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但唐細一直在笑, 她覺得笑總沒錯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此刻太子是真的有些生氣了,那麽, 也會看在她笑着讨好的份上原諒她一二吧?

他問自己想怎麽受罰,那唐細當然給自己選了一個力度最輕的。她把手伸過去, 送到他面前去,一副“錯了就願意挨罰”的英勇模樣:“殿下打吧。若是殿下心中還疼妾幾分, 便輕着些。”

太子垂眸,目光落在送到眼前的這只纖軟柔嫩的手。眼前的手很小, 卻十指纖長細嫩, 他曾多次握緊過,軟若無骨。

這麽好看的手,他怎麽舍得打?

唐細見太子垂着眸子盯着她手看了好一會兒,想着, 他怕是舍不得的。可還沒在心中稍稍松一口氣出來呢,卻聽對面的男人望了過來,說:“手就不打了,還有用處,換個地方。”

唐細忽略了那句“換個地方”, 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句“手還有用處”上。太子言詞含蓄, 但她心裏卻十分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正羞得臉微熱,那邊太子的聲音又傳來了。

“過來。”

唐細不敢不過去, 因為每次她不聽話, 最後受到的“懲罰”都要比原來的多。垂着腦袋, 就起身挨到他跟前。

太子右手撈過她腰,唐細整個人就跌趴在他腿上。正疑惑着他要做什麽的時候,腰下忽然傳來一陣力道。

她被打了……

雖不疼,但總歸是羞人的地方,唐細臉徹底火辣起來。索性趴在他腿上不肯起來了,有些耍賴的意思。

太子就象征性輕輕拍了一下算作是懲罰,也沒怎麽樣。打完發現人沒反應,他不由側頭探去。

就見小丫頭雙手捂着臉,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但憑太子的猜測,多半是沒哭。平時吹了蠟燭拉了帷幔,做的比這個過分的多了去了,也沒見她多委屈。

“太子妃要是賴着不肯起,孤就脫了重新打。”說罷,他作勢在她腰邊捏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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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細忽然彈起。

見她原本白淨的一張小臉此刻羞得紅撲撲,太子不忍心繼續逗她,只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坐下來陪陪孤。”

唐細理了理裙衫頭飾,這才在他身邊坐下,卻不敢挨得太近。太子嫌她離自己太遠了,長臂一勾,将人勾去了身邊攬着。

太子也沒做別的,就靜坐着。

唐細仰頭望了望他,斟酌了下,才又說起今早罰郭昭訓的事情來:

“昨天惹怒了母後,今天去請安,母後不但沒有罰我,反倒還對我有些好。”唐細心裏明白應該是她罰了郭昭訓皇後高興,但還是打算把這事兒拿到明面上來與太子說一說,“母後是因為我罰了郭昭訓?”

太子知道她心裏早有了答案,還來問自己,不過是為了得一個肯定罷了。所以,太子告訴她:“是這個原因。”

唐細在他耐心的邊緣試探,又問了一個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那……郭昭訓身為淑妃娘娘侄女,入東宮卻只得了昭訓的位份,是因為母後從中幹預嗎?”想來也只有這個原因了,如若不然,郭氏又怎麽會位份只比高林二位宮婢出身的姬妾高一點點?

太子毫無保留悉數把真相告訴她:“郭氏是孤不在宮裏的那一年奉父皇旨意入的東宮,孤從榆桐回來,她就成了孤的昭訓。”至于皇上為何執意讓郭氏入東宮,這個太子沒提。

有些事能說,有些事涉及朝政,卻是不能說的。

即便告訴她,怕是也只能叫她跟着一起擔心,毫無意義,不如不說的好。

可太子不說原因,唐細自己會猜。她心中揣度的就是,郭淑妃力薦自己侄女入東宮為姬妾,原該是想得個高位份的,奈何皇後不喜淑妃,從中插了一竿子,只給了郭氏昭訓之位份。

但唐細又覺得自己猜得或許不對,憑她與淑妃的幾次接觸,她覺得淑妃并非那種愛慕虛榮之人,也不像那種貪戀權勢的,好像更不會去作踐自己侄女。東宮是好,可憑郭家如今的地位,郭氏千金于京內尋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公子嫁去做正妻,也比入東宮做個小小的姬妾好吧?

