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金陵春
那以後他們倆人的相處便總是很小心。
遲秉文照例每日早早地下了課便回來,瘦鵑倒好像專門躲着他似的,整日早出晚歸,把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床墊廠裏,遲太太看了也詫異,總是勸她,說女人家不必這麽拼,瘦鵑也只是笑笑不多話。
瘦鵑一向的好處便是會做人。她作為一個弱質女流出去工作,總是要惹得人家閑話。她每日拎着一些稀奇的玩意兒回來,要麽是一些外國來的進口點心,要麽是一些古玩珍器。加上她嘴裏說的比誰都溜的好話,倒也哄得遲太太高興,這一向不大說她什麽,由着她在外頭“胡來”。
迷鎊的薄霧中,露珠是亮晶晶的。
遲太太今日打牌去了,連心慈卻算好了似的找上了門來。
遲太太看不起戲子,連新式的“明星”也連帶着低看一眼,她總覺得她們都是一路貨色。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所以連心慈顯然是同遲秉英糾纏了很久,卻從未正式登門拜見過,就是一般般的打個照面兒也沒有。
她今日找上來,遲秉文就把她請到了客廳裏去坐着。
心慈穿着一件從頭到腳的青狐大衣,衣領子上是一圈兒柔軟的毛領子,裹住她小小的一張臉,像是一朵含羞待放的栀子花。她笑道:“遲先生早,你們秉英在不在?”
娣娣給她上了茶,滾滾的冒着白濛濛的熱氣。
秉文坐在她對面道:“秉英同瘦鵑一早起來就出去了。”
“哦?沒說做什麽?”
“瘦鵑她一向行事自主,來去都不肯同人多談。”
心慈了悟的點了點頭。不肯多談恐怕是個幌子,她一向曉得他們夫妻兩個感情不和。
“你們今天有些什麽節目?我請你們吃金陵春。”
金陵春在南京本地就十分的出名,月初的時候到他們這近郊處開了分店。它的招牌打得響,自然用不着拉攏人氣,旨在依山傍湖,客人們吃飯的時候還能看到滿眼的好風景。剛開張那天倒真是人滿為患,就是現在,也得提前許多日子去預定才好。
秉文一愣,道:“幹嗎這樣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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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慈笑道:“不怕您笑話。我本來是要同秉英一塊兒去的,誰知他不在,好容易訂到了位子,總不能就這麽空着?”
“哦……”他沉吟了一聲,又歉疚的笑了笑道: “那真不巧。我才同陳家的二少爺約好了去學校批卷子。”
“唔,你們這些學究,批卷子嘛,就是停一天也沒什麽。”
“可我總不好放人家鴿子。”他仍舊溫吞吞的笑着。
“這怕什麽?您叫陳公子一起來就是了,多一個人倒更熱鬧些。”
“你們兩個人的位子,哪裏坐得下我們這許多人?”
“本來定的就是樓上的雅間。我這樣的身份,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不能夠往大堂裏随意坐的,那可就太招搖了。雅間嘛,就全都是囫囵的一張大桌子,喏,你們去不去?”
她怕他不同意似的,又撺掇着笑道:“今日比其他時候又不同。四大名旦裏頭有兩個最出名的,特地被他們當家人從北京請了來唱這臺戲,戲碼單上都是白紙黑字寫明了的,有這樣的機會,誰肯不去?”
遲秉文想了想,又被她纏着說了許多話,總算是同意了。他往陳公館裏挂了一個電話,陳伯玉自然是樂得同意,他早便想在金陵春裏訂一個位子,可真要排下來,卻得排到一個月後。他真等不得,氣得直說金陵春是故意擺譜,實則也沒有多好吃,反而店大欺客——顯然一副吃不到葡萄卻說葡萄酸的樣子,遲秉文見了也每每笑他。
陳伯玉趕到遲公館裏來,笑嘻嘻的請求心慈讓他把寶絡也一同約上,心慈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那一個時期的女學生比較守舊。就是遲寶絡那樣的放肆,也仍然同衆多女學生一樣,不脫這種習氣。她到哪兒都喜歡拖着個女同學,即使是和她談戀愛的對象一同出去,也要把一個女同學請在一起。
然而她同連心慈又不熟悉,人家好不容易訂的位子,誰知能不能再添一個人?
她是同小婵一道從房裏走出來去迎陳伯恭的。如今落下小婵一個人,她頗有些過意不去,嗫嚅着又想把答應下來的話給反悔了。
“馮小姐去不去?”心慈忽然揚起下巴颌道。
仿佛是意外的問題,使對方頓了一頓,有點窘。馮小婵被問住了,偷眼瞟了瞟一邊坐着的遲秉文,他倒是不動聲色的飲了一口茶。
小婵馬上掉過眼睛望到別處去,嘴裏嗡隆了一聲,避免正面答複。
心慈沒聽清她嘴裏嗚嗚的說着什麽,又問了一遍:“馮小姐?你去不去?”
仍舊像是出人意料,馮小婵又咕嚕了一聲:“去……吧?”然而她心虛似的,很快又跟了一句:“行麽?”
心慈無所謂的點點頭,笑道:“怎麽不行?”
