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在超市裏徹底搜羅一圈後,張曉的三輪車被塞得滿滿當當。
箱包的縫隙裏塞進了一件件食品,正好起了固定作用,卡得很緊。此時張曉正把壓水器在往僅剩的空隙裏使勁塞。
堯曳看着說:“要不放我車上吧。”
張曉已經放好,說:“不用,這樣正合适。”他直起身子,“走吧,我們去樓上商場。”
蔬果區一側有個後門,堯曳推開門頁,看到門後是超市的內部通道,沒有精裝,粗糙的水泥坡道一側通到地下車位,一側向上通到一樓。
堯曳看着說:“我們一會兒可以從地下車位出去,就不用再經過超市口了。”她轉頭問,“地下車位不會封閉鎖起來吧。”
張曉說:“應該不會。”
他伸手撐住門頁,讓堯曳推車出去。
堯曳出了門趕緊朝側面讓開,張曉也将車子推了出來。
厚重的消防門慢慢歸位,“咯嚓”,合上了。
堯曳輕輕松了口氣,推車往前走:“我總覺得那夥人會突然來搶咱們的水。”
張曉在她身後說:“不至于的,他們就是裝裝聲勢,沒停電的時候,那幾人就是在超市裏上班的普通人。”
堯曳扭頭:“你怎麽知道?”
張曉說:“他們其中一人披着超市員工的外套,胸牌還別在上面。”
堯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向上走了一小段後,坡路在一扇灰色消防門前消失。推開門,腳下的水泥地變成了大塊白瓷磚,環境也變得整潔起來,堯曳看着面前一排金屬門,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已經是商場一樓的電梯間了。
她朝右側望,看到了明亮氣派的商場大廳。
經過鄉村山路的奔勞,終于又站在了現代的大商場中,明明只隔幾天,堯曳卻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張曉也在朝商場裏望着,但他并沒有半點感慨的意思。他觀察了一下環境,說:“我們還是先把車子藏起來,然後走樓梯上去。”
方才在外面時,堯曳沒有留意這家商場的規模,但路過一間間櫃臺,堯曳發現這個商場的東西還是很齊全的,甚至她常用的護膚品牌這裏也有。
堯曳在一家裝飾簡潔的專櫃前停下。
張曉問:“需要這個?”
堯曳瞅着空了的玻璃櫃臺,說:“嗯,我想買點面霜,潔面乳什麽,不過好像都收起來了。”
張曉擡頭看了看專櫃上的一行短短的英文名:“這個牌子的好?”
堯曳回答說:“我一直用這家的。”
張曉點點頭,走到專櫃裏面,蹲下拽了拽其中一個櫃臺底下的小門,鎖住了。不過這些白漆櫃門很精致,用料也薄薄的,張曉觀察了一下,站起身來:“砸開吧。”
堯曳微微眯起眼睛:“這麽直接?”
張曉走回三輪車翻工具:“你喜歡用就行。”
路上本來就辛苦,她裝滿衣服和護膚品的箱子又丢了,情緒不好也正常。他把衣服和護膚品重新備齊,她應該就能開心許多了。
張曉找出老虎鉗,幾下就把櫃子的鎖鈎剪斷。他拉開櫃門,向裏瞅了瞅,各種護膚品帶着包裝盒堆得整整齊齊,他招招手:“你看看需要哪些?”
堯曳走過去,在他身側彎腰向裏瞅:“右邊那個高盒子,拿兩個。還有這個方盒子的,也拿兩個。還有那個細的……”
張曉按她所說,自動每樣都拿了兩份。然後他蹲着回頭問:“還要什麽?”
堯曳說:“可以了。”
她歪着頭,柔軟的頭發勾在耳後,側臉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形。
張曉看着她,将懷裏的盒子抱了抱,慢慢問:“那其他的,用不上?”
“那些都是面膜面油什麽的,太麻煩了,不用了。”
張曉點頭,把櫃門掩了一下,站起來。他看着拿出來的這些護膚品,素色盒子上印着粉橘色的品牌名稱,很簡約,也并沒有明顯的價格标簽。
張曉問:“這些大概多少錢,我把錢留下。”說着他伸手取錢包。
堯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張曉看向她,說:“我來付吧。”
他的眼裏有種執意地堅持,像是硬要打破些什麽,或者改變些什麽。
堯曳看着他笑了一下:“不是的。我在想,我們可以把這些東西先欠着,但是都記好賬,如果來電了,我們再把這些東西一一還回來。”
她補充說:“現在畢竟流通的現金少,把錢留在這,櫃臺的人也不會來取,說不定還被其他的人偷走了。我們事後再還,更靠譜一點。”
她一直在說我們。
我們這個詞,放在現在,聽起來暖洋洋的,放在來電後的未來,就會讓人心裏揪一下。不過從她嘴裏說出來,總是令人滿足的。
張曉靜靜看着她,幾秒後,他得出結論,她不是不想讓自己付款,而是她真的不想現在付款。
于是他點頭,道:“好,那之後再還。”
張曉把護膚品遞給堯曳,将撬開的櫃門關緊,又把地上的碎屑撿了撿。
他們繼續朝着電梯口走去,途中經過一家琴行,開放的玻璃牆裏,一架架鋼琴上都蒙着寶藍色的絨布。
他們推着三輪進去,停在鋼琴中間,然後揭了幾塊絨布蓋在了三輪車上。
離開琴行走了幾步,堯曳回頭看了看:“還僞裝得挺好的。”
張曉評價道:“嗯,形狀挺像的。”
他們順着扶梯向上走了一層,二樓都是賣女裝的。
張曉不知道堯曳喜歡什麽類型的衣服,于是跟着她慢慢逛。一路上經過了各種風格的櫥窗,有的清新甜美,有的重機嘻哈,張曉看到幾家大服裝店裏衣服剪裁很精美,顏色也素,像是堯曳平時穿衣的風格,但堯曳看也沒看,一下子就路過了。
最後轉了大半圈,堯曳皺了皺眉:“怎麽沒有休閑一些的運動服。”
張曉:“你想穿運動服?”
