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1)

五月十五砺鋒節是共和國的兩大節日之一。雖然五羊城與首都一南一北,相隔遙遠,但對于這個節日也十分看重,前一天街頭都已挂滿了彩燈。五羊城很富庶,高手匠人極多,加上工部特別司就設在五羊城,這些彩燈全都精妙絕倫。“砺鋒觀燈”,現在也成了五羊新八景之一。

因為需要掩人耳目,在砺鋒節之前,鄭氏一家和宣鳴雷諸人都不能公然露面。那宅院若是住鄭家一家三口,自是不小,但加上宣鳴雷他們六人便顯得小了。何況這些人盡是些精壯漢子,關在宅子出不去着實有點受不了,鄭昭思之再三,便讓鄭司楚帶他們去工部特別司以臨時工人的身份暫住。工部特別司司長陳虛心是鄭昭連襟,自是靠得住,但陳虛心這人有點不通世事,鄭昭生怕他大大咧咧走漏風聲,讓鄭司楚也一同前去照應。好在特別司屬于機密部門,很少有人過來,而臨時招募工人亦是常事,不會惹人注意。

到了特別司,馬車一停下,鄭司楚出了車,特別司的主簿華士文已迎了上來,笑道:“司楚。”

鄭司楚小時候最喜歡到特別司來玩,因為這兒盡是些能工巧匠,這華士文是陳虛心的得意弟子,非常喜歡師父的這個外甥,那時每回鄭司楚一來,他總是給他做些小玩具。十多年不見,雖然鄭司楚已然長成了一個青年,但華士文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鄭司楚一見華士文,亦極是高興,低聲道:“華大哥。”

華士文拍拍他的肩頭道:“司楚,你長大了。別擔心,這兒僻靜得很,沒有閑雜耳目。”他見宣鳴雷也走了出來,便上前招呼道:“宣将軍吧?”

宣鳴雷早聽得五羊城有這個工部特別司。特別司是專職研究種種器具的部門,水軍所用戰具有不少都是從特別司送來,他對這地方亦極有興趣。見這人招呼自己,他施了一禮道:“正是宣鳴雷。請問尊姓大名?”

華士文道:“在下特別司主簿華士文。申太守已向我關照過,我們這兒空閑房屋不少,諸位可以自便,在這兒你們應該不會覺得悶。”說着,指了指邊上一輛敞篷車道:“來,上如意車吧。”

那輛車可以坐八個人,卻沒有牽車的馬匹。宣鳴雷他們坐了上去,心道:這特別司規矩真大,車子都要專門換一輛。但華士文待他們坐上後,卻沒有帶馬過來便坐了上去。宣鳴雷詫道:“華主簿,不用帶馬嗎?”

華士文得意地道:“若要馬牽,便算不得如意車了。”說着,腳下踩了一下,這如意車的車輪立時轉動。鄭司楚大吃一驚,問道:“華大哥,這車自己會動!”

華士文更為得意,說:“正是。這可是師父的得意之作,以水銀驅動,便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也能開起來。”說着,這如意車已沿着大路駛去。宣鳴雷諸人見這如意車如此巧妙,不由紛紛驚嘆,宣鳴雷道:“若螺舟也能裝上此物,就不用那麽吃力了。”

螺舟在水底行駛,需要不少人驅動。人力終有盡時,因此螺舟駛不了太遠。如果能将這如意車的驅動裝置裝到螺舟上,螺舟的威力便可成倍增加。華士文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可惜眼下尚不完備,不甚可靠,還需改良。不過在這兒平坦大路上行馳,已是足夠了。”

宣鳴雷心道:怪不得這特別司地位特別。一到特別司就見到這般特別的東西,他們的興趣一下提了起來。華士文倒也健談,領着他們沿途行去,一邊指指點點,說這個是水車,那個是風車,都是提供動力的。因為特別司需要鍛造,有些笨重部件若以人工錘打,費工費力,借用這水車風車之力,可以事倍功半。水車風車他們也見過,但特別司所建卻頗有不同,即使是尋常之物,亦大見巧思,宣鳴雷他們看得張口結舌,便是鄭司楚,十幾年沒回來,見這兒又有種種進步,亦覺新鮮。

到了一座花木掩映的小屋前,華士文停下了如意車道:“前面便是給諸位安排的住處了。邊上有展示廳,諸位若有興,不妨去參觀一番。”

鄭司楚道:“華大哥,姨父呢?”

