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窄刀奪魄

森羅總教

夜很靜谧,鸾扇添了胭脂,遮住愈發蒼白的臉,雖已入春,但聖女大殿裏仍是一片清冷,除了守衛,人們大都已經睡去了,鸾扇整理妝容,就穿着輕薄的紗衣走出了聖女大殿。

北辰睡的很淺,他感覺到有人潛了進來,正要睜眼,卻失去了知覺,沉睡了過去。鸾扇跪在床邊,用手描摹着他的輪廓,她的目光纏綿,透過他的臉看的卻不是他,她的手指停在他的唇邊,俯身,然後,吻了上去。

北辰隐約感覺到最近幾天總是有人潛進來,而且自己竟然後知後覺,因為模糊的熟悉感,他甚至于,不知道該不該抵抗。

鼻尖分明缭繞着一股冷香,如果再不知道是誰,那他就太遲鈍了。依舊是夜,靜谧如常。北辰抓住鸾扇的手腕,似有不解地問道:“為什麽會來?”

鸾扇眸子閃動了幾下,卻仿佛一生那麽長,朱唇輕啓,卻不是說話,兩人就這麽對視着,流年裏的浮光掠影不知在誰的腦海中閃現。

“讓我做你的妻,好嗎?”這是鸾扇石破天驚的一句話,炸在北辰耳邊心上。一句話摧毀了所有的理智,北辰狠狠地攫住了夢回三生的朱唇。

要知道,有時候,總會不自覺地違背一心遵守的信條,當親手毀滅自己的信念時,剩下的,便是無窮無盡的蒼涼。

那幾夜,似乎是夢,纏綿悱恻,缱绻至極的美夢,很多時候,北辰是不願意醒過來的,只是枕邊薄涼已久。

再也見不到鸾扇,她的閉關來的那麽突然,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所有事宜,落在北辰一人肩上,暗殺殿主冥與情報殿主素宣協助北辰,長老殿因叛徒之事暫不受用。

武林盟那邊,歐陽嘯還在竭力追查當年的事情。随之牽連出來一連串的秘密,武林盟內部也是隐隐的發生了動蕩。

封輕涯并未打算直接回森羅教,暗夜一直留在山下,所以兩人一出現,暗夜就安排好了一切,暫住在了一間客棧內。

北辰是在九天後出現的,見到封輕涯與千妝過的逍遙快活,他突然萌生出一種不讓封輕涯回去的念頭,因為這樣輕松灑脫的封輕涯是他從沒有見過的。也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繼而想到自己與鸾扇,北辰不免多了些擔憂與頹意,鸾扇的行事,他怎麽都看不透。

北辰禀明了近來的大小事宜,尤其是歐陽嘯的舉動,封輕涯只是重複了一遍當初下給分教主的命令:徹查歐陽之子之事,将其子帶回教中,生死無論。

千妝在一旁聽着兩人說完話,并沒有插嘴,等他們把話說完了,這才說着要出去轉轉,北辰挑眉,他倒是想看看向來冷漠的封輕涯是怎樣在市井中行走的。不過,封輕涯并未如他所願,不讓他跟去。因為有千妝在身邊,封輕涯整個人只是懶散随意的,并未見半分冷厲之色,北辰便壯了膽子,非要跟着他們。

最後封輕涯竟然蠻橫地讓暗夜守住北辰,不讓他踏出房間一步。不光是北辰驚悚地看着千妝,就連暗夜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到底是用什麽手段改變了不可一世的封輕涯。千妝無辜地想:又不是我逼着他去的,他可以選擇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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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妝讓北辰看的發毛,說道:“哎呀,你個北娘娘,盯着我看什麽,滲人。”北辰移開目光,咳了兩聲,“好了,我不鬧了,你去玩吧。”他可不想死在封輕涯的手裏,再者,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暗夜。說完,北辰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整去了。封輕涯不放心,果斷地讓暗夜留了下來。

天啦,千妝突然發現,封輕涯其實挺孩子氣的。

心情好的不得了,千妝在街市上走走停停,看看這,摸摸那,易了容的封輕涯在她身後跟着,嘴角不自覺地彎成愉悅的弧度,似乎是被眼前的人兒帶動了,無端就想笑了。

其實,封輕涯不讓北辰跟過來的最大的原因是他想送千妝一個禮物,活這麽多年,封輕涯還真沒有送過別人什麽,所以,他不想讓沒正形的北辰知道。

但是看了好多東西,封輕涯始終沒有一個滿意的,轉了半天,千妝已經有些累了,說要回去,封輕涯皺了下眉頭,跟着千妝回了客棧。

因為是春季,已經有少量的桃樹開花了,粉紅零星,很是淡雅美麗,封輕涯眼角含笑,他飛身而下,細細打量了這幾棵桃樹,想着千妝的手腕,最後搖搖頭,這些桃樹世俗味兒太重了。