唐細被太子攬着,索性就順勢靠在他肩上。初夏的天,微熱,外面的風帶着晚市的熱鬧吹進車內,聽到了不住的吆喝叫賣聲,唐細先是悄悄側頭去瞄一眼太子,見他閉目養神注意力沒在自己身上,唐細則伸出一只手去撩開車簾一角偷窺外面的街景。

恰好到了京中最熱鬧繁華的街市,又是晚市開始的時間,外面人流攢動攤鋪擁擠。算了算,今兒不過三十,也不是什麽特殊日子,竟然晚市有這麽熱鬧。

貪戀的看着外頭,唐細不由想到了曾經在榆桐的時候。

唐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她們姐三也不是名門閨秀,家中無許多規矩。所以,像這樣熱鬧的街市,她們常去。

只不過,榆桐是小地方,再熱鬧也比不上京城的一角。

撂下簾子來,唐細心中有些揪着,她還是向往外面的自由生活的。

太子不過是假寐,身邊之人的動作眼神,他都一一瞧在了眼裏。見她撂下簾子又轉過身來後,他才又繼續阖上雙目,裝着方才沒有睜開過眼睛瞧見她貪戀外面晚市的模樣。

唐細還是安分的,知道既已無回頭路可走,她便不去給自己做那麽多的假設。想的越多心越亂,索性也閉目休息,不再亂想。

回了東宮恰好天擦黑,唐細換了身衣裳後,先後去了坤寧宮慈寧宮請安。之後回來與太子一起用晚膳,吃完飯,太子去前頭書房處理庶務,唐細則一個人留在內院正殿做點自己的事情。

見太子從前院回來了,唐細正吩咐宮婢們去浴室放熱水給太子洗澡,忽然皇後坤寧宮來了人。

坤寧宮的人沒進來,是秋意得了外頭伺候的婢子的話,回來禀告太子和太子妃的。

秋意神色頗有幾分凝重,禀述道:“殿下,娘娘,坤寧宮來人說,皇後娘娘與皇上吵架了。皇上震怒,于坤寧宮內摔了好多東西,皇後娘娘也不甘示弱,也砸了摔了許多。”

“天晚了,實在不敢驚擾太後老人家,所以只能求來東宮了。”

帝後吵架摔砸東西,唐細覺得這是天大的事,一聽到這樣的話,她就吓得沒主意了。反觀太子那邊,倒是沒什麽反應,就好像帝後吵架是家常便飯一樣。

太子用淡淡的口吻對秋意說:“知道了,你去告訴坤寧宮的人一聲,孤與太子妃即刻過去。”

“是。”秋意應了聲後,轉身立即走了出去。

唐細頗有些慌張的望向太子:“父皇母後怎麽會吵架?”

唐家一直十分和睦,唐父唐母從不吵架。唐細的印象中,每回只要自己母親嗓音稍微大一些,唐父就得厚着臉皮過來哄了,根本沒吵架的機會。

在她意識中,吵架指定是大事。

太子卻說:“去看看就知道。”

東宮離坤寧宮不太遠,乘坐肩輿大概不到一刻鐘時間就到了。二人到坤寧宮的時候,皇上還沒走,坤寧宮正殿內,宮婢奴才跪了滿地都是,連今兒留守太醫院的章太醫都跪在皇上腿邊。

而皇上,此刻正大剌剌坐在臺階處,左手手指破了,血在一滴滴往下滴,不惑之年的男人,一臉的憤慨,那雙眼睛紅得跟能噴出火來一樣,死死瞪着皇後。而皇後頭發裙衫都有些亂,臉上滿是淚痕,哭過。

皇後傲氣,死不肯低頭。

唐細走進殿內,就聽皇後啞着嗓子說:“有本事你廢了我,立淑妃為後!”