華士文道:“師父正在工房忙着呢。前不久找到一個飛行機的殘骸,他想将此物複制出來。”

飛行機是當初帝國軍的利器,帝國覆滅後,飛行機之秘亦已失蹤,五德營亦想要複制出來,但一直未能成功。鄭司楚心道:以姨父之能,只怕能夠成功。幸好大統制棋錯一着,若是這特別司設在霧雲城,他先有了飛行機,那可不妙。他急着要去見見姨父,便道:“那華大哥你帶宣将軍他們去參觀吧,我去看看姨父。”

華士文道:“也好。今天小師弟也在,你還沒見過小師弟吧?”

華士文口中的“小師弟”便是陳虛心之子陳敏思。陳敏思是鄭司楚離開五羊城後才出生的,鄭司楚尚未見過這個表弟。聽得表弟也在,他道:“是敏思吧?他應該還不認得我。”

華士文笑道:“小師弟雖然不認得你,但聽你的名字聽得老繭都出來了,師母常提起你呢。”

鄭司楚淡淡一笑道:“是嗎?”姨母段紫蓼雖是他母親的孿生妹妹,他亦十幾年未見過了。當初父母反目,兩人分居南北,連帶着自己都不能見這些親戚,直到現在,他才有種真正回家的感覺。他道:“好,那我先過去。”

華士文道:“師父今天是在三號工房。你還記得吧?就是那時你說的那個白塔。”

三號工房是特別司中最高的建築,共有五層,形狀很似一座高塔。因為是白石砌的,鄭司楚小時候便稱其為“白塔”。鄭司楚擡頭望去,指着前面一座白色石屋道:“是那兒吧?”

華士文道:“正是。那我去陪宣将軍他們,司楚你自己過去吧。”

特別司是機密所在,地方雖大,人卻很少。鄭司楚沿着路向三號工房走去,只覺風景依稀,卻又與小時所見不同。走到那白塔前,見門開着,他正要走進去,從裏面卻走出了兩個人,一老一幼,老者正說着:“便是如此,敏思,你去算一下,三級風力下會有多少升力……”正是姨父陳虛心。鄭司楚記憶中的陳虛心尚是個青年,十幾年過去,現在的陳虛心留了三絡清髯,人也越發清癯。他忙迎上前道:“姨父。”

陳虛心聽得迎面一個青年叫了自己一聲“姨父”,一時還沒回過神來,邊上那少年卻道:“哎呀,是司楚大哥!爸爸,是司楚大哥!”

鄭司楚笑道:“是敏思吧?姨父,我是鄭司楚。”

陳虛心恍然大悟,上前抓住了鄭司楚的手道:“哈哈,是司楚啊。你姨媽昨天說你們來了,我正要和她一塊兒過去看你們呢,你倒來了。你爹呢?”

鄭司楚道:“他們還在住處,我和幾個朋友來這兒暫住。”

陳虛心拍了拍腦門,“看我這記性,正是正是。敏思,快叫大哥!”他說自己沒記性,還當真沒記性,陳敏思剛才就叫了大哥,他還要兒子叫。鄭司楚也笑道:“表弟長這麽大了。”

陳虛心道:“這小子,倒是聰明得緊。嘿嘿,司楚,你先在這兒玩,對了,敏思,你帶表哥去水鐘那兒玩,我和你媽去見見你姨父他們再過來。”

鄭司楚心知陳虛心雖然有點不通世事,卻是個懼內之人,對妻子大是敬畏,妻子所說的話無一不是金科玉律。當年如此,現在他也已垂垂老矣,還是如此。便笑道:“姨父請自便,我和表弟聊聊去。”