晚飯時分,千妝沒見着封輕涯,問北辰和暗夜,他們也不知道,最後店家說他之前問過自己哪裏的桃樹年歲比較大,店家說後山山腰的桃樹生長的年歲很長,應該老一些,想來封輕涯是去了後山。

千妝邁着輕雲輕功,向後山掠去。她面色突然煞白,半步開外的地方,一條通體泛紅的毒蛇對着千妝不停地吐着信子,千妝渾身發抖,當年的慘狀洪水一般沖刷着心魂,明明知道一條毒蛇對自己來說不過蝼蟻,但就是幼年的驚恐,死死地遏止住所有的能力。

“封輕涯,你在哪兒?”千妝雙手握住裙角,發白的嘴唇不住地叫着封輕涯,這一瞬,她腦子裏想到的,只有封輕涯。

也就是電光火石之間,毒蛇猛地往前竄,突然,爆成血霧。是封輕涯,他伸出的手還帶着後怕的微顫,他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蛇,不敢想,如果他晚來一步,她會被吓成什麽樣子。

摟住還在顫抖的身子,封輕涯輕輕拍着她的背,放柔了聲音,“沒事了,小千,有我在呢。”靖安鎮的一幕浮現在眼前,封輕涯安撫着說:“小千乖,小千不要怕。”

昏暗的月影映着千妝逐漸恢複過來的臉,封輕涯收回了內力,抱着千妝回去了。次日早上,千妝醒過來,發現自己在封輕涯房間裏,而封輕涯就在床邊坐着,淺淺的睡着,眉間還有隐隐地關懷。聽見起床的聲音,封輕涯睜開了眼,忙扶起千妝。

千妝問他昨晚去後山幹什麽,封輕涯攬住千妝的肩,拿出一個桃木镯子,圈在了千妝皓白的手腕上。

輕輕地在她耳邊問道:“喜歡嗎?”喜歡喜歡,滿心滿眼的喜歡,這是她收到的最動心的禮物。“封輕涯,謝謝你。”千妝依偎在他的懷裏說道。

“嗯,喜歡就好。”封輕涯在她脖頸間呢喃道。如果,這就是一輩子就好了。柔情溫存總是容易讓人失去曾經的無奈波折,以及答應過的事。比如,鸾扇要他做的事。

北辰沒留幾天就回去了,作為執事殿主,他倒沒有說什麽讓封輕涯回去的話。

又這樣閑了幾天,千妝随着封輕涯路離開了。封輕涯只是想着先不管世事,就這樣帶着千妝随意的游歷着,看山玩水,觀星望月,其實真的是愉悅靜好的。

直到飛羽逐魂攻向千妝的那一刻,封輕涯才意識到,鏡花水月破滅了。封輕涯手指夾住飛羽,飛快地點住千妝的睡穴。回頭,面色已經轉冷,而鸾扇殺氣四溢。

北辰說鸾扇閉關了,原來是借口,封輕涯冷笑,到底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她來,不過是要告訴自己,他答應過的事。

千妝迷迷糊糊的看着封輕涯,剛才為什麽要點自己的睡穴呢?不過感覺封輕涯好像不一樣了,準确的說,是變回以前了,淡漠清冷,若即若離。

封輕涯沒有說話,靜靜地在樹林中行走,千妝跟在他後面,疑惑不解。看着突然陌生的背影,千妝沒由來的一陣心悸,一定會發生什麽,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吞心蝕骨。

握住腕上的木镯,千妝忍不住開口問他到底是怎麽了。封輕涯只是說道:“沒事。”但那淡漠疏離的語氣,讓千妝害怕了。那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日落西山,樹林裏已經昏暗一片,沒有點火,在還有春意的夜裏,封輕涯靜默地看着千妝,環境隐藏了他眸中的顏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千妝,仍舊是幹淨清美的模樣,恍若清蓮,讓人心安。

向來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但卻只能辜負,他說過只要他在她身邊,就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然而,他答應過別人會手刃她。越是薄情,越是難以舍棄已經在意的人,越是承諾,就越是破碎絕望。封輕涯不想如此,可還是到了這一步。

“小千。”封輕涯輕輕地叫着她的名字。

千妝笑着回應他一聲,“我在呀,怎麽了?”

“若有以後,若你要殺我,我絕不反抗。”堅決冷漠的語氣,是浸入骨血裏的寒意。

千妝突然發寒。然後,她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封輕涯點住自己的穴道,取出她懷裏的血玉簫,冷硬的,緩慢的,插入了自己的心口,血流了出來,卻沒有半分的疼痛,因為心髒已經瞬間冰封了,這是真的,他是要殺了自己!

