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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零作響的銀幣降落在少年掌心時,還帶着暖融融的體溫和一小根淺色的細毛。
正值貓咪掉毛的時節,舉着白貓貼臉親蹭的姑娘全身各處散落着零零星星的軟毛,她抱着貓找來時跑得太急,裙擺和圓頭鞋上還有髒兮兮的痕跡。沐野認認真真地叮囑完治愈術之後的禁忌,才在姑娘欣喜到語無倫次的道謝中,繼續朝下一個路口走去。
銀幣換來了長長的面包棍和一小塊帶着草香的圓皂。沐野盤腿坐在粗糙的樹杈上,這是他今晚的新床。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把這個陌生小鎮裏的螢火蟲們請來,在微黃的光下取出一卷泛黃毛邊的地圖仔細查看。
少年用手指量出從清早到傍晚走過的距離,又和剩下的路徑比了比。今天治愈的是一只百靈鳥和兩只沒成年的貓咪,小動物們需要的耗費少,保留下來的體力,讓沐野比昨天多走出了半個指尖的距離。
用幾滴花蜜付完螢火蟲們的報酬,沐野把地圖貼身收好。他數了數,不出意外,大概還有兩天就能抵達。這個結論讓他胸口升起了一小簇火焰,火苗燒出哧哧的輕響,躍躍欲試地期待着。
沐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被自己摩挲到表面起毛的目的地,蜿蜒以示大陸的線條之外,一些迥異的符號出現在那。
那是他只在最古老樹木的鼾聲中聽過的傳說,是他跋山涉水一心想去的地方。
那裏是海。
希坦大陸四面環海,地域廣闊。三大強國三足鼎立,周邊小國零散分布。沐野的來處便是一個內陸深處的小國,他自小在山林長大,除了族人之外罕少與其他人相處,成年之後的這次遠行,還是他第一次離開自己生長的山林。
他從大陸深處來,想看一看海。
休整一夜之後,沐野重新踏上了路途。離海邊越近,空氣就愈加濕潤,他第一次在不見水的環境裏,聞到這麽濃的溪邊石上白霜的味道。
等到終于把地圖的最後一段走完,從幾排整齊的平頂小樓之間遙望見空曠的蔚藍時,一路走來都在努力用穩重表情面對困難和顧客的少年,終于還是忍不住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他先是在走,步伐和心跳聲一起變快,之後腳步追不上心跳的鼓點,他幹脆緊緊抓牢背包的長帶,直接朝着那個方向跑了起來。
這裏明明沒有任何親切的山林和野藤,沐野卻覺得自己在用最熟悉的方式奔跑飛躍。
“哇……”
第一次見到海的少年,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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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和天一起塗抹了界線,層層漸變的藍像鋪開展平的畫卷。渺然的海面用最簡潔明了的方式撞破想象的邊界,晴空下微瀾的光澤比山林中孔雀的翠藍尾羽更加耀眼。
沐野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歡喜和雀躍卻從指縫裏悄悄溜了出來。
太漂亮了。這是再美的贊歌都無法頌唱出的畫面。
少年沿着帶白花邊的清澈海浪向遠處走,腳下的白沙像洛林大叔面包坊裏打翻了的細糖。他原來只在初秋時才能在最松軟的落葉上圈出一片大床,現在卻能随意在地上翻十個跟頭。
沐野對所有事物都倍感好奇,小腿和掌心上粘着薄薄一層的白沙糖。他連和腳下揮舞着雙手橫沖直撞的八爪圓殼蟲打招呼都花去了大半個指尖的太陽,更不要說從浪花裏遺落下的純白圓殼,和其它新鮮又陌生的奇特生物。
這裏實在是太棒了。沐野默默地想着,他伸手拍掉手上的細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山林裏的同齡人都已經擁有了自己的伴生獸,顯現出獨有的掌中花紋,只剩他一個人的右手,現在還是空蕩蕩的。
沐野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了遙遠的天際。天空由藍轉暗,美麗的景色卻并未打多少折扣。
海景總能讓人心胸開闊。沐野想,就像紅杉老爺故事裏說的那樣,也許他也會在海邊,找到自己尋覓已久的伴生獸。
太陽只剩一個指節就要淹沒進海裏,少年擡頭望了望顏色愈發深沉的海面,終于戀戀不舍地朝着岸邊走去。
他用腳步量出一個合适的距離,在岸邊矮叢和沙灘交界的地方給自己選了今天的床。沐野從頸間的小環裏取出一大塊結實的麻布,在平坦幹燥的沙灘上鋪好坐下,望着陰下來的天色啃自己的晚餐玫果。
傍晚天色有些發陰,沐野沒有看到太陽被海面淹沒。他吃的是倒數第六個玫果,和當初從山林裏帶出時已經少了很多。一路上他用自己的獸類治愈術換取銀幣裹腹,留下五個最大最飽滿的玫果,打算分給自己的伴生獸吃。
沐野也不知道自己這次能不能尋到伴生獸,族內的同齡人早在三四年前就全部簽訂完了契約,少年已經學會了等待,心底卻仍然存着藏不住的期望。
