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而朱見深此時正在萬貞兒的寝處。

午膳時在清漪閣他硬了心腸拒絕了萬貞兒,但是畢竟是多年的情分,猶豫再三,還是去了萬貞兒那裏。

萬貞兒見到朱見深是有些驚喜的。雖說自信朱見深離不開來自己,但是畢竟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甚至眼角的細紋靠着妝扮也擋不住了。這一個下午,萬貞兒就呆在自己的房中,攬鏡自看,心中倍增不安和彷徨。

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若是失了朱見深的庇護,自己還有什麽呢?自己只是慈慶宮的管事姑姑罷了,名頭好聽、但卻沒有品級。若是那哪一天朱見深厭棄了自己,恐怕自己的下場比起吳妃和王妃來,要凄慘上千倍萬倍。

所以在看到朱見深出現在自己寝室裏頭的時候,她真的是帶了誠心誠意的笑容,一下子撲到了朱見深的懷裏:“殿下,您來啦!”

朱見深看見只穿着單衣的萬貞兒,輕輕嘆了口氣,随手取過衣架上頭的一件長衣披在了萬貞兒的身上:“不是說身子不舒服麽?怎麽還穿的這麽單薄?”

他這體貼的舉動讓萬貞兒一下子紅了眼眶:“奴婢還以為殿下不理奴婢了呢。”

“貞兒不要胡思亂想。”朱見深微微抿住了唇,但終究沒有說出什麽讓萬貞兒傷心的話。

萬貞兒伺候朱見深這麽多年,對他的一舉一動及背後代表的意義都極為熟悉。他抿唇,就說明此時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因此她也就見好就收:“殿下此時監國,自然有許多事情要忙。能夠抽空前來探望奴婢,已是對奴婢天大的恩賜啦。”萬貞兒微微垂下了頭,光潔白皙的脖頸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看上去既溫婉又美麗。

朱見深果然上前輕輕擁住了萬貞兒。陰影中,萬貞兒的唇角勾起了一絲得意的微笑。縱使那柏妃正當青春年華、面容姣美那又如何,最了解太子的還是自己。

然而這微笑尚未持續多久,朱見深的下句話讓她的臉色一下子變白了:“貞兒懂得體恤孤便好。既然貞兒身子抱恙,那便好好休息吧,病好之前也不用急着前來伺候孤。”

萬貞兒正沉醉在得意之中,豈會料到朱見深會說出這般淡薄的話?

“殿下!”萬貞兒伸手想要抓住朱見深的手,挽留住他。然而朱見深馬上就放開了她,轉身離去。萬貞兒只恍惚聽見朱見深說道:“孤先走了。”再擡頭看到的已是他離開的背影了。

他好狠的心。淚眼朦胧見萬貞兒看到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男人漸漸遠去的挺拔堅韌的身影,心裏面滿是驚惶蒼涼:什麽時候他的心竟變得這般硬?還是說,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他?

被自己的想法驚道,萬貞兒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太子的寵愛和縱容猶在眼前,她還以為榮華權勢觸手可及。然而今日他這決絕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刃一般刺進了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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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那邊廂清漪閣內,柏芷的頭發已經幹了。吩咐宮女們熄了大半的宮燈,柏芷已經打算歇下了。

然而正在此時,門外的小太監的通報聲突然響起:“太子殿下駕到!”

這聲音在安靜的夜裏似是投下了一道雷,原先消無聲息的清漪閣瞬間又熱鬧起來。一衆伺候的下人本就還沒有歇息,聽到太子駕到,馬上就訓練有素地做好了恭迎太子的準備,王女史面帶笑容地提點芳汀:“還不快去告訴娘娘這個好消息!”

柏芷本未歇息,正就着床頭的一盞宮燈在看一本游記,猛然聽到朱見深前來的消息,輕輕地嘟囔了一聲“都這麽晚了,真是麻煩”,以示埋怨,然而她的心底卻劃過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喜悅。

就這樣,柏芷被懵懵懂懂地披上了清雅的白玉蘭散花紗衣和同色鬥篷,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前去迎接深夜前來的朱見深。

當朱見深看到不施米分黛、披散着青絲的柏芷有些呆愣地站在門口迎接自己的時候,突然間生出了些安定的感覺。就好像,在外忙了一天,回到了自己家中,有人在等候一般。他伸手就想要攬住柏芷。

然而柏芷卻打了個噴嚏。她往後退後了一步,有些戒備地問道:“殿下,您身上什麽味道?好熏人。”

清漪閣的一衆宮人再次為柏芷捏了把汗。明明是這麽溫馨美好的場面,為什麽自家娘娘淨說些破壞氣氛的話呢?哎呀呀,太子殿下的臉似乎變黑了呢!

