聽到了阿史那部的呼喝聲,心知阿史那缽古派來的援軍馬上就到。但現在也是這些敵人的最後一擊,若是馬匹未棄,他們還能借馬身阻擋,但現在那輛大車成了唯一的遮蔽。薛庭軒和劉奔兩人快步向大車沖去,那幾個金槍班已到車邊見他兩人身後箭如雨下,一時間仿佛時間都停止了流動。

薛庭軒還能逃過這陣箭矢的襲擊嗎?每個人都在想着。

“咣”一聲,卻是大車的後廂板突然飛了出來。這輛車不小,廂板也甚厚,此時卻平平地飛起。薛庭軒正向大車跑去,看得清楚,只見那廂板下貼着一個人影,自是北鬥,心頭不由一沉,忖道:糟了,北鬥是要趁機下手!他不放心将北鬥留在楚都城,也想要從北鬥嘴裏撬出些大統制的內情,因此一路将北鬥帶到這裏。北鬥這人武藝不凡,薛庭軒自是清楚,因此一直加着鐐铐。雖然并沒有用刑,但北鬥當然不會感激自己的不殺之恩。只是令薛庭軒想不到的是,北鬥居然能夠脫鐐而出,在這時候他若再想向自己下手,那自己還有什麽活路?

剎那間,薛庭軒只覺雙腳都軟了。他自負智謀精深,覺得任何人都逃不脫自己算計,可這一次先是小看了赫連突利的反擊之能後,又小看了北鬥的武藝。四面是敵,頭頂又是密密的箭矢,只怕轉眼就要變成個刺猬,薛庭軒一瞬間亦萬念俱灰。

北鬥托着廂板躍出,便是狼旗軍也吓了一大跳。那輛大車一直都沒動靜,薛庭軒人在外面,他們都以為車中大概只是些雜物,并沒有人,沒想到竟會有人出來,一時間也忘了接着射箭。北鬥人在半空,只覺手上忽地一重,一陣疾雨般暴響,自是那些箭盡射在了廂板上。幾十支箭本身份量雖然不大,但射來之勢盡數加在廂板上,他力量雖然不小,卻也禁不起這般大力,人登時落了下來,正在薛庭軒身邊,喝道:“薛帥,快走!”

薛庭軒沒想到北鬥竟然是舍命來救自己,一時竟有點不敢相信。北鬥奮力一推廂板,又喝道:“還不走嗎?”薛庭軒見他推開廂板,左手上已是鮮血淋漓,定是有箭頭刺透廂板,傷了他手掌,但北鬥渾若不覺,他心裏不知什麽滋味,道:“快走!”一個箭步向前沖去。

仆固摩利支沒想到半道上竟會有這等變故,眼看着薛庭軒已如魚肉在俎,又脫網而去,只覺胸口一悶,險些從馬上摔下來。他也來不及射箭了,抓起狼笳湊到嘴邊,奮力一吹。這一聲尖利之極,幾同鋼針入耳,正在撕咬馬匹的群狼聞聲都擡起頭來,又看向薛庭軒一衆人。只是狼終是狼,雖然被狼旗軍馴練得甚是得力,可嘴邊已有血肉可食,誰也不願棄易就難,再去攻擊這些手中有武器的敵人。也就在這時,從仆固摩利支身邊卻有一道黑影疾射而出,直撲向薛庭軒。

那是一條巨狼。這些狼每一條體型都不小,這條巨狼卻幾乎有尋常狼的兩倍大,與一個人差不多長了。

這才是狼王。

這狼王是仆固摩利支親手調教出來的。狼與狗同出一源,但狼野性要大得多,極難調教,要馴養狼王,更是不可能。但當初赫連突利突發奇想,讓狼與最兇悍的狗雜交,生出這種混血之狼,然後再扶持其當上狼王。因為這狼王有一半血統自獵犬而來,因此才能聽命,也才能指揮狼群。仆固摩利支亦知若沒有狼王約束,千辛萬苦馴出的這一群狼也根本無法聽從命令,所以一直沒讓狼王出擊。可到了此時,群狼無功,箭矢徒勞,他也只能孤注一擲了。一驅出狼王,他亦打馬上前,向薛庭軒沖了過來。

薛庭軒此時已沖到了車邊,緊貼着大車側壁。見北鬥也沖了過來,他道:“北鬥兄,你手上的傷要緊嗎?”

北鬥淡淡一笑道:“尚無大礙。”

雖然薛庭軒很想問問他為什麽會舍命來救自己,但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他将腰刀遞給北鬥道:“北鬥兄,拿着。”

北鬥手無寸鐵,接過刀來,心知薛庭軒也已信任了自己。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劉奔忽然叫道:“薛帥,狼!”

狼王已撲到了薛庭軒身邊。這狼王因為體型要大得多,一步當得兩步,更是快得異乎尋常。北鬥臉色亦是一變,他身法快如鬼魅,但這狼王竟似比他還快。眼看狼王便要撲到薛庭軒身上了,邊上忽地有個人沖了上來,和身向狼王撞去。

那是個金槍班。狼王一口咬下,正咬在這金槍班咽喉處,但那金槍班已懷必死之念,仍是用最後一口氣向前沖去。他手中提着長槍,這臨死前一擊竟是連狼王也擋不住,槍尖破體而入,有半尺許沒入狼王體內。狼王終是獸類,哪會想到竟然有這等以命搏命之舉,慘叫一聲,向一邊翻滾了幾下,便倒在地上了。狼王統禦狼群,本就靠的是實力,一旦狼王衰老無力,便要被群狼活活咬死。邊上群狼原本也要跟着狼王撲過來,眼見狼王一下便受傷倒地,心道是個便宜,登時不來撲人,反向狼王撲回來撕咬。狼王雖然腹中受了重創,卻還不曾斃命,反咬之下,登時群狼撕咬作一團。

仆固摩利支沒想到狼王一擊無功,反倒受創,苦心馴出的狼群也已亂作一團。他心頭一陣痛楚,再忍不住,一口血直噴出來,将馬頭都染得殷紅。邊上一個狼旗軍驚道:“摩利支,你怎麽樣?”

此時不遠處已有阿史那部衆的聲音傳過來,顯然馬上就要趕到。薛庭軒一幹人只損折兩人,還多出一個來,一時間哪裏還拿得下他們。再拖下去,等阿史那部大隊趕到,狼旗軍便要全軍覆沒了。仆固摩利支見身周同伴還要撲過去,勉強提起力氣道:“快……快退!”

他吐出一口血,已沒力氣再吹狼笳,伸手将狼笳扔給了那同伴。那狼旗軍接過狼笳,心知仆固摩利支說得沒錯。這一次攻擊策劃得天衣無縫,前半段亦滴水不漏,但薛庭軒一衆的韌性卻也超過了他們的想象,再纏鬥下去,未必能取下薛庭軒性命,但狼旗軍卻再無生路。他們并不知道此時赫連突利已經遭行刺而死,仍然想着保存實力,以待再舉,因此已沒有鬥志。

那狼旗軍一吹響狼笳,狼旗軍立時退卻。只是狼群因為失了狼王,便四散逃竄,并沒有跟着他們而去。

見這些敵人退走了,薛庭軒如釋重負,不由長籲一口氣。他經歷過的生死關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回一樣險死還生。他看了看邊上的北鬥,忽道:“北鬥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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