陳虛心道:“對了,敏思,把那小如意車也給大哥玩玩。”他記憶中的鄭司楚還是那個來特別司讨玩具的小男孩,直到現在還覺得鄭司楚只怕又是來讨玩具的。鄭司楚想笑又不敢笑,答應了一聲。

待陳虛心一走,陳敏思便道:“司楚大哥,來,我們去看看那水鐘吧。”

這水鐘本是在霧雲城皇宮中的擺設,設計極為巧妙,可以自動報出時辰。當年共和軍攻入霧雲城,水鐘損壞了大半,陳虛心見到後大嘆可惜。好在水鐘的設計圖保留完好,他将這水鐘搬回五羊城,修繕完畢,放在特別司裏。水鐘原本更似件玩物,但陳虛心精心改良過後,将水鐘精度大為提升,用來計算時間。雖然他将水鐘不少只用于賞玩之處都取消了,但見到這水鐘的人還是大為贊嘆,說人之巧思,一至于此,鄭司楚小時候也常在水鐘邊玩。他道:“這水鐘還是原來那個?”

陳敏思道:“阿爹加了不少東西,現在越發複雜了,有幾處還是我的設計呢。”

鄭司楚吃了一驚道:“是你設計的?”

陳敏思大為得意,點點頭道:“正是。”

鄭司楚忖道:姨父有點人來瘋,愛向人顯寶,表弟倒也有三分他這脾氣。他現在年歲已長,對水鐘已不似小時候那樣癡迷了,但這水鐘表弟也有設計,他倒有了幾分興趣,想看看這才十幾歲的表弟有什麽本事。

水鐘房便在三號工房邊上的一間小屋內。陳敏思開了門,道:“司楚大哥,你看。”

這水鐘最上方是一個水池,從中引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槽,遍布機關,卻見一艘有帆的小船正在水槽裏行駛,每隔一段便觸動一個機關,正中一塊木板便随之翻動,上面的字相應改變。鄭司楚見這水鐘上增添了不少東西,問道:“好像多了不少新功能?”

陳敏思大為得意,說道:“司楚大哥,你看看,馬上就要來了。”

鄭司楚不知要來什麽,見那小船駛到一個拐角處,前面卻是一條死路,小船看樣子駛不過去了。他道:“這兒怎麽斷了?”

陳敏思更為得意,道:“本來這地方這船常常要翻倒,所以我才變了變。你等着,馬上就到時辰了。”

正說着,小船已到了這中斷之處,本來已駛不過去了,突然這小船帆一倒,貼到了船身,小船随之一沉,竟沒入了水中,竟是從水底流過了這中斷之處,到了另一邊,小船浮出水面,那面小帆直直豎了起來。鄭司楚贊道:“真聰明!怎麽想出來的?”

陳敏思道:“這地方水流因為要拐個彎,要急一些,所以小船每到此處總會偏離方向撞到邊上,便有點錯訛,久而久之,水鐘就不準了。阿爹那時想不出辦法,我說水流既然不好控制,幹脆就從水下走。司楚大哥,我很聰明吧?”

鄭司楚笑道:“是聰明。”心中忖道:其實只為計時的話,用一塊圓形木板就行了。非要做成船,好看是好看了,卻有點華而不實,所以要多費這番心思。但陳敏思能想出這樣的設計來,他自己亦極為得意,自己自不好掃他的興,便說:“敏思你是很聰明。”

陳敏思被他一贊,越發得意道:“司楚大哥你也很聰明。聽說你還打過仗,是吧?”

鄭司楚道:“是啊。對了,敏思,你不上學嗎?”陳敏思道:“今天休息呢。司楚大哥,你跟我講講打仗的故事吧?我媽說你的本事大得很,沒人打得過你。”

鄭司楚道:“那也不是這麽說,比我強的人大有人在。敏思,你喜不喜歡騎馬?”

