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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開發,對于附近的居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潮和商業的竄起能夠帶動那裏往後的交通發展,為他們的生活增添便利。他們之所以會引起事端也是受了文總派去的人鼓動。而這筆賬,我們也正準備向他讨回來。

目前我們已經掌握了他僞造謠言和文書,以及涉嫌幾起金融詐騙的證據,待我們明天與Mr Jackson的簽約儀式風光落幕,讓各大媒體大肆幫我們做幾天的宣傳和報道以後,我們自然是要把這頭條版位讓出來給他的。

早上才與小張去勘查明天要舉行簽約儀式的場地,回到辦公室以後,我便讓小張領了大家去吃一頓豐盛的午餐。若不是要去機場迎接媽,我大概也會跟大夥兒一起去。

媽要來X城的決定很臨時。

之前雖然她也挂心安琪的狀況,也想過來幫我照料安琪,但由于她容易暈機,加上近來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所以遲遲未動身。即使在美國的時候,她也不曾搭五個小時的飛機過來紐約看我,現在反而自己要搭十幾個鐘頭的飛機回來X城,讓我驚愕不已。

不過我媽這次要過來的決定也讓我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因為我能把安琪暫時交托給她照顧。能讓安琪被她曾經熟悉的人照顧,或許對她的病情也會有好的進展,又能讓小雙好好喘一口氣。再加上公司這次的危機現在已解決了,下來正是能好好修補我和小雙之間隔閡的機會。

我開着車子行駛在通往機場那條筆直的大道上,心情也瞬間舒展開來。

把媽接到酒店安頓好以後,我急急忙忙趕回去想給小雙一個驚喜,跟她分享這個好消息,沒想到卻在家樓下撞見于遠宏與小雙擁吻的一幕。

因為害怕失去小雙,我努力地沉住氣,當作沒看到這一切上樓去,卻沒想到在家裏看到小雙的那一刻,我的妒火卻一觸即發。

為什麽……為什麽于遠宏可以,我卻不可以?

隔天的簽約儀式結束并接受完媒體的訪問以後,我好不容易在招待會上找到寧靜的一角休息。我雖然是面帶微笑面對着媒體的采訪,但是心裏卻是煩亂不已,根本沒有笑的心情。

對于昨天目睹的事情我還在耿耿于懷,但是心裏也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對小雙做出的事情,卻又拉不下面子向她道歉。

“安亦翔!”

我聽到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擡頭一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急促地朝我走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修長的身影。

我原本就沒有什麽表情的臉瞬間也垮了幾分。

“你怎麽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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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場合只招待媒體和企業上的合作夥伴代表出席,若非有邀請函,一般人是進不來的。但問題剛剛問出口,我看了一眼站在秦皓身後的那個人,立即明白了他們是如何進入會場的。于家二少爺要進來自家的場子,又有誰能阻擋?

于遠宏在我犀利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我的眼神。

“先別說這個,我是看了電視新聞直播才來這裏找你的,你怎麽電話也不開機?小雙是不是還在你家照顧安琪?她一個晚上沒回來,又不開手機,真是擔心死人了。”秦皓急切地問着。

“小雙不見,你怎麽不問問于遠宏她去了哪裏?”

或許是看到于遠宏出現的那一刻讓我想到了昨天在家樓下看到的那一幕。小雙不見,我心裏雖然震驚,但嘴上卻說出了賭氣的話。

“你……”于遠宏一個氣憤地皺了眉頭,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遠宏也是跟着我一起找了一個早上的。”雖然秦皓好似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在聽了我的話以後,顯然也有些不滿。“我再問你,她是不是還在你家裏照顧安琪?”

看到秦皓臉上的表情,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小雙若是真的沒回去,她又有哪裏可以去呢?會不會是因為昨天我對她做了那件事情的緣故……

“我媽來了X城,我昨天已經把安琪送去我媽那裏。”

我淡淡地說着,但心裏卻恨不得把自己給抽死。我怎麽對小雙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昨天我氣憤地頭也不回就離開家,不知她會不會出事?她會不會還在我家?