堯曳看向他:“對啊,感覺還是運動服方便。我之前那個箱子裏帶得都是裙子之類的,其實也用不上。”
張曉問:“阿迪耐克這些可以麽?”
堯曳說:“對,我就是想找這類的。”
張曉點頭:“那些在三樓。”
堯曳恍然:“奧,在男裝區啊。”
商場三樓的很大一片區域都是運動品牌服飾,堯曳挑了兩條舒适的褲子,兩件衛衣和一件抓絨外套。
她把這些衣物勾在手臂上,路過一排帽架時,回頭看了一眼張曉。
張曉以為她有東西找不到,問:“想找什麽?”
堯曳搖搖頭,看着他:“你有什麽需要的麽?”
張曉說:“我不用,衣服都帶夠了。”
“那帽子呢?”
“帽子我也有。”
堯曳笑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他有,那頂不藍不灰的帽子,一帶上顯得臉更黑了。
張曉眉頭動了動,不明白她笑得是什麽。
堯曳轉回頭去,在帽架上下找尋一遍,取下了頂黑色棒球帽,帽檐彎彎的,中心有一個精致的金色立體圖案。
堯曳踮起腳,把帽子扣在他的頭上。張曉伸手摸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堯曳站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地打量,彎檐帽露出眉眼,顯得整個人十分精神。堯曳滿意地笑了下:“帶着還挺好看的。”
張曉被這樣看着,有些不自然,堯曳說:“真的,比你之前那個帽子好多了。”
堯曳拽起他的衣袖,将他引到全身鏡面前:“不信你看看。”
張曉看向鏡子,但他沒有看帽子。
他看到堯曳在身旁仰着臉,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她的脖頸很白,随着仰頭,發絲軟軟地向後搭在肩上。她的身材消瘦,腰身掐得纖細,但上下的輪廓起伏都好看。
鏡子裏她整個人充滿鮮活的朝氣,又極具成熟的誘人。
而她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這真是一種不知如何才能妥善安放的幸運。
張曉覺得胸腔裏湧過一股溫柔的暖流,暖得他耳朵都有些發熱。
他轉過臉,從真實中注視她的眼睛。
堯曳得意地說:“不錯吧。”
張曉不自覺地點點頭,他看着她,低聲說:“至少在停電的時候,你不會再去投奔別人了,對吧。”
堯曳不解,笑了一下:“我還能投奔誰。我要去你家裏吃生蚝呢。”
張曉說:“好。”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但他一時間沒有這麽做。
張曉就一直帶着那頂帽子了。
堯曳選完衣服,大概加了一下價格,然後從櫃臺裏面找出了兩個大紙袋将東西裝起來。
張曉接過紙袋拎着,他們下到一樓推上車子,出了防火門,走進地下車庫。
地下車庫裏很黑,只有出口處散進來淡淡光亮,張曉點燃了一支蠟燭,舉着在前帶路。
沿着熒光指示箭頭,經過一行行落灰的車輛,繞到了停車場的出口。
車輛的出口處在上方,要經過一個很陡的斜坡,堯曳擡頭向上望,看到坡頂橫着一根攔車杆。
他們推着車艱難地爬坡,張曉鑽過橫杆,到了平地,回頭看到堯曳還在半路。于是他走回來,拽着車把中間位置,跟她合力把車子拉了上來。
走出了商場大樓的陰影,來到了道路中央,張曉在陽光下回頭看:“還有什麽需要的麽?”
堯曳仔細想了想:“沒了。”
張曉點頭:“那就往高速的方向走了。”
剛騎上車,聽到身後有人交流的聲音。他們回頭,看到兩個人騎着自行車拐過紅綠燈,風塵仆仆地停在商場門口。
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收獲需要的東西。
不知道他們要往何處趕路。
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麽是确定的啊。
好在陽光不會消失,永遠照耀着不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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