如果他這次能成功,一定會像族長家的小蒙特那樣愛護自己的伴生獸,把最好的食物留給它吃。沐野一邊啃着剩餘的玫果一邊想,不知道他的伴生獸會喜歡什麽,如果是在海邊長大的話,或許他明天還要鞏固一下自己在山林裏學到的捕魚方法。
深沉的夜色籠罩下來,噼啪的火苗燃燒聲和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溫柔地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支不輸給山林葉動蟲鳴的樂章。少年面朝火光沉沉地睡着,暖橘色的光亮把他稚嫩未退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柔軟。
對于沐野來說,今天是格外特殊的一天。
但對于大海來說,這一日再尋常不過。
淩晨時分,從未停歇過翻湧的海浪悄悄爬上了岸。原本幹燥的沙灘被逐漸高漲的浪花一點點打濕,白日裏溫柔的海浪此刻平添許多冷酷。前一個浪頭還觸不到麻布的邊角,下一波蓄勢而來的漲潮,就把熟睡的少年和發出呲啦聲響的柴火一起卷了進來。
沐野尚未完全清醒,就被滿鼻滿口的水嗆進了氣管。
氣勢洶洶的海浪連打濕都不屑,直接卷着人扯進了岸邊的淺水裏。平躺姿勢的少年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被尚不及他半身高的海水淹沒,裹挾着沖向了更深的暗淵。
紅杉老爺沒有說過,去海上冒險的勇者從不睡在海邊。
未清醒時的溺沒其實并不痛苦,如一場安靜舒然的夢境。沐野只恍恍惚惚睜眼看到了一片暗沉的眼前,遙遠的高處有微弱的光線,綿軟的身體如同一片落在溪澗中的銀杏葉,安穩又流暢地飄入遠方深處。
直到他被胸口處的大力按壓弄醒,側頭痛苦地吐出嘴裏鹹澀不堪的海水時,少年仍然對自己的處境茫然不已。
身上的麻布已經消失不見,四周也沒有了篝火的溫暖和光亮,沐野連續嗆咳了許久,勉強把酸澀眼睛裏的水漬抹去之後,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單膝跪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打濕的單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流暢的身形。天色昏暗,視線模糊,少年并不能看清男人的臉,他看到的只有一雙在夜色中仍未被掩沒的眼眸,內裏蘊藏着暗沉的光亮,無端讓他聯想起叢林中耐心蓄勢的大型野物。
——那種最出色勇敢的族人都無法馴養的有靈之獸。
“咳、咳咳……謝,謝謝你……咳……”少年一面咳着喉嚨裏殘存的海水,一面斷斷續續地道着謝。雖然直覺面前的男人蘊藏着龐大而危險的力量,但沐野現在也能猜出,是對方救了自己。
男人并沒有開口,卻是伸出一只手來,覆在沐野纖瘦的背脊上,幫他順了氣。
渾身是水的少年被吹來的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連後背的手掌都沒能給他傳遞多少熱量。在悶聲打過一個噴嚏之後,沐野還沒來及和人說抱歉,就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
對方徑直把他抱了起來。
沐野被吓了一跳,男人卻沒有半分要同他商量的意思,抱着懷裏濕漉漉的人毫無遲疑地向遠處的黑暗中走去。
男人站起來開始走動時,沐野才察覺出對方高大的身形。兩個人體型相差甚大,如果沐野站直,至多只能到男人胸口。
他好容易止住咳聲,有些不安地問道:“請問……我們要去哪?”
除了生病時被山林中長輩照料之外,少年很少有這種被人抱着代替行走的經驗。男人的懷裏并沒有太多溫暖,沐野被凍得有些僵硬,能感受到的只有對方硬邦邦的肩骨和蘊藏蓄勢的力量。男人仍未開口回答,他只能硬着頭皮道:“先生,我自己可以走的,您能把我放下來嗎?”
回答他的是一以貫之的沉默,在少年出聲詢問後不久,兩人就抵達了男人的目的地。夜色濃重,沐野對距離的具體概念已經被模糊,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一間有封頂的小屋內。
屋內并沒有點燈,男人的動作卻沒有半分滞礙。少年什麽都看不到,只感覺自己被放在了一張鋪着薄布的硬床板上,一陣吱呀聲響後,喧嚣的海風被隔在屋外,屋內的動靜也更清晰了些。
沐野還沒有适應黑暗,只覺一雙手伸過來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他一開始還僵硬了一下,随即響起自己濕透的衣服,又開始為弄濕了床鋪感到愧疚。
身上的衣物被盡數褪去,連最後一件短褲都沒能留下。少年剛覺有些不安,一個表面微糙卻散發着淡淡皂香的床被就蓋在了他身上。
“謝謝您。”
沐野輕聲道了謝,松口氣之餘,也為剛剛自己的緊張生出一些羞赧。他摸了摸自己頸間的銀戒,從裏面取出了一條新的短褲套上。
他正想接着把上衣也穿上,身上的被子卻從此時被掀開了一塊。
少年微微一愣,就有一個剛剛已經接觸過的微涼軀體躺在了他背後不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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