“我說過,我是通過你找毒皇,所以,對不起。”

千妝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發瘋一樣搖頭,“我不信,你騙我。”

封輕涯竟然冷笑出聲,眼裏是極致的冷然,這個是千妝不曾親眼見過的尊主面目。她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血玉簫從心口抽出,血,染透了衣服。他真狠,竟然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殺自己。

眼神開始渙散,好累好困,不想再看見他了,千妝閉上了眼睛,有淚珠,爬滿臉頰。

封輕涯軟了表情,整個人都斂住了氣息,像一個活死人。但也就一刻,他已然換成了漠然寡淡的表情,好像自始自終都不曾有過波瀾。

呼吸都快斷掉了,身上是血,臉上是淚,她是那樣的脆弱可憐!捏住她的手腕,帶着青色毒絲的玉镯,還有那個他親手雕琢的桃木镯,在慘白的皮膚上顯得突兀。盯着千妝的臉,封輕涯劃開了她的脈搏。将她所有的毒功盡數吸去,她血液中的毒素會慢慢消退,此後,她将是一個弱女子。

瀕死一眼若即若離,恍如白夜前行日光傾城也照不到片刻光陰,将癡情釀成殺機,邪惡在歇斯底裏。

春夜,竟然變了天,飛雪肆虐,狂風呼號。

暗夜給千妝止住血又上了藥,附近沒有人煙,暗夜生了篝火,将她抱在懷裏,盡量讓她的身體保持溫暖,她身體虛弱的像個破碎的散魂,但是荼荼珠卻發揮了作用,千妝傷勢很重,卻不會致死。

暗夜的療傷藥是封輕涯早幾日給他的,那是教主專用的,當時封輕涯并沒有說幹什麽,如今,暗夜算是知道了封輕涯的用意,暗夜不懂,教主為何會如此做,傷她卻又讓自己救她,而且,那道保護千妝的命令沒有收回。

夜逐漸深沉了,雪花也越落越重,暗夜皺了眉頭,再這樣下去,就算有荼荼珠,千妝真的難保性命,他将掌心貼在千妝的後背上,傳內力給她護住心脈。

一夜風雪到天明,暗夜起身,抱着千妝趕路,因為千妝傷勢過重,不能颠簸,他只能步行。速度慢了許多,樹林很大,走了幾個時辰還是不見盡頭,暗夜向來沒有表情的臉悄然的凝重了起來。

已經快有一天沒有進食了,暗夜擔心千妝身體支撐不住,四下又沒有野果之類的東西,他又不可能放下千妝去打獵。于是他用窄刀劃破手腕,用血喂她,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懷裏的千妝沒有絲毫的知覺,嫣紅的血液順着嘴角流淌下來,映襯着蒼白的臉色,格外的刺眼。

算上這一次,暗夜只抱過千妝兩次,上一次也是為了她流了血,似乎與她有着血液的糾纏。探過千妝的脈搏,虛弱如游絲。她真的會死的,暗夜的心猛然揪了起來,他不會讓她死的!絕對不會!

擡起手腕,狠狠地吸一口自己的血液,然後對着千妝慘白卻染着鮮血的唇,将血液強行灌進了她的嘴裏,他只是想着要她活,僅此而已。

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路,暗夜抱緊千妝,在異變的風雪裏向樹林邊緣邁進。

藥王谷

顧清瀾對着鳳輪回凝思,不知為何,他這幾天一直覺得心緒不寧,好像只有對着鳳輪回時才會好一些,有鳳降世,輪回可違。他一直不知道,鳳輪回會用在誰的身上。有人極力地想奪取鳳輪回,複活一個叫玉玑的人,不過顧清瀾不知道。

走了兩日,終于看到了林子邊緣,暗夜僵硬的彎動嘴角,笑了。

也就是這兩三日的時間,玉玑閣已經開始躁動了。潛伏了許久的毒蛇,終于找到了捕捉獵物的最佳時機,接下來,就是致命一擊。

縱然是尊主的第一暗衛,但暗夜也不可能在耗了許多內力卻護着千妝的情況下,抵擋得住玉玑閣三個閣主的攻擊,除了仍在沉睡的三閣玦玥,其餘的都來了,算得上是傾巢出動。

一邊保護着瀕死的千妝,一邊拼死相抵,暗夜血紅的眸子像是要吞噬世間一切生命似得,讓人心驚,身上血流如注,卻始終沒有倒下,一把奪魄窄刀覆滿血液,好比世上至惡之兇器。

就這樣持續了數個時辰,暗夜的手已經握不住刀柄了,身上臉上不知道有多少個傷口,再也站不住,窄刀插入紅色的雪地裏,暗夜單膝跪地,面前,是一直昏迷的千妝,又有鮮血,滴在她的臉上,和上次多麽像!只可惜,這一次,他不知道要帶她去哪兒,也不可能再護她安然了。

不知是誰,在他身後狠狠地刺了一劍,貫穿胸口,有血滴在千妝的唇邊,一直沒有動過的唇微微的抿了一下,暗夜笑了,低低的呢喃一句:“對不起,不要醒。”就這樣,永遠都不要醒來,如此就再不會有第二次穿胸掠肺的疼痛了。

血紅的雙眼恢複正常,卻失了光澤,從此,這把名為奪魄的窄刀失去了最好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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