陳敏思道:“我也喜歡騎,只是我媽那時教我騎,結果老是學不會,有一次還摔下來斷了腿,我媽就再不讓我騎了。”

鄭司楚心想這表弟只怕更像舅父,他姨媽亦是女中豪傑,結果生個兒子連馬都不會騎,只怕引為畢生之憾,所以對自己這個精騎槍馬的外甥贊不絕口,連表弟也聽慣了。他道:“其實騎馬也不難。我有幾匹好馬,可惜都沒帶來。”

陳敏思道:“算啦,阿爹說過,人各有長,也不是非騎馬不可。司楚大哥,你要不要去玩小如意車?”

鄭司楚見他興致勃勃,雖然并不想玩那些玩具,但還是道:“好啊。”

陳敏思歡呼一聲,從一邊櫃子搬出個大木箱來。鄭司楚本以為是輛玩具車,沒想到裏面竟有七八輛。雖是玩具,做得卻極是精致,陳敏思指指點點,說這車該怎麽玩,那車又該怎麽玩,有些會爬坡,有些則會拐彎。陳敏思說得頭頭是道,其中原理如何也說得出七七八八。鄭司楚本來覺得只是些玩具,但聽陳敏思說來,其中實大有章,暗自贊嘆,心道:人說生兒肖父,表弟還當真就是小號的姨父,就我和父親不太像。不過聽說畢上将軍的兒子是個士,也不像父親。

他們玩了一陣,那水鐘忽然當當地敲了幾聲。陳敏思聞聲擡起頭道:“司楚大哥,要吃飯了,走吧。”

鄭司楚心知這定是用飯的時辰了,問道:“夥房在哪裏?”

陳敏思笑道:“不用去夥房,飯會送來的。”說着走到牆邊打開一個壁櫥,在上面擰了幾下機括,過了一會兒,聽得軋軋之聲,這壁櫥裏升起了一個食盤,裏面放着兩份飯菜。鄭司楚怔了怔道:“都有這些了?”

陳敏思端出飯菜道:“阿爹做事的時候,常常不想去吃飯,華大哥就做了這個,幾間工房全都有這傳送帶,直通夥房,只消擰一下,夥房便知送到哪個工房,這樣阿爹不用出門也能吃到飯了。”

吃過了飯,陳虛心仍不回來。這時陳敏思玩那些小車也有點膩了,兩人正無聊忽聽遠遠傳來一陣歡呼聲,聽聲音正是宣鳴雷他們,鄭司楚吃了一驚,道:“他們在做什麽?”

陳敏思道:“那邊定然在開戰棋了。司楚大哥,我們也去。”

鄭司楚見他眼中放光,心道只怕這戰棋也是好玩物事,聽聲音,宣鳴雷他們也玩得興起,登時好奇心大起,便道:“好,去看看。”

跟着陳敏思到了展示廳那邊,還在門外,便聽得裏面沸反盈天,盡是大呼小叫。鄭司楚一走進去,便見華士文苦着臉站在一邊。見鄭司楚和陳敏思走了進來,華士文迎上來道:“司楚,見過師父了?”

鄭司楚還沒答話,陳敏思歡呼一聲,便要上前,華士文忙攔住他道:“師弟,師父交待過,你現在可不能玩這個。”

陳敏思一聽華士文這般說,便站住了,但臉上仍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鄭司楚見宣鳴雷和阿國正站在一個水池兩端,雙手抓着兩根手柄,手舞足蹈地大呼小叫,這小池有七八尺長,三尺來寬,裏面有淺淺的水,水上卻是兩色小船正在對壘。他道:“華大哥,這是什麽?”