一行人同擠在一輛車裏,兩個男人坐在前頭,她們三個女孩子擠在後面。
寒空澄練得同冰河一樣。她們關緊了車窗,然而劈面來的一陣冷風,盡打在玻璃窗上,嗚嗚的十分駭人。陳伯玉開着車,為了抄近路,穿過幾條高低不平的巷堂,近邊一只野犬,在那裏迎着車燈嗚叫。
總算開到了北門大街上,賣早點的幾個生意人準備收攤了,包子鋪裏亦蕭條下來,蒸籠摞在一起,那些相互交錯着的篾條,瞧着冷冰冰的。
他們開出了北門,遠處漸漸出現幾點很大很大的秋墾,似乎在風中搖動。
前頭開過來一輛車,遲秉文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詫異道:“這不是秉英的車麽?”
心慈忙往前探了頭,仔細的看了看才道:“這牌號我記得,确實。”
秉文叫伯玉停了車,他獨自一個走下車來。前頭那車在他們兩三米外猛地一腳踩了剎車。遲秉文走上前去,車裏的人亦走了出來。
“大哥?你們怎麽來了?”
遲秉文沒答話,指了指駕駛座上的一團人影道:“你朋友?”他沒待秉英答話,又皺眉道:“瘦鵑呢?不是同你一道出門的?”
遲秉英笑道:“那不就是?”
秉文愣了愣,再仔細一瞧,車裏坐着的那個人确實身量嬌小了一些,帶着頂黑呢的帽子,衣領翻到臉頰兩側,斜斜地切過兩腮,只露出來一只小巧的鼻子。
他走上前去,敲了敲車窗,車裏的人便把車窗降了下來。
她臉上凍得微微泛着一些血色。“嗳,好巧。”
“好巧……”他點點頭,“你在這兒做什麽?”
瘦鵑扯了扯嘴角,道:“你還看不出來?”說着,把手搭在方向盤上,鳴了一次昂長的笛。
“噢……嗳。你也學車麽”口氣若有所思,她聽着有點不是味。又在估量着她是個守舊的女人家,只配乘轎或是坐人力車?
這兩年黃包車仍舊時興,汽車還是不多,因為賣的貴,一萬二的大洋才夠買一輛普通的福特轎車,随便去修一修,也要花上一根金條,汽修工人是被富紳們捧着的,哪裏像現代世界裏那樣遍地都是。
瘦鵑自然是不了解這些行情,一味地以為是遲秉文看不起她。
秉文看她不搭腔,臉色也不大對,好半晌,才默默地說了一句:“你想學車,我也可以教你。秉英他向來耐不住性子,我怕他惹你不高興。”
瘦鵑撇了撇嘴,淡淡地說道:“不勞您大駕,秉英教的就蠻好。”
遲秉英不知什麽時候跟了上來,笑嘻嘻的道:“大哥,心慈怎麽也來了?”
遲秉文便把來龍去脈又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遲秉英一聽,忙道:“正好——我也跟你們去湊一桌。”他忽然又想起來瘦鵑,忙低下頭去同她商量:“嫂子,你來不來?來嘛?”
秉英纏着她說了一大通,她從沒料到一個大男人也能這樣叽裏咕嚕的纏人。
她只得跟着他們一道去吃飯。一來是被秉英磨得受不了,二來是若只留她一個人在這裏,她亦無法一個人開車回去,城門口的衛兵近來把來往行人查的很嚴苛,她還不想惹上什麽是非。
才進了店堂,食客中有好些深目高鼻的洋人,門前車水馬龍,堂上交杯換盞,果然是名不虛傳。
他們先點了金陵春的招牌菜式,“美人肝”、“松鼠魚”、“蛋燒麥”、“鳳尾蝦”,四樣俱全。
美人肝這名字起得最好,空靈而涉绮思,幾個男人聞得亦是一嘆。
菜是現做現賣,名旦們又還沒有登臺,他們此時只好閑話起來,有的沒的都聊一聊,才不至于一大桌子顯得格外冷寂。
“馮小姐搬到遲公館裏後,還上學麽?”
馮小婵僵坐在那裏。她聽着連心慈提起這一件事來,然而眼睛卻不望着她。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知道這一桌的人都特別注意她臉上的表情有沒有變化。
大家都曉得他們鬧翻了,她們馮家的人潑潑灑灑地打到遲公館裏來。據說是為逃婚。然而這事情也奇怪,桌上一般坐着的幾位好友至親亦不能夠曉得,平時揣測亦不能甚解其間的前因後果,外頭嘛,話就更是多得很,傳的沸沸揚揚,各種版本都風行。
“這一陣子請了假……停幾天再去上課。”馮小婵嗫嚅着道。
“也好也好。外頭都傳呢——遲先生是金屋藏嬌,不舍得你出去。”心慈又笑。
然而這句笑話直戳到她心裏,像把刀。馮小婵咬着唇道:“哪兒?我就是奇怪這話不知道哪兒來的。”
她這話說的強硬,又隐隐地帶點兒鼻音,衆人都是面面相觑。
停了好半晌,心慈看她一副強忍住要哭的樣子,忙又道:“你可不要認真,不然倒是我多嘴了。”
馮小婵也不看她,她心裏比誰都明白連心慈的一番假意,然而又不得發作,她犯不着真去得罪了這個女人叫自己吃虧。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今天又更晚了。
但是,更文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鞠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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