“你以為朕不敢?”

皇上本來已經逼着自己息怒了,聽了皇後這話後,一下子又怒了起來。

他罵皇後:“妒婦!”

皇後繼續跟他吵:“我是妒婦,你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早知道我就是這副性子,你為何還要三媒六聘迎娶?你身為天子,言而無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無信!”

“朕是天子!朕是皇帝!”皇上倏的跳起腳來,額頭青筋暴露,“孟氏!你好大的膽子,以為朕真不敢廢了你!”

“有本事你就廢,這話你喊了二十年了。”

“父皇。”太子趕緊開口,打斷帝後二人的對罵仗。

唐細見狀,則去了皇後那邊,挨着她扶她說:“母後,地上涼,您先起來。”

太子對皇上道:“皇祖母近來夜間眠少難睡,若是叫她老人家知道,少不得要親自跑一趟才安心。不管因為什麽,您手上受了傷,總得先讓太醫給您處理好傷口才行。”

皇上有了臺階,就順着太子遞來的臺階下了坡。

憤憤然甩袖袍,于一邊坐下,只把自己受了傷的手伸出去。見狀,章太醫忙哆哆嗦嗦跪着膝行到天子腳邊,小心翼翼處理傷口。

等太醫處理完了傷口,太子又說:“方才兒臣于書房又仔細想了早朝中諸位大臣提的有關稅改方面的建議,兒臣有些心的見解。不知道父皇此刻可有空?若得空,兒臣随您去勤政殿細說。”

皇上也是個聰明的皇上,就是在感情的事情上失敗而已。見兒子這麽說了,自然就繼續順坡下驢。

他鄭重點頭:“朕正要找你。”然後起身,負手踱着大方步昂首挺胸離開了坤寧宮。

唐細見太子要走了,心裏又慌又虛。太子在,有太子鎮着場子,她才不慌。可太子走了,留下她一個,她總覺得自己實在應付不了這個皇後婆婆。

唐細追着太子身影走,太子跟在皇上身邊離開前,回頭朝妻子點了下頭。正是這個點頭,給了唐細一些信心和力量,她想,太子知道她應付不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吧?

果然,太子很快就回來了,算着時間,根本不夠從坤寧宮到勤政殿。

坤寧宮內,唐細伺候着皇後去內殿休息,外殿滿地的碎瓷片,也都被宮婢們打掃幹淨了。緋霞見太子回來了,忙過來小聲告訴他原委:

“陛下昨兒離開坤寧宮的時候跟皇後說好了,今兒晚上過來用晚膳。結果坤寧宮內一切都準備好了,陛下卻突然差人來說,他在淑妃的長春宮,就不來了。殿下您是知道的,娘娘素來最恨淑妃,知道皇上因為淑妃而失信于她,自然不肯罷休。所以……”

“所以,娘娘就去了長春宮,把淑妃罵了一頓,還罰了淑妃。娘娘才回坤寧宮不久,皇上便來了。兩人說着說着就吵起來,吵着吵着就打起來,扔東西,吵架,撂狠話……就險些沒廢後了。”

從前這兩尊佛自然也常吵,但今天無疑是最嚴重的一回。別說坤寧宮裏別的宮婢,就是緋霞,也吓得夠嗆,可虧得太子太子妃來得及時。

娘娘脾氣暴,可皇上是九五至尊,哪能容得娘娘騎在他頭上。她真是怕,九五至尊一怒之下松了金口,真就把皇後打入冷宮。

“孤知道了。”太子沖緋霞點點頭,而後進了內殿。

皇後側躺在床上,唐細這個兒媳婦半蹲在她身邊,輕輕拍着她後背給她順氣兒。太子不來,唐細也不敢說話,一顆心都拎着。見太子來了,她方松了那口氣。

皇後見太子來了,卻非得刺他幾句:“今兒本宮可是嚴罰了淑妃,淑妃的臉被本宮的人打得怕是見不得人了。太子素來與淑妃親近,合該去探望淑妃,怎麽這個時辰卻來本宮宮裏?”