“我先回家看看。”

“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皓和于遠宏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同樣的話,但我卻停下腳步,惡狠狠地怒瞪了于遠宏一眼,讓秦皓也愣了一下。

“我說遠宏,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跟爸打一聲招呼呢?”

遠達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于遠宏的手臂,朝我使了個眼色。我向他點了點頭,便與秦皓一起離開,留下無法跟上來的于遠宏呆立在原地。

回到家以後,裏頭是一如既往的死寂,毫無人氣。

即使安琪在這兒,這個家裏也不會因為有她在而變得熱鬧起來,畢竟她身患着失語症。但如果安琪在的話,小雙也會在,至少每次回來看到她挂在臉上的淺淺微笑,這個家裏就會多了一分讓我想回家的溫暖。

我和秦皓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喚着小雙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人回應。

當我走到未合上門的房間時,眼前的一幕讓我震驚,也十分後悔。

小雙衣衫不整地抱着雙膝,靜靜地坐在房間一角的地板上。那雙從膝蓋露出來的眼睛,大而無神,似被什麽掏空了全部的一切,也似裝滿了絕望,一直呆望着前方什麽都沒有的地板。

“小雙……”

後悔淹沒了我的聲音,小聲得我幾乎都聽不到自己在叫着她的名字。看着這樣的她,我實在沒辦法走過去。

“小雙!你怎麽了?”

秦皓随着我的腳步也走到了房間,他看到了小雙以後,瘋了一樣把擋在門口的我給推開,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坐在地上的她給裹了起來。

但小雙仍然雙眼發直地望着地板,一點反應都沒有。

秦皓回頭怒瞪了我一眼,他憤然地兩三步跨到了我的跟前,不由分說地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混賬!我那麽相信你,你到底對小雙做了什麽?”

我本來就無力站穩,所以在吃了秦皓一記拳頭後,我便一個勁的就往下倒。他盛怒之下又朝我的腹部踢了兩腳,加上他力氣也不小,我的身體已經曲了起來。

“哥…… 哥……”

小雙的聲音極其微弱,但在我們的耳裏卻異常清晰。

“帶我回家…… 我要回家……”她擡眼用哀求地神情看着秦皓,露出了我們剛剛沒發覺到的血絲和疲憊,輕微顫抖的聲音底下是詭異的淡漠,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麽事情一樣,又仿佛是她正在竭盡最後的力氣把一切壓下去。

“好,好,哥帶你回家。”

聽到她的哀求,秦皓的怒火瞬間被澆熄,也懶得再多看一眼被打趴在地上的我,趕緊就沖到了小雙的身邊扶她起來。可能是小雙以這個姿勢坐在地上太久腿麻了,她很困難的起身後,又差點跌回到地上,所幸被秦皓給穩穩地抓住了。

我也跟着吃力地從地上爬起,朝他們走了過去。

“還想再挨打麽?”秦皓冷冷道,眼睛裏面的零星火苗又好似随時會被激發成更大的烈火。

我站立在原地,不敢再向他們靠前一步,但卻不是因為秦皓的威脅。在我靠近的時候,我看到小雙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恐懼,身子顫抖了一下,手更是緊緊抓住秦皓的衣服。

小雙在害怕我。

而我只能靜靜看着秦皓帶着小雙離開,什麽也做不了。

往後的幾天,我本來是已請好了假可以在家休息,卻逼着自己去上班。

請假本來就是要好好修補我和小雙之間的關系,但現在那已經是沒什麽意義了,而我唯一的寄托就是工作。原本以為簽約儀式後可以小松一口氣的下屬們,看到我突然銷假回來後像瘋子一樣在工作,不由得謹慎了起來,整個辦公室的氣氛也變得十分凝重。

安琪因為有媽的照顧,所以我并沒有什麽太操心的。

至于小雙那裏…… 我至今還是不敢與她聯絡。

對于那天我對她做的事情,我仍然感到很懊悔。但我也深知傷害已經造成,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越是這種時候,或許我更應該給她一些時間靜下來。