華士文小聲道:“這是戰棋。本來是給新兵演習用的,只是當初鄧帥見了說等如兒戲,只讓士兵玩物喪志,因此一直沒用。宣将軍他們一玩卻上了瘾,待會兒要收拾可是麻煩事。”

鄭司楚凝神看去,卻見水面上這兩色小船進退有序,竟是全然由宣鳴雷和阿國兩人控制,靠得近了,小船上又放出一顆彈丸,一旦擊中對方小船,那小船便翻倒沉入水底。只是宣鳴雷控制的黑色小船已大占上風,己方的八艘一艘未沉,阿國的小船卻只剩了兩艘,也已在苦苦逃避,但宣鳴雷控制着小船窮追不舍,其中大合兵法。鄭司楚心道:原來是這般一個玩物,當真是想人所未想,怪不得宣兄要上瘾了。宣鳴雷是水軍螺舟隊舟督,這等水戰實是他之所長,阿國自不是他對手。阿國又躲閃了片刻,放出一顆彈丸,但沒能擊中宣鳴雷的小船,宣鳴雷卻大軍壓境,八艘小船齊上,八彈齊發,砰砰連聲,阿國那最後的兩艘小船哪躲得過去,齊被擊中,一艘小船更是被打得散了架。華士文一見,撇了撇嘴,雖不說話,心中定然心痛。這些小船做得很精致,本來一彈擊中也就是了,宣鳴雷這樣八彈齊發,雖然力道不大,但這麽多小彈丸一起打中,這小船也經受不住。宣鳴雷倒是意氣風發,大喝道:“哈哈,老子大獲全勝!誰還再來?”

華士文見他們玩得興起想阻攔又開不了口,雖然還有備用小船可以換上,可按照他們這般玩法,再多的替補小船也不夠。只是申太守交待過,宣鳴雷他們又玩得興高采烈,他不好去攔阻,急得抓耳撓腮。鄭司楚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上前道:“宣兄。”

宣鳴雷玩上了這戰棋,正在得意之時,只覺從未見過這般好玩的東西,聽得鄭司楚的聲音,扭頭道:“鄭兄,你也來了?這水戰棋可好玩得緊,你來玩一局吧?”

鄭司楚心想你再玩下去,華大哥非心痛得吐血不可。他笑道:“要吃飯了,你吃過了沒?”

華士文一聽,如蒙大赦,忙道:“是啊是啊,走吧,去夥房喝酒吃飯。”雖然這展示廳也有傳送帶,飯菜可以送過來,但他只盼着這些瘟神快點離開,因此故意不說。宣鳴雷玩得高興,正想說少吃一頓有什麽打緊,但一聽這個“酒”字,卻也垂涎欲滴,道:“好啊,我還真餓了。華主簿,真對不住,把你這兒搞得一片狼藉。”

華士文聽他正色說起話來倒也斯文,心道:我還真讓你騙了,只道你們這些人和司楚一樣斯文,再讓你玩下去,這展示廳非讓你們拆了不可,口中卻道:“不要緊。戰棋玩過一次後再裝配也要半天,宣将軍各位先去吃飯吧。”

宣鳴雷道:“也好,那麻煩你了,吃過了飯我們再來玩兩局。”

鄭司楚見華士文簡直要哭出來了,心下不忍,忙道:“走吧,我陪你喝兩盅去。”

一說到喝酒,宣鳴雷更有興趣,笑道:“好。鄭兄,你的槍馬之術比我厲害,但喝起酒來,定不是我的對手了。”

鄭司楚聽他說到喝酒這般興高采烈,知道他酒品不好,喝醉了要撒酒瘋,亦是件頭痛的事。不過看華大哥已頭痛至此,也只好暫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便道:“走吧。”他見陳敏思不想走,拍拍他腦袋道:“敏思,這位是宣大哥,快叫人。”

宣鳴雷此時才看到陳敏思,問道:“這小兄弟是……”

鄭司楚道:“這是我表弟,陳敏思。”

宣鳴雷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陳小公子,會喝酒不?”

陳敏思道:“我?不會。”

宣鳴雷板着臉道:“你爹媽怎麽教你的!連喝酒都不會。你表哥比你強多了,我和你表哥最初認得,就是在酒樓裏。”

他一邊說着,又向華士文行了一禮道:“華主簿,實在麻煩你了,那宣某先行告退。”

鄭司楚生怕宣鳴雷喝起酒來亦不顧一切,但到了夥房,這些人全都斯斯文文坐下,宣鳴雷也只要了一小壺酒慢慢啜飲。鄭司楚見他喝得斯文,雖然自己已經吃飽了,也倒了杯作陪,陳敏思坐在一邊聽他們閑談。喝了兩杯,鄭司楚笑道:“宣兄,你今天怎麽不喝個盡興?”