太子沒多言,只道:“母後身子為大。”

皇後冷哼一聲,并不信,但卻沒說話。

“你們夫妻倆也不必呆在這兒了,我知道,你們的人在這兒,心卻飛走了。本宮是識趣之人,也不攔着你們,想去哪兒,便去吧。”

恰好此刻,外面的宮娥報了聲:“齊王殿下來了。”

話音才落,齊王身影便沖了進來。顯然是得了消息立即就急匆匆入宮來的,風塵仆仆的,一臉急切之色。

皇後見齊王來了,立馬又眼淚泛濫。

“我兒,你可算來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步,你父皇可就要廢了我這個皇後了。”

在太子面前,皇後端着,擺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在齊王面前,皇後卻釋放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哭得跟個孩子一樣。

齊王跪倒在皇後床邊:“兒臣不孝,沒能趕得及過來護着母後。”

皇後卻說:“虧得你來得晚些,若是來得早,趕上你父皇還在這發瘋,怕是要連累你。”

然後又噓寒問暖一通。

吃了沒?這兩日過的如何?都做了些什麽?大婚準備得如何了?

等等等等。

唐細望了望齊王母子,再回頭望望太子,她都有些心疼太子了。

太子卻始終沒什麽表情,只抱手告辭:“既然三弟來了,那兒臣先行告退。”

皇後沒理。

沒挽留,也沒說讓他走,就是沒答他的話。此時此刻,她一顆心完完整整撲在了齊王身上。

太子不在意,帶着太子妃就走了。

出了坤寧宮,一陣熱風席卷而來,唐細總算覺得自己身上有了些溫度。随着太子一道登上肩輿,她一直小心翼翼悄悄偷瞄身邊的男人,一直打量他臉色。

想關心幾句,但有關他們母子的事兒,她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還是太子察覺到了她的為難,抓過她手來握住道:“今兒吓着了?”

唐細勉強笑着點了點頭說:“從前沒見過夫妻吵架吵得這麽厲害的。”

太子忽問:“岳父岳母從不吵架吧?”

唐細搖搖頭,然後又點頭。太子蹙眉:“吵過?”

唐細說:“我娘性子直,眼裏容不得

一點沙子。但凡哪裏看不慣我爹的,她就要說。我爹是個面團子,任我娘怎麽發脾氣,他都只會嘿嘿陪着笑。等我娘氣消了,他才會解釋。”

“吵也算吵過,但只是我娘單方面吵。”

太子點點頭,忽然想到她方才被吓到的樣子,他忽然跟她保證說:“太子妃放心,孤也不是喜歡吵架的人。日後若是你我之間發生了争議,坐下來好好說,孤不會與你吵。”

唐細哪敢跟他吵啊,忙就說:“殿下若是跟我吵,那我指定不說話,由着你罵。等你罵夠了,我再躲起來哭。”

見她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樣子,太子忽然有些心疼。

伸手過去,把人攬到懷裏來。

“孤怎麽舍得。”

坤寧宮的事情瞞不住太後,次日唐細去慈寧宮請安,就見老人家氣呼呼的。

容姑姑見到唐細,忙說:“太子妃來的正好,太後正氣着呢。”

唐細走了過去,福了下身子後,挨着老人家坐下。

“可是為着父皇母後的事兒?”

太後道:“一大把年紀的人,也不怕笑話,吵的沒完沒了了。皇帝不對,皇後也有錯。聽說淑妃那臉,可被打得都見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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