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已經是下午了,他們沒有選擇進入高速,而是順着環城路向前騎。有一段,他們的路線和高速平行了,齊刷刷的高速欄杆就在身側,後來他們偏離了高速道路,來到了下一個城市。
傍晚十分,起風了。剛開始風很輕柔,舒适地拂在身上,突然一陣勁風卷起,厚重的雲層壓過來,天空瞬間暗了。
空氣也一絲一絲涼了起來,堯曳撥開碎發,在風中眯起眼睛:“是不是要下雨了?”
張曉擡起下巴看天:“是,看着有雨。”他又轉臉看了看周邊街道:“我們找個地方停下休息吧。”
說完他轉一下車把,朝一排商業房騎去。
這是一個頗有原始意味的小城,或許是城市規劃如此,整個市區裏高層建築很少,居民樓都只有五六層高。街道兩側的平房還保留着古色古香的磚瓦結構,商業招牌小小的,懸在木門頂上,房檐之下。
路兩側生長着銀杏樹,看樣子有些年頭了,樹冠肥大茂盛,扇形葉片密密疊疊,有些許泛黃。風一刮,滿頭樹葉都在沙沙地響,銀杏小果“噗噗”落在地上,車胎壓過,發出軟韌又清脆的聲音。
銀杏的味道散在風裏,苦苦臭臭的,很奇怪,但聞起來卻又有些上瘾。堯曳細細嗅着充滿街道的味道,看張曉在前邊一家平房門前停下了。
這些房屋的窗戶也都造型複古,木頭窗框裏包着小塊的方形玻璃。面前這家店的玻璃窗上塞着三塊木牌,咖啡,茶歇,旅社。青石臺階上方的門把手上也挂着一塊木牌,以綠色刻寫——正常營業中。
張曉邁上臺階,擡手敲門。
敲了兩下,門便開了,一個戴着花鏡的老爺子站在門後,他看着面前二人,扶着門把手說:“不做生意了。”
堯曳在臺階之下指了指:“您門上還挂着正常營業的牌子呢。”
老爺子皺了皺眉,跨出門檻。張曉朝後讓了一步,老爺子繞到門後,看了看木牌,然後伸手給它翻了個面。
那牌子上就變成了紅色字體刻寫的“休息中”。
老爺子擺擺手,說:“這是我兒子弄得,我都沒瞅見。”
張曉擡起帽檐:“請問附近哪裏還有住宿的地方麽?”
又一陣帶着濕意的風刮來,房前銀杏撲簌地落下來。老爺子看着腳下新落的小果子,推了一下眼鏡,問:“你們要住幾天啊?”
張曉說:“就住一晚,明天早上就走。”
“明天也有雨啊。” 老爺子看着樹葉間隙中灰蒙的天空,又問,“你們是要去哪裏?”
張曉回答說:“往南方走,去沙塘灣。”
“這麽遠呵,是要回家?”
“對,回家。”
老爺子緩緩點頭,推開門扇:“你們進來吧。”
張曉把兩輛車子在門口樹下鎖起來,然後跟着堯曳走進屋中。
一進門有個小小的前臺,前臺旁的小黑板上還用彩色粉筆寫着價位表,窗前擺着幾張咖啡桌和小沙發,牆上挂着風景的水彩畫,整個房屋看起來是間文藝的民宿。
老爺子在走廊裏招呼:“這邊。”
轉過前臺,走廊很淺,統共只有四扇房門,老爺子站在其中一間門口,對他們說:“你們就住這吧。”
堯曳走上前,問:“這家店只有您一個人麽?”
老爺子說:“以前有好幾個員工,有做咖啡的,有收拾房間的,不過一停電就都走了。這個旅店是我兒子改得,我平時就住其中一間房,不怎麽管他的生意的。”
老爺子轉動把手,把房門打開,嘆了口氣說:“我兒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堯曳輕聲問:“你兒子,去外地了?”
老爺子道:“出差了,他三天兩頭總是往外跑着出差,這一回去哪裏我也沒問。哎,也不知道離家遠不遠,是不是像你們一樣,也正在往家裏趕呢。”
安靜了片刻,堯曳開口安慰道:“您不要太擔心,現在雖然交通斷了,但是騎車也不慢,他應該很快就能回到家裏了。”
老爺子又嘆了口氣:“哎也就只能等着了。”
老爺子指指卧室:“你們休息吧,櫃子裏應該有被子什麽的,你們自己找找。衛生間屋裏就有。”
堯曳眼睛一亮,轉臉看張曉,小聲說:“有衛生間哎。”她好久都沒用過瓷馬桶了。
張曉淡淡笑了一下。
老爺子耳朵好使,補充說:“平房的管道好,你們接一盆水,就能沖下去。”他擺擺手,道:“行了,你們休息吧。”
說罷,他朝另一間卧室走過去。老爺子的頭發幾乎全白了,但脊背仍舊挺拔,腳步健碩,看起來十分硬朗。
目送着老爺子走進卧室,他們才把目光投向房間——
房間最中央擺着一張顯眼的圓床。
床頂挂着一圈玫瑰花瓣造型的簾子,房間壁紙圖案都是淡淡的粉紅色泡泡,床頭櫃上還擱着一只LOVE造型的霓虹燈。
堯曳站在門口,看着這充滿暧昧的環境,疑惑:“是所有房間都這樣,還是老爺子特意給我們挑的?”
