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三個人的電影
遲秉文走上來,推開隔着走廊的栅格門,蹙額問道:“怎麽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瘦鵑的錯覺,她只覺得小婵在那裏顫着身子,哭的更加賣力了些。
遲秉文又往瘦鵑的身上看了一眼,瘦鵑不語,只是低着頭看着她的那堆雜七雜八的書的屍體。他也就把一只手插在褲袋裏,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小婵哭。
半晌,瘦鵑突然昂起頭來,淡笑着望着小婵說道:“馮小姐,哭夠了沒有?”
馮小婵愣了愣,一時屏住了呼吸,擡起頭來意想不到似的看着瘦鵑。
房間裏靜極了,只有那青白色的日光燈發出一陣陣微細的咝咝的響聲。
在馮小婵眼前站着的這個女人——她那種挺直的鼻梁,細巧的嘴巴,在頭頂百葉窗漏進來的日光下略見蹙攏而色彩不定的眼睛,以及略顯嚴謹的冷靜嬌态……都使得馮小婵倍感壓力。她看了一眼站在門口默然不語的遲秉文,漸漸慌亂地止住了抽噎。
“要是哭夠了,咱們該解決事情了。成年人的世界裏可不是只有一味的哭泣和逃避,咱們還得學會去解決問題呀——小姑娘。”瘦鵑笑笑地說道。
不知什麽時候遲寶絡也跟了上來,護犢子似的護住了馮小婵,她皺眉嚷道:“我就知道你不安什麽好心,小婵才住進來第一天,你就給她使絆子,讓她難堪!”
瘦鵑是皮笑肉不笑的瞟了她一眼,“三妹妹,不如你自己問問你的好姐妹,是誰給誰難堪呢?”說着,她把眼睛往地下的那一攤書上一睃。
小婵抿住唇,一雙大大的杏眼充滿敵意的瞪住瘦鵑,那眼神分明是老鼠看到了貓,卻仍不甘心的想從貓的嘴裏搶出一點兒肉來。
這簡直是弱小者的妄想。
寶絡往地上瞅了一眼,怔了怔道:“怎麽?小婵,她把你的書給扔到這裏來的?還弄成了這個樣子?狗啃了似的。”
小婵半張着嘴,眼神躲閃着,不知該說什麽好。
瘦鵑笑道:“三妹妹,你生氣固然是好,可這些是我的書,真希望你是為我抱不平。”
寶絡狠皺了一把眉頭,愣在原地,她扯着小婵的胳膊,想叫她說兩句話,然而小婵卻一味地閉口不言,埋起頭來做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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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絡僵着脖頸強辯道:“不過就是一堆不知道做什麽用的書而已,你反正不識字,壞了就壞了,值得這麽大驚小怪麽?真是!說你上不得臺盤就是上不得臺盤。”
遲秉文在這三言兩語間顯然已經是摸清楚了狀況,這時候肅着一張臉道:“寶絡!你簡直胡來!”語氣裏是遏制不住的怒意,“這些書,凡是沒被弄破的,你們兩個抓緊收拾好,放到書房我存書的櫃子裏。凡是有損壞的,就原樣賠了來,再好好地認個錯。”
寶絡氣極:“大哥!你沒必要這樣處處護着她,叫我們難堪吧?”
遲秉文繃着唇,那面色嚴肅的連瘦鵑看了都有些膽寒:“我不是在護着她,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們不對。”
話說的半點情面也不留,寶絡雖然被震懾住,卻依舊死鴨子嘴硬似的不依不饒:“好好好!賠就賠,不見得我就出不起這幾本書的錢了!”
她說完,拉着馮小婵便要走。
遲秉文擋在她們身前,硬着聲道:“道歉!”
寶絡拗着,偏不願意。遲秉文卻動了真格,叫了幾個傭人上來,把她們兩個女孩子堵在了亭子間裏。“不收拾,也不道歉,是不是?那委屈你們就先在這裏呆着,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叫人放你們出來。”
寶絡在裏頭鬧騰的不像話,然而哪裏拗得過渾身蠻力的幾個中年女傭。
阿小趕上樓來請他們“夫妻”二人下去,說是遲太太找。
原來陳家老太太請遲太太去打牌,卻逢着這幾日遲太太身體抱恙。陳老太太找不到人打牌自然是不肯罷休,因着在前時的派對上聽說瘦鵑牌技好,便請了遲秉文夫妻倆,點名要她來陪着打牌。
遲秉文本來不願意去,瘦鵑也不願意去。可遲太太說陳遲兩家是世交,不去又不好,總得要敷衍敷衍。
這倆人只好推了一天的事情出來交際。
站在門外也隐隐的可以聽見樓下客廳裏清脆的洗牌聲。
瘦鵑今天裝束得十分豔麗,烏絨闊滾的豆綠軟鍛長旗袍,直垂到腳面上。她是珠光寶氣的坐在牌桌上來牌,伸出的五個指頭上塗得是豔紅的蔻丹,在燈光下明晃晃的奪人眼球。
瘦鵑皺着眉頭,猶豫不決的要出一張牌,卻見到遲秉文站在她對面悄悄地比着手勢。她先是一愣,随後抿着嘴兒偷偷地笑了起來,換了一張東風。
陳伯恭和陳伯玉兄弟兩個卻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伯恭道:“咦?今兒你們怎麽來了?”