當初的妒火,在看到小雙一臉恐懼以後,早就已經蕩然無存。

小雙這段時間為我的付出我都是看得見的。

她的犧牲,她的消瘦,她的隐忍,沒有一樣不刺痛着我的心,但我身邊卻總是是狀況連連,讓我無法完全去顧及到她,又自私地舍不得将她推開。沒想到正當所有事情都即将有個好的轉機的時候,我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與私欲。

或許應該把這一切歸咎于遺傳吧。

我何曾不是看到那樣的一幕以後,咬牙立誓不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但那天我卻做着跟他如出一轍般的行為。體內流着那個人的血液,讓我覺得自己是打從骨子裏的龌龊,恨不得把自己的血給抽幹。

正當我被自己的思緒帶離很遠的時候,媽的一通電話把我帶回到了現實。

“媽,怎麽了?”

“我想你來一趟醫院。”媽在另一頭的聲音有些怪異,她的語氣雖然很淡然,但呼吸卻有些急迫。

“怎麽了?你和安琪現在在醫院麽?今天還不到安琪的複診的日子。”

“總之,你來就對了。我們現在在XX公立醫院。”

說完,媽就急切地把電話給挂了。

我不禁心頭一震,因為XX公立醫院并不是安琪看病的地方。由于擔心着不知她們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在交代了小張一些公事以後,便匆匆忙忙驅車前往我媽所說的那家醫院。

“不!我不會進去裏面的!”

或許我太過于激動,忘了自己現在身處在醫院,竟然把自己的意願大聲地喊了出來。周圍異樣的眼光瞬間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一名看似護士長的人朝我走近兩步,長長的食指擺在自己的唇上‘噓’了我一聲。

一旁的安琪大概是看見我勃然大怒的模樣,吓得哭了起來,媽也趕緊把她抱在懷裏不停地安慰着。

“可躺在裏面的再怎麽說也是你爸呀……”媽抱着安琪,淚眼婆娑地看着我。她懷裏的安琪看着自己的奶奶哭泣,也忽然靜了下來,用小手幫她擦拭眼角。

“我沒有這樣的爸!”我努力壓抑着嘶吼,低沉的聲音卻是無比的冷漠。這時,我才突然明白了什麽,滿臉訝異地望着媽,道:“你這次回來該不會……”

看着媽不敢看我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心頭的憤恨湧上了眉頭,加深了眉間原本有的皺褶。

就是有媽這樣的軟弱,才會縱容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對我們的施暴!

以前我還小,無力反抗,也無力保護媽不說,但現在我已經成年了,有成就了,我甚至有能力帶媽到美國去給她一個新的生活,讓我們可以遺忘那一段過往,她怎麽又因為他而回來了?我們的人生從來就不需要這樣一個人存在,怎麽媽就是看不透?難道就因為那個人快死掉了?

“其實當年我們離開了之後,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不想知道。”

我別過身子,面向了另一邊,不想再聽到關于那個人的點點滴滴。他如何又與我何幹?即使他在病房裏面還吊着一口氣,但他在我心裏早就是不存在于世上的一個人。可是媽又怎麽會因為我一句‘我不想知道’,而把到了嘴邊的故事給吞回去?

“當年你親手送他進警局後,他做了好幾個月的牢,也在裏面徹底反省過了,所以出獄之後也沒敢再來找我們。”媽淡漠地說着,聲音裏面卻盡是黯然。“但他的賭瘾始終戒不掉,所以出獄沒多久,就因為犯了盜竊案又被關進去,這樣反反複複重複了幾次,所以這些年來都是在監獄裏面度過的。”

我嘴上冷哼一聲。這一切都是他活該,咎由自取。

對于一個賭輸錢了就回來跟妻子要,要不到就硬搶,搶不着還打老婆孩子的人,我實在沒法給他什麽好臉看,更無法因為他已到了彌留之際就止住心裏對他的咒罵。

“他是今年初被診斷患上了肺癌,被診斷的時候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了,所以盡管是接受了治療也不見多大的起色。直到最近,他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你,才讓監獄社工幫忙從以前的親戚那裏取得我的聯系……”

“那他怎麽不直接找人聯系我?”