張曉看向她:“要不再開一間房吧。”
堯曳:“老爺子都回去休息了,別再麻煩他了。”她思索了一下,又說,“我們也還沒問價格呢,萬一一間房價格就高得離譜怎麽辦?”
張曉皺了一下眉,問:“你可以麽?”
堯曳看向他,反問:“你可以麽?”
張曉認真看了她幾秒鐘,然後目光轉開,沖窗邊的粉紅色沙發示意:“我睡那個沙發吧。”
堯曳随意點點頭,走進房間裏。
屋裏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玻璃窗外種了些花草,一步遠外就是圍牆。風把玻璃刮出抖動的聲音,堯曳看着圍牆上方的天空,又沉又暗,好像下一秒暴雨就會降下來。
窗戶旁邊就是衛生間,衛生間沒有獨立的屋子,而是用半透明的玻璃簡單隔出來的,可以隐隐看到裏面的洗手池和淋浴裝置。
張曉在她身後問:“你想洗頭發麽?”
堯曳回頭:“嗯?”
張曉見她一直看着衛生間,一副很渴望好好梳洗一下的架勢。
堯曳說:“要不算了吧,水也不多了。”
張曉直接說:“我拿一桶進來,你洗漱一下,剩下的燒來喝。”
他話音剛落,窗戶上“啪啦”作響,轉頭看去,雨點已經落了下來。
張曉望了一眼窗戶,擰開屋門:“我出去把車子蓋上。”
說完他摘了帽子往床上一扔,轉身走了出去。
堯曳又看了一眼窗戶,大雨滂沱,幾乎成瀑,她跟出卧室,張曉已經走出了旅館。
堯曳走到門口,門邊放着一個傘架,裏面插着幾把形狀不一的雨傘,不知是有人落下的,還是提供給客人來用的。
堯曳抽出一把最長的傘,推開屋門,把傘撐開。
蒙蒙雨霧中,銀杏樹葉下,她看到張曉正在把一塊防水布展開,鋪在三輪車上。
堯曳走過去,把傘舉到他的頭頂。張曉轉過頭來,他的頭發已經全濕了,雨水在他的額角凝成一縷一縷地往下滴。
堯曳靜靜望着他。
張曉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把傘柄往堯曳頭上推了一下,說:“沒事,不用給我打。”
他繼續轉身,從車上拿起背包挂在肩上,又搬下行李箱,合着今天的購物袋一起拎在手中,快速跑回了門檐底下。
堯曳沒跟上他的腳步,待跑回門前,看到張曉後背的衣服已經都濕透了,布料緊緊黏在皮膚上。
張曉抵開屋門,将手裏東西放到地上,然後又走了出來。雖然在房檐底下,堯曳還是維持着高高舉傘的動作,張曉一出門正好走進傘裏。
他站定看着堯曳,說:“我再去拿桶水。”他伸手接過傘柄,說,“來,別舉着了,我自己打吧。”
他的手向上碰到了她的手指,然後把傘抽走了。
張曉從車上抱起一大桶礦泉水,他手裏的傘打得歪歪斜斜,傘裏面的雨水比傘外還要豐富。
堯曳看着他走回來,抿了抿唇,推門走進屋裏。
張曉把水桶拎進卧室後,松了口氣。他先進衛生間把身上衣服使勁擰了擰,待不滴水後,他出來用卡式爐燒上了熱水,然後蹲在箱子面前,翻出一身幹爽衣褲扔在床上。
張曉又拎起旁邊的購物袋看了看,今天在商場裏堯曳挑得那幾件衣服已經全濕了。張曉把衣服拿出來,擱在電視櫃上,然後把濕得發軟的紙袋團了一下,扔進垃圾桶裏。
堯曳打開衣櫃看了看,說:“正好把衣服都洗一下吧,還有你身上的衣服一起。”
張曉轉頭,看向窗戶前的晾衣杆,晾衣杆上挂着兩三個衣架。
堯曳說:“衣櫃裏還有衣架,夠的。”
張曉點點頭,走到床邊拿起衣物。
他走了一步,堯曳站得位置擋住了他的路。張曉揉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沖衛生間揚揚下巴:“我去把衣服換下來。”
堯曳沒動,張曉的目光看向她,看了一會兒,他仿佛明白了些味來,站在那淡淡問:“怎麽,不讓我換?”
堯曳也仰頭看着他,挑了下眉:“你一大男人換衣服要躲去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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