宣鳴雷笑了笑道:“酒能誤事,眼下少喝一點,省得招人嫌。”

鄭司楚道:“這兒可沒人嫌你。”

宣鳴雷露齒一笑道:“鄭兄,有些話心照不宣就是,說破了便沒味,是吧?再說,眼下也不是招人嫌的事,這幾日,五羊城就要有大事了。”

五羊城決定舉旗之事,鄭昭只是向鄭司楚約略說了說,卻不曾向宣鳴雷說過。他一怔道:“宣兄此言何意?”

宣鳴雷放下酒杯,低聲道:“大統制對尊父子勢在必得。申太守這樣庇護我們,難道不怕大統制?”

鄭司楚道:“那宣兄的意思是……”

“申太守所謀,必不在小。鄭兄,我說的可是?”

鄭司楚怔怔,暗道:宣鳴雷能有這般大的名聲,倒也不是白來的。他道:“宣兄,你放棄了大好前程,有沒有後悔過?”

宣鳴雷淡淡一笑道:“前程?我可從來沒想過。”說到這兒,他又有些黯然,低聲道:“鄭兄,你知不知道五羊城的軍中實力如何?”

五羊城有共和國的水軍南戰隊,在共和國五大軍區當可排到第二,實力還在之江軍區之上。但一旦南北開戰,廣陽軍區定不是鐵板一塊,所以一旦舉旗,實力實已在之江軍區之下。他道:“明面上,廣陽軍區五萬,其中兩萬水戰隊,三萬陸戰隊,自保有餘。只是……”

宣鳴雷道:“剔除異見之将,倒也不難,但難的是這五萬士卒是否齊心。鄭兄,一旦事情擺到明面上,率先來犯的,定然會是鄧帥。”

鄭司楚點了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他低低道:“鄧帥,是你老師吧?宣兄是否有點難辦?”

宣鳴雷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與鄧帥雖有師徒之誼,卻也無話可說。我擔心的是五羊城裏,如我之将能有幾人。”

他這話有點驕傲,但鄭司楚知道他的本事,心想這也不算是大話。假如五羊城水軍将領能有四五人有宣鳴雷這等水準,守住五羊城當不在話下。但最怕的是鄧滄瀾圍城久戰,到時五羊以一城抗天下,實是兇多吉少。他道:“能有宣兄之才者,諒不會多。但軍情萬變,鄧帥也并非不可擊敗。”

宣鳴雷點了點頭道:“得道多助這話,還是泛泛之談。首要之務,實是戰具與士兵之力。西原的薛庭軒這麽點兵力,以三上将之能也吃了他一個大虧,除了薛庭軒這小子能力過人之外,也在于他們上下一心,軍中有能人相助。你可知三上将遠征落敗的細節嗎?”

在霧雲城紀念堂裏,鄭司楚曾聽沈揚翼說起當時詳情,說遠征軍落敗的轉折點在于遭到楚都城火槍騎的突襲。如果單單是一支奇兵突襲,尚不足以撼動龐大的遠征軍,但薛庭軒一軍還使用了一種遠程飛彈,一舉擊毀遠征軍辎重,又不惜成本斷了糧道,結果遠征軍難以支持,優勢兵力反而成了累贅,最終只能慘敗而回。他道:“火槍騎,飛彈,斷糧,這三者是轉折的關鍵,再加上西原胡人做後盾,他才得以取勝。”

宣鳴雷道:“不錯。鄭兄,原來你的消息也挺靈通。本來我也覺得薛庭軒的首級已有一半割了下來了,但他出奇制勝,用的戰具三上将亦聞所未聞,致使這一戰最終功虧一篑。現在五羊城也已站在了楚都城的位置上,可是五羊城又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方才我在展示廳看了一圈,固然大半極見巧思,但絕大多數都是些農耕織造之類的器械,戰具只占其中極少部份,那戰棋也算一樣,好玩是好玩,但對戰局實無一利,難怪當初鄧帥不用。”