雖然是出于好奇之下才問,但早已透析一切的我卻在內心裏冷笑了一下。這還能為什麽呢?不就是因為我心腸子硬,媽卻容易心軟。不管他是到了最後還想要撈到什麽好處,還是想要求得原諒,好讓自己心中好過一些,媽還真是個比較好下手的對象。畢竟當初還是我親手送他锒铛入獄的。

“那是因為他心裏始終對你有一份歉疚呀。”我聽到身後的媽深嘆了一口氣。

“當初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個吊兒郎當的人。但年少的我們都被愛情沖昏了頭,我也不管父母的反對,連夜就跟着他跑了,後來還去領了證,把你外公外婆氣得和我斷絕了關系。剛開始的時候我們窮得很,時常都吃不飽,但即使跟他一個面包分着吃,我都覺得是一種幸福。後來他好不容易在一家廠房覓得一個小職位,我們的日子才算穩定了下來,也準備迎接你的到來。可惜穩定的日子也沒過多久,你出世後要用到錢的地方突然多了許多,在金錢壓力下,他在工廠那裏誤交的損友竟然帶他走上賭博的不歸路。”

這是我不曾聽我媽提起過的過往,我回頭看着她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

我心裏的包袱也似乎因為媽的淚水,有點漸漸地被融化,一些小時候的記憶也忽然湧現。我依稀記得小時候,那個人曾經有那麽幾回回到家裏,手裏總是會拿着小玩具車或者小玩具槍,興奮地走到我面前陪我玩。當時媽也在一旁看着呵呵地笑,笑容美極了。只是那些畫面很快就從我腦海裏跳走了,不肯多停留半刻。同樣的場景,在燈光的照耀下,巨大、可怕的黑影從我身上晃過,我躲在飯桌底下看着我那些玩具在我眼前全部跌落到了地上,摔個稀巴爛,也摔毀了我們之間的關系。

“其實好多事情我都已經不記得了,畢竟我也老了,那些激情、快樂的過往記憶又會剩下多少呢?但是在照顧他的這幾天裏,我們聊了很多,有好多的事情他其實都是記得的…… 有好多事情,他其實都放不下……”

有一剎那間,媽臉上洋溢着微微的笑容,但很快又化成了一抹悲涼。

停頓了好一會兒,待把情緒哭盡以後,吸了吸鼻涕,她又繼續道:“我能感受到他對你的愧疚,自從你舉報他的那一次以後,他就已經徹底醒悟了。他一直自責着自己從未扮演過一個好父親的角色,卻苦無一個忏悔的機會,也不敢再面對你。他這兩天的情況很不好,我說要把你找來,他卻說不用了。但是今天早上他卻迷迷糊糊地說着想見你,醫生說應該就是今天了……”

這時,我身後突然傳來了緊促的鳴聲,一個病房門外上的警鐘突然亮起了紅燈,不停地閃爍。一群醫療人員随即拿着儀器往房裏推,而病房外面的獄衛在茫然中閃開,深怕會耽誤了醫生的救治。

我回頭看了媽一眼,她用一雙哀求的淚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匆促地往那間病房走去。

我還沒來得及整理我的思緒,我甚至無法預料我推開門以後會看到怎麽樣的一個畫面。我能原諒那個人麽?我該原諒他麽?幾步路,卻是無比的沉重。

正當我要推開那扇門的時候,我發現媽并沒有跟來,而是呆坐在原來的凳子上望着我。

“你不進去麽?”

“我不想看着他離開……”

緣盡,愛不滅。

媽雖然掩着自己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她淚眼底下的不舍,我又怎麽會看不見?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以後,眼睛正好對上了主治醫生一臉遺憾的臉龐。

“有什麽最後要說的話,趕緊說吧。”

醫生搖着頭,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随他進去的醫護人員也推着儀器默默地跟着他一起退出了病房。

病房裏安靜得令人不由自主從心裏發寒,緊緊壓迫我身上的每一個神經。也因為這般的安靜,我才能隔着簾子聽到那個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的聲音。我提起了腳步,走上前去撥開簾子,卻仿佛好像看見了一個陌生人一般。