瘦鵑從牌桌上擡起眼來,沖他一笑:“你們老太太缺人打牌了。”
“咳,打牌有什麽意思,我請你們看電影去,正好手上有三張票。”
“我不去。”遲秉文近來對于陳伯恭總是抱着一種淡淡的敵意。
陳伯恭看了他一眼,打趣道:“誰叫你了?我是說伯玉同我,還有瘦鵑,我們三個去看電影。”
陳伯玉也笑,“想不到秉文如今也開始自作多情了。”
瘦鵑笑着搖了搖頭,“老太太不讓走,怎麽去?”
陳老太太笑呵呵的看了他們幾個一眼,摸了一張牌,笑道:“你們替我找到下家來,我就放你們去看電影。”
陳伯恭一笑,指着秉文道:“叫他留下來陪您老人家來牌,怎麽樣?”
遲秉文瞪了他一眼:“我一向不會——伯玉!”他一把拉住伯玉,把他朝牌桌前一推,“伯玉會來,你叫他留下來陪着就是了。”
說着,他從沙發上拿了外套,利索的穿戴好了,走到門口去等着。
電影院是新開的,離他們家很有一段距離。
人家送給陳伯恭的是樓廳的票,貴賓的位置。瘦鵑跟着他們一道上樓,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的陪護着。長旗袍直垂到腳面上,一個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差點跌了一跤,幸而遲秉文攙了她一把,皺眉道:“怎麽了?沒摔着吧?”
瘦鵑立定了,慌忙道:“沒摔着沒摔着。”她想從遲秉文手裏把胳膊抽出來,卻是不能夠,他的手緊緊地攥着她的小臂,生怕她再跌了一跤似的。
瘦鵑甩不脫他,再一看腳上的鞋子,不由驚呼了一聲:“嗳呀——該死,我這鞋跟斷了!”
她鞋上的高跟別斷了一只,變成一腳高一腳低。
陳伯恭關切的盯着她問道:“那還能走麽?”
瘦鵑深吸了一口氣道:“能,能。”她當着陳伯恭的面,很不願意讓遲秉文攙着她,所以寧可一跷一拐地一個人走在前面,很快地走進放映廳裏去。
好在這時候電影已經開映了,裏面一片漆黑,也不怕人看見。
這是一個悲劇。
正到了緊張萬分的時候,樓上樓下許多觀衆都為影片裏的男女主揪着心,瘦鵑把手緊緊抓着座椅的扶手,卻忽然覺得身側空蕩蕩的,她直起身子,扭頭看了看影院裏的男男女女,卻怎麽也不見遲秉文的身影。
陳伯恭正看的入神,沒發覺瘦鵑的異樣。她想了想,估摸着遲秉文是去解手了也說不定,又暗嘲自己什麽時候也關心起他來了?便又重新坐回到椅子裏去,不想這事了。
一來一回,遲秉文估計着他去了總不止一個鐘頭。等到他提着鞋盒子進到放映廳裏時,電影都已經快映完。
他摸索着找到了他們聯排的三個座,輕手輕腳的坐下來,把鞋盒子朝瘦鵑面前一遞,壓着聲音道:“你看看這雙好不好穿?”
瘦鵑吓了一跳,她看看鞋子,又看看他,“你……你專門回家去拿的?”
他沒答她的話,只是輕聲道:“你先穿上試試。我不曉得你這身旗袍配哪雙鞋子才好看,但我看你老是穿這雙,想着你應當格外鐘愛一些,便拿來了。”
瘦鵑靜靜地聽他說完,“唔,這雙就不錯……”
遲秉文低低地笑了笑,他蹲身下去,握住瘦鵑的腳踝,瘦鵑猛地把腳一踢,正踢到他額上。“你作什麽?”
遲秉文吃痛地“嘶”了一聲,然而仍舊是那一把溫溫柔柔的嗓子:“你別動。沒幾分鐘了,你看電影就好,我來給你換鞋。”
瘦鵑因為踢到了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這時候掩耳盜鈴地伸着腳,把壞掉的高跟鞋在地上蹭了蹭道:“你……你手太涼了,冰人。”
遲秉文聽了,忙把兩手搓了搓,漸漸暖和起來,有些尴尬的紅了臉,“外頭冷,我也就帶了一身冷氣進來。”
他一邊說着,一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換了鞋,那樣的兢兢業業,仿佛是捧着一只水晶玻璃,生怕她碎了,又怕她凍着。
瘦鵑望着他頭頂烏黑的短發,在心裏暗暗地想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妹妹惹了她不痛快,想必是替妹妹“贖罪”,不由得又鄙夷了幾分。
他把壞掉的鞋子裝回鞋盒裏,這才撐住扶手,慢慢地直起身來。才坐了幾分鐘,熒幕上便開始滾動起各樣人員的名姓。
燈光大明,大家站起身來,趕趕咐咐掏手帕擤鼻子擦眼淚。
瘦鵑雖然竭力保持着一份冷靜,卻依舊把眼圈憋的紅紅的,不能免俗的也被劇情所感動了。
陳伯恭笑話她是“玻璃心肝”,她便跺着腳嗔道:“噢!我是玻璃心肝!也難得你一個鐵骨铮铮的男子漢,盯着一部愛情電影一刻也不肯放松!”
遲秉文蹙眉看着他倆在他眼前打情罵俏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不由得臉色陰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是晉江有問題抽抽了呢,還是我滴電腦有問題?評論老是回複不上。昨天更新文章也倒騰了好久。
唔......那就在這裏統一給收看此文的大家說聲謝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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