鄭司楚只道他在展示廳裏瘋玩,沒想到宣鳴雷竟是觀察到了這許多。回想起來,這工部特別司确實足以讓人贊嘆不已,但研究制造出來的大多數是些工具,用于戰争的器械甚少,像薛庭軒用的火槍、飛彈,更是分毫不見蹤影。他只覺渾身一凜,低低道:“确實。宣兄,你說得極是。”

宣鳴雷道:“聽說陳司長是你姨父是吧?我人微言輕,進言亦未必有用,你定要向他說一句,眼下最要緊的是研發出一樣能夠超越北軍的東西出來,否則,五羊城五月舉旗,六月城頭便要挂滿我們這些叛匪的人頭了。不要自以為實力強勁,在鄧帥面前,誰也不敢說實力強。”

鄭司楚只覺背後都已沁出了冷汗。逃到五羊城,自己實已有種如蒙大赦之感,看事反不如宣鳴雷清醒。他道:“我會說的。”頓了頓,又道,“宣兄,有句話只怕你聽了會不樂意,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一直在軍中,為何卻視他們如同仇敵?”

他這話一直憋在心裏。在坐螺舟抵達大江南岸時,宣鳴雷曾想将同舟士兵炸死,全無同袍之念。那時他覺宣鳴雷這人冷血無情,實非可信之人。但一同待了這麽久,發現他對自己的同伴卻極是關照,也不是嗜殺成性的屠夫,這一點他實在想不通。這話鄭司楚已問過一次,但那一次宣鳴雷并沒有回答。此番聽鄭司楚又問起,宣鳴雷心知若再不告訴他,鄭司楚永遠都不會信任自己。他低低道:“其中原因我可以告訴你,但請鄭兄代我保密。”

鄭司楚聽他說得鄭重,便點了點頭。宣鳴雷伸手蘸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個“火”字。鄭司楚一怔,心想這個火字是什麽意思?正待追問,宣鳴雷又在火旁添了個反犬,聲音極低道:“我是此人。”

狄人!

宣鳴雷是狄人!

狄人是北方異族,昔年曾大為邊患,但後來曾遭中原痛擊,幾乎犁庭掃穴,險被滅族,後來便十分恭順,勢力也大不如前。只是鄭司楚根本沒想到宣鳴雷竟會是狄人!

雖然共和軍是以民為本,以人為尚,宣稱人人平等,不分種族,也沒有明規定狄人不得參軍的禁令,但軍中的狄人只限于下級軍官,連中級軍官也極少有。宣鳴雷身為水軍精英的螺舟隊舟督,更是三帥鄧滄瀾的得意門生,一旦被人知道他是狄人,只怕再難受到重用,反要被猜忌。這大概就是宣鳴雷最終決定背叛共和軍,與自己一家一同南奔的原因吧。也正因為如此,在宣鳴雷眼裏,即使是同一艘螺舟上的屬下,亦只是一些異族,殺之不足惜。

宣鳴雷寫了這個字,心中實有點後悔,見鄭司楚默然不語,他低聲道:“鄭兄,你若不信我,自可以不再用我,宣某再無二話。”

鄭司楚想了想,道:“宣兄,我只問你一句話。一旦你能得勢,會不會成為國中大患?”

宣鳴雷沒想到他會這般問,想了想道:“不會。我母是中原人,一半血與你一樣。不論哪裏,都是我的父母之邦。”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

他說着,舉起杯來,微笑道:“宣兄,不論事成于你或事成于我,請記今日。從今日起,天下一家。”

宣鳴雷心中一陣莫名的激動。“天下一家”這四字,實是說得熟而又熟,但今日聽來卻別是一番滋味。他心道:我一直覺得中原人定視我為異類,但鄭兄這等人,真是天下一人。他也舉起杯來,低低道:“天下一家。”