我幾乎不認得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

要不是床頭貼着那個人的名字,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進錯了房間。撥開簾子以前,我就知道即将看到的他在模樣上一定會有所不同,但我卻萬萬沒想到躺在病床的不是一個病恹恹的病人,而是一副骨瘦如柴,仰賴着氧氣罩勉強還呼吸着的一副軀體。霎時間,我有點分不清是十幾年的光陰還是病魔把我印象中的那個人給吞噬成這副樣子。

看着我的到來,他眼底仿佛閃過一絲喜悅,雖然很無力很淺,但卻在他暗沉、無血色的臉上添加了微弱的光彩。但很快的,那如同城市裏不是很耀眼的星星般一樣的光彩,一瞬間被一抹烏雲給遮蓋了。他眼神裏盡訴着悔意與歉疚,淺淺的眼眶滲出了許多淚水,像是在對着我忏悔一樣。

此刻他波動的情緒讓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竭盡所能朝我微微地舉起了一只手,眼睛不舍從我的臉龐上離開。我愣愣地看着那只曾經讓我畏懼的大手,現在只不過是一層皺皺的皮膚連着骨頭,心中不禁浮起莫大的心酸。

正當我還在猶豫着是否應該過去握起那只曾經溫暖地抱過我,卻也無情地打過我的手時,便看到那只手仿佛像我以前的玩具一般,随着旁邊的儀器‘嘟’的一聲,應聲摔在白色的床單上。

他走了。

十幾年後再次重逢,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麽,一個給予我生命的人就這樣在我眼前,帶着遺憾和後悔離開了這個世界。走得是如此的靜默,又或者是我此刻已經什麽聲音都聽不進耳裏了。

辦理手續,把他的遺體火化了,這一切的程序其實并不複雜。

幾天後,我遵照了他最後的遺願,把他的骨灰帶到了他沿海的故鄉撒了。

當我乘坐的船艇漸漸往海中央開去,我看着我媽抱着安琪站在岸邊目送着我們。雖然陽光有點猛烈得我睜開了眼睛也只不過看得到岸上那人形輪廓,但我總覺得媽又是在哭泣着。這幾天,她不停地哭泣,不停地跟我追憶着與他的過往。而我卻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是靜靜地陪着她,聽着她與他的故事,那些我還沒存在于這世界上以前的故事。

船艇停在波浪起伏頗大的海面上,我打開揣在懷裏的瓷缸,抓起了一把骨灰,輕輕地松開了手。當我看到他的骨灰漸漸随風飄逝的時候,我忍不住緊握着拳頭,像是要握緊那天向我伸過來的手一般,但越是想要握緊,手心裏的骨灰卻流逝得更快,不過一瞬間,還貼在我手上的不過就是一只幹淨的白手套而已。

我心頭發酸,五味雜陳,卻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送他離開。

回到了碼頭,我看見媽在休息站裏面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閉目養神。在她深色的墨鏡下,我看不見她的眼睛,但那也粉飾不了她的倦容,而安琪則是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我悄悄地把安琪從她身邊抱過來,好讓她能好好休息一下。

因為安琪的情況有些特殊,所以這陣子她也沒有像同齡的孩子一般的吵鬧,只是讓奶奶安靜地帶着。看着在我懷裏熟睡的她,我止不住好奇仔細研究了一番,才發現原來她的五官與我有些神似,而我竟然在幾年後才發現到這一點,所以不禁笑了一下。我摸着她細長的眼睛,還有微翹的嘴角,心裏有種從未有過的異樣。

“亦翔,”媽突然叫了我一聲,吓得我馬上抽回撫摸着安琪臉龐的手。但回過頭去,媽的姿勢依舊未變,我依然看不清墨鏡底下她的神情,而她又繼續道:“你知道什麽才是對安琪最好的,千萬不要到最後才和他一樣抱憾而終。”