朱見深揚起衣袖,在空中輕輕揮了一揮,嗅了嗅味道:“有麽?”

豈料柏芷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哎呀殿下,您快換身衣裳吧!這麽濃郁的蓮香,您都聞不見麽?...阿嚏!”

柏芷對氣味本就十分敏感,一衆氣味芬芳馥郁的熏香到了她這兒,卻只能變成害她打噴嚏的罪魁禍首。為此柏夫人還曾經打趣過柏芷:“我家小芷兒可真是個狗鼻子!若是将來芷兒的夫君在外頭亂來,回家就能被芷兒發現呢!”

當時在一旁愛女如命的柏大人還義憤填膺地說道:“将來我家小芷兒要是嫁給這種渣渣,我就帶着兄弟們去揍他!”

沒想到柏夫人的玩笑話幾乎是一語成谶,但柏大人卻無法帶着他錦衣衛的那班兄弟們來揍朱見深了。

朱見深平日裏并不熏香,今日身上這香還是在萬貞兒寝室裏染上的。

沒錯,平日裏霸道張揚、眼裏妩媚的萬貞兒最喜愛的卻是蓮花。平日裏穿的衣裳、戴的首飾的花樣是蓮不提,就是寝室裏,也常常熏着蓮香。

蓮香清淡甜雅,常人只覺有微微的香氣,但是對于柏芷來說,這卻還是有些太過濃郁了。因此她嫌棄地皺了皺眉子:“殿下,您還是先去換身衣裳吧。”換了衣服我們再好好說話!

朱見深沒想到又被這個小姑娘嫌棄了,而且這回還是在這麽多宮人面前。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哦?那好吧。”

話音剛落,一早有宮人引着朱見深去了更衣的小隔間內。而柏芷只能半坐半倚在寝殿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貴妃榻上,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繼續翻着自己方才在看的那本游記。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朱見深這才出來。而此時柏芷的臉都快貼到書頁上頭去了。朱見深看見她這個樣子,不由覺得好笑,輕輕地走到她身旁,一下子抽走了她手裏頭的那本書。

沒有了書作屏障,柏芷的額頭一下子撞到了貴妃榻一邊擺放着的大靠枕上。睡意終于消退,但是柏芷卻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嗔道:“殿下,您這是幹什麽!好疼的!”

朱見深原是想和柏芷開個玩笑,更何況這靠枕雖然結實,可也不過是布料裏頭塞了棉花,怎麽會撞疼呢?因此他覺得柏芷實在是有些誇大其詞了。因此他有些惡作劇地笑笑:“芷兒哪有這麽嬌弱?竟然連撞到靠枕上都喊疼呢!”

柏芷一下子拿開了自己捂着額頭的手,湊到了朱見深跟前:“我才沒說謊呢!不信你看!”

白如凝脂的玉手移開,朱見深看見柏芷皎潔的額頭上真的有一塊變成了米分紅色,似乎真是撞疼了。

這個小姑娘,甚至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嬌氣呢!

朱見深有些內疚,輕輕地在柏芷的額頭上吹了一吹,歉疚道:“都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這麽逗你啦!”

柏芷有些僵硬地別過頭,嘴上卻毫不留情:“還有以後?!”

朱見深輕笑出聲:“沒有以後啦!我再給你吹吹!”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只要他存了戲弄的心去逗這個小姑娘的時候,最後總是自己丢盔棄甲地道歉。

恍然間,朱見深似乎覺得眼前這個場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發生過。但是仔細想想,卻又根本想不起來。

或許是自己的幻覺吧。除了柏芷之外,又有誰敢這麽和自己說話呢?

朱見深笑了一笑,繼續幫柏芷吹着額頭。

又來了......柏芷的臉微微開始有些發燙。雖說已經下了決心,不管太子殿下喜歡誰、寵愛誰,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跟自己絲毫沒有關系,而自己也有信心信能夠不受其影響。但是當他對自己做出這麽親昵的舉動的時候,心裏頭還是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弄不清楚自己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悶悶的柏芷伸手“啪”的一下子揮開了太子殿下離自己極盡的臉。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這聲音...未免也太過清脆。柏芷壓根沒想到自己的力氣這麽大,到好像是自己故意在扇太子耳光一般。她發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實朱見深也懵了。敢這麽對他動手的,柏芷可真算是頭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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