他一直還有種“有朝一日,狄人要居于上游”的想法,但到了今天,這種想法再也不存在了。不論将來如何,這天下由自己平定還是鄭司楚平定,狄人和中原人都會親如一家,再不可分。

鄭兄,如果你活着,我會追随你鞍前馬後。如果你死了,我也要盡力去實現你這個理想。他想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本是海量,但這杯酒下去,周身都似在沸騰。

終于,有一個中原人,可以讓自己毫無保留地向他說出心思了,再不用隐瞞。宣鳴雷想到此處,臉上已再無半分憂慮。

那件事,是不是應該也告訴他?但宣鳴雷還是沒再說下去。如果真個毫無保留,以鄭司楚刨根問底的性子,他勢必将鄭昭的秘密也要說出來。但鄭昭央求過自己,不要将讀心術之事告訴鄭司楚。反正自己的秘密鄭昭都已知曉,這事便讓鄭昭說吧。想到此處,他又喝了口酒,微笑道:“鄭兄,風雨欲來,将來便是我們大展拳腳的世界了。”

鄭司楚也笑了笑,但心底還是有些苦澀。亂世出英雄,可是他越來越覺得,與其做一個亂世英雄,不如做一個順世的凡夫俗子。只是這個時代卻容不得自己這麽想,洪流滾滾向前,想要逆世而行的,無不會被擊得粉碎。

這滔天巨浪要來的話,那就來吧,人縱然不能力挽狂瀾,但也不能任其為所欲為。他想着,也喝了口酒。這酒不是很烈,但他喝下去,周身都開始發燙。

宣鳴雷諸人吃罷了飯,陳虛心夫婦便回來了。陳虛心不擅言辭,向宣鳴雷寒暄了幾句,段紫蓼便将鄭司楚叫了過去。她已十幾年沒見這外甥,見鄭司楚生得英氣勃勃,既高興又有點遺憾。段紫蓼性子和她姐姐大不一樣,但也是個女将,一直想讓自己兒子亦從軍。可陳敏思年歲也不算太小了,卻連騎馬都學不會,活脫脫就是個小號陳虛心。她向鄭司楚問長問短,鄭司楚只得将這些年來的經歷約略說了一遍,段紫蓼聽他年紀不大,竟也出生入死了好幾回,大為驚嘆。陳敏思雖然聽鄭司楚說過一些,再聽一遍仍是感到驚訝,難以置信這大哥竟然有過如此驚人的事跡,是以一面聽一面睜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點。待鄭司楚說完了,段紫蓼道:“司楚,你這些年倒也不凡。對了,你可對過親沒有?”

鄭司楚苦笑了一下道:“還沒呢。”

段紫蓼微笑道:“你覺得,芷馨她如何?”

鄭司楚有點不安,只是微笑道:“姨媽,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段紫蓼一拍手道:“哈,看來你對她也有點意思。她跟你媽最要好,我也挺喜歡她的。”

自從知道了蕭舜華已有心上人,在鄭司楚心目中,她已成一個過去的夢了。鄭司楚淡淡道:“看緣分吧。”心中卻有一絲甜意。隐隐覺得如果和申芷馨共攜連理,倒也不錯。段紫蓼見他已默許,

同類推薦

戰神狂飙

戰神狂飙

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伏天氏

伏天氏

東方神州,有人皇立道統,有聖賢宗門傳道,有諸侯雄踞一方王國,諸強林立,神州動亂千萬載,值此之時,一代天驕葉青帝及東凰大帝橫空出世,東方神州一統!
然,葉青帝忽然暴斃,世間雕像盡皆被毀,于世間除名,淪為禁忌;從此神州唯東凰大帝獨尊!
十五年後,東海青州城,一名為葉伏天的少年,開啓了他的傳奇之路…
小說關鍵詞:伏天氏無彈窗,伏天氏,伏天氏最新章節閱讀

神級仙醫在都市

神級仙醫在都市

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納蘭小說網提供唐雪見肖遙最新章節,唐雪見肖遙全文免費閱讀,唐雪見肖遙無彈窗廣告清爽在線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