語落,媽輕輕地嘆息,而她那番話卻一直盤旋在我心裏,久久揮之不去。

把安琪和媽送回家以後,我衣服都還沒換,就匆匆離開家裏,開着車在這城市裏兜着。

黑夜漸漸降臨,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這些天來,開着車兜風似乎變成我失眠後的一個習慣,想藉由開着車時的專注力,去忘卻腦海中的一些煩惱。只是今天正式送走了他以後,我似乎多了一股發洩不出來的情緒,一直壓着我喘不過氣來。

當我好不容易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才發現我竟然來到了小雙家。

我下車後靜靜蹲坐在她家門前的小石階上,夜裏的風很涼,打在我的臉上正好讓我翻騰的情緒漸漸靜了下來。不久後,一對男女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小雙,別理他,我們進去。”男生開口說的話是刺骨的寒冷,眼神卻是熾熱得要把人給吞噬。

小雙盯着我良久,終于嘆了一口氣,道:“哥,你先進去吧,我和他談談。”

在小雙再三的堅持下,秦皓終于拗不過她,越過我進了家門。在他合上大門以前,不忘囑咐小雙若有什麽事情,記得大叫他出來,語畢又向我投以一個警告的眼神。

小雙看着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坐到了我的旁邊。

“你怎麽了?”

小雙一開口便是一句關心的問候。我看着蹙着眉頭的她,眼裏充斥着關切與擔心,我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過去抱住她,枕在她頸窩裏哭了起來。

“那個人走了……”到最後,我還是沒有辦法叫他一句‘爸’,卻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為他的離世而難過。許久後,小雙也似乎明白了什麽,她不多說什麽,一只手拍着我的後背安慰着我,但我總覺得那感覺不同于我們以往的相處……

那一晚,我抱着她哭了好久,而她的身體始終無法适應這樣的接觸,一直僵硬着,到最後都沒有一刻放松下來。

當我目送小雙離開診室的時候,轉回頭,醫生已經在用一種慎重與嚴肅的眼神看着我。

“安先生,我必須很遺憾地跟你說,剛剛那位窦小姐并不是最适合照顧安琪的人。”醫生的話如同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讓我不禁當場一愣。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以後,又繼續道:“其實要真正對安琪好的話,光靠我們這裏的治療是不足夠的。她那是心病,最好是能把她帶回最熟悉的環境,讓熟悉的人來照顧。在我看來,窦小姐并不合适。”

“今天才是初次診斷吧?或許開始接受治療後會有什麽好轉呢?”聽了醫生的判斷,我半信半疑。安琪畢竟還是個孩子,要适應小雙也不會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我相信在小雙的照料下,她還是能接受小雙,還是能漸漸好起來的。

“當然我們也不會排除這個可能性。”醫生的表情緩了一下,随即眉頭又皺了一下,問道:“冒昧問一句,窦小姐是您的……?”

“我的未婚妻。”雖然因為安琪的突然出現,我還沒來得及向她提及結婚的事情,但我還是很篤定地跟醫生說明我們即将會變成的關系。

只是沒想到,話一說出口,他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這樣吧,我們就先給安琪試試我們為她安排的療程,再觀察她的狀況。但是我希望您也能多多留意窦小姐。剛剛為了了解安琪的情況,單獨與她交談的時候,我發現她精神很緊繃,神情也很不對,話語間透露的盡是對安琪的愧疚。我懷疑她之所以會被一個小朋友傷得那麽嚴重,是因為她也在縱容安琪那麽做…… 這是一種自殘的現象。”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聽到‘自殘’兩個字,我難過得失去了激動的力氣。

“我想她可能是因為安琪的狀況或者安琪母親突然的離去而感到自責吧。其實這樣的情形無論是對安琪還是她本人都很不好,我希望您能在她們兩人之間做一個更好的安排。”

-忏悔(完)-

不告而別

我懷疑窦小雙她瘋了。

如果她不是真的瘋了的話,她肯定是想把我們都氣瘋!

當我在安亦翔家裏看到她那副呆滞的模樣,哀求着我帶她回家時,我心中難過得快死掉一樣。一路上,她不說話,在我的懷裏偶爾還會打哆嗦,我也只能緊緊地揣着她,希望車子能更快把我們帶回家。

回到家,在家裏等消息等得氣急敗壞的秦湘看到了小雙,也不禁驚愕。

“怎麽了?怎麽她披着你的衣服?”秦湘看到小雙的神色不妥,又被我的外套裹得緊緊的,心裏的不安也瞬間炸開。

“先扶她上樓再說。”

我一邊說着,一邊托着小雙往樓梯口走去,但沒想到還沒在階梯踏上第一步,她的雙腿無力地軟了一下,差點沒跌倒。我把她打橫抱起,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雖然她沒有說什麽,但是身子卻在我抱起她以後不停地顫抖着。

“秦湘,你好好跟她談談,看看發生什麽事。”

雖然我也很急切地想要知道小雙到底怎麽了,但我覺得這個時候還是退出來讓兩個女的去談談會比較妥當,便從小雙的房裏退出來,到廚房去給小雙溫一杯牛奶。在我再次走回到了小雙的門前,裏面卻傳出秦湘激動的聲音。

“你再不肯說我可是要報警了!你看看你脖子和手腕上的淤紅,衣服上的一顆紐扣也不知道崩到哪去了!究竟安亦翔那個混蛋對你做了什麽?!”

聽到這裏,我不禁心頭一緊,恨不得調頭回去找安亦翔算賬。此時,房間裏終于傳出了小雙的聲音,不過卻是她的哭聲。我拿着手中的牛奶下樓去等待。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對她也有幾分了解,我明白小雙在哭完以後,一切謎底終究會解開。

兩個多小時後,秦湘嘆着氣走下樓來。

“小雙怎麽樣了?”

“我幫她換了身上的衣服後,她剛剛才睡下。”

秦湘走到了餐桌前,拉出我身旁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我從咖啡壺裏倒出一杯咖啡遞給了她,又不置可否地開口:“那小雙她……”

秦湘蹙着眉,搖了搖頭。我心頭緊揪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

“她只是說和安亦翔發生了一些争執,但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雖然我相信安亦翔沒有侵犯她,但小雙手腕上卻有很大片的勒痕,根本不會是安琪這樣的小女孩能做的出來的。不過不管我怎麽問,小雙就是不說。”

我緊緊收起手指,感覺指腹都快在我手心裏穿出窟窿後,才下意識地松開。

“先讓她好好休息吧。我看他們這次的争執對小雙的打擊也不小,只要她沒什麽事回家就好。安琪好像也托給安亦翔的媽照顧了,對小雙來說未嘗不是個解脫。”

雖然話是說得那麽平和,但我心裏更恨不得他們能就此一刀兩斷!

如果真如我和秦湘懷疑的那樣,安亦翔真的對小雙動了手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他,更不會再縱容小雙回到他的身邊!

但偏偏當安亦翔一臉頹廢地坐在我們家門前的那天後,小雙就好似忘了之前的事情,跟他和好如初般,又開始跟他出去。

為此,秦湘還跟她大吵一頓以後,索性再也不插手,還賭氣得把接下來的工作班表排得滿滿的,不回家。

“你瘋了嗎?你忘了不久前他對你做過的事情了嗎?!”

客廳傳來秦湘的聲音,我趕忙打開房門,卻看到秦湘激動地對着坐在沙發上的小雙大大的指責,而小雙的臉色是越發的難看。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小雙小聲地駁斥着秦湘。

“你會處理?哈!你會處理的話就不會笨到幫人家照顧個有問題的女兒,還弄得自己滿身是傷!”

“秦湘!”

秦湘的話直戳小雙的痛楚,我不由得喝止她繼續說下去。

此時,小雙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但淚水很快就從眼眶裏滲出來。

“我是笨……而且還是笨透了,但又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又明白什麽?”小雙冷冷地說道,說的時候嘴角還有一道諷刺般的微揚,讓我和秦湘不禁呆住。

但脾氣火爆的秦湘很快就回過神來。

“我就是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明明于遠宏那麽好的一個人,在你身邊也守了那麽久,你怎麽偏偏就是要選擇跟一個只會傷害你的人在一起!”

“總之我的事你不要管!”

小雙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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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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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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