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背叛了的朋友

午休時分，蓮靜中學體育館的柔道社門口——

蓮靜中學師資力量齊全，各樣社團應有盡有，足以和大學相比拟。而夏曉延同學一向活力四射，除了在班裏擔任文化委員外，更是參與了不少課外社團活動。此時這個柔道社正是她課外最常來的地方，因為她剛剛當上這裏柔道隊的隊長，并在不久前和隊員們一起努力奪得了市裏比賽大獎。

要說蓮靜中學的柔道社，倒是個可以大書特書的地方，這一點剛剛看完校史的駱逸雲非常清楚。這個社團歷史悠久，曾出過好幾位名人，更曾以學校的名義在國際上拿過大獎。本來葉瑩雪一直嚷嚷着要到這個夏曉延“服務”的地方好好參觀的，而今天，她如願以償了。

此時柔道社大門口內外已經密密麻麻圍滿了人，這些人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看熱鬧的，憤憤不平的，以及柔道社原本的隊員。

柔道社隊員為何都聚在大門口？——啧啧，被“請”出來的，因為有人正在裏面砸他們的場。

葉瑩雪和駱逸雲兩個初來者不太清楚狀況，一左一右跟随着夏曉延擠到吵吵嚷嚷的門前，不知誰喊了一聲，前方圍觀者忽然全體安靜，人群左右分開，閃出一條路來通向被團團包圍的核心地帶。

核心地帶，一位高挑女子轉過頭來，正對向人群正中的夏曉延。

本應站滿柔道社隊員的練習場上空空如也，喧鬧正中一點，卻是安靜而寬敞的。此刻練習場上站着兩人，一位高挑女子一身輕便素裝，神情冷冷，另一位身穿柔道服卻不是柔道社成員的女孩站在她身邊，而她們腳下，正躺着幾位剛剛因不忿而被撂倒的隊員，以及一位命比較苦的助理教練。

柔道社的正牌教練是位名望頗高的老先生，就只是偶爾會到社裏指導一番，并不會時常出現，而每天陪伴隊員們練習的，基本就是管理各項事務的助理教練。之所以說這位助理教練命比較苦，主要因為他今天被撂倒在此顏面掃地非常無辜，他是新來的，可能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位站在場地正中神色冷峻帶人來挑他們場子的素衣女子，正是他的前任。

蓮靜中學柔道社的前任助理教練——她叫天野耿莎，中日混血，于半年前忽然棄了助理教練的職位去了日本，并搖身一變在一項國際賽事中成為了蓮靜中學的敵方。那次比賽蓮靜柔道隊輸得很憋屈，本是優勢項目卻因對方的知根知底而迅速慘敗，引得衆人唏噓憤慨。這位女老師曾和夏曉延關系很好，也在這件事後二人徹底決裂。而今她消失半年後又再度出現，那架勢那态度，顯然是來找麻煩的。

以上這些，是從人群裏道道議論聲中歸納而出的結論。葉瑩雪聽着這些嘿嘿笑着挖了挖耳朵，将前方的駱逸雲拉到身邊，低語幾句。

駱逸雲聽得眉頭一擡，剛想開口卻被她拍拍肩膀，直接推到前面去。前面，夏曉延在衆多注目與議論聲中和那位傳說中的天野耿莎直直對上。

一向風風火火的夏曉延忽然冷了下來，直直盯着前方那雙眼睛。據說曾是要好朋友的兩個人面對着面，讓訓練場上亂哄哄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長達幾分鐘的安靜，夏曉延終于開口，發出的聲音帶些陰郁：“天野耿莎，你有什麽臉還敢再來這裏？這已經沒你的地方，滾開！”

她說着手一甩，滿臉厭棄。而她對面那位姿态高不可攀的女子聽到這話并沒有任何表示，只極輕地笑了一笑，雙手抱肩，挑眉：“你好曉延，別來無恙。”

夏曉延緊緊握住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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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這來幹什麽？現在都是什麽繼承人了，來炫耀嗎？”

天野耿莎輕松攤一攤手，因身形高挑而略略俯視，望着夏曉延不置可否。可能被對方那種仇敵一般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她轉眼環視一圈柔道社的練習場地，輕輕笑着道：“這個地方沒怎麽變，真是令人懷念。我到這裏來只是順路看看，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夏曉延聽到這話顯然怒火升騰，手一擺指指地下躺着的隊員：“沒有別的意思你這是幹嘛？想羞辱我們你還不配！”

“我只想看看他們的成績。”天野耿莎顯然是個美女，精致的鵝蛋臉一昂，淡淡挑眉就有迫人氣勢：“我天野耿莎以前是這裏的助理教練，現在回來試試他們的身手，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只可惜他們都太遜了，我的小徒弟還沒發揮實力就讓他們一蹶不振，看來我走以後，你們的日子過得相當清閑。”

她說着向身旁那個穿柔道服女孩看了一眼，二人相視不語。夏曉延眼中透出厲色，橫腿擡臂把架勢一擺，怒喝：“那有本事就來試試我的身手！”

“好啊。”天野耿莎不急不緩，看樣子真是來給柔道社找氣受的。她擺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輕輕向後一退，讓自己身旁那個女孩站上前來。

那位柔道服女孩神色鄭重且冷凝，年紀輕輕，看起來和普通高中生區別不大。可剛剛見識過她身手的人都不會這麽認為，這個小女孩非常厲害，只簡單幾招就讓身為成年男性的新任助理教練倒地不起，其他隊員更是不用說。她仿佛是天生神力，那是非常……非常厲害。

可夏曉延看也沒看這厲害的女孩一眼，直接伸出手指向天野耿莎：“你，是我的對手！”

她這話一出，周圍立即因她那氣勢而起了一片喝彩！有很多人都在呼喊着打倒那個背叛者，一定要為柔道社出一口氣！可陣陣呼喊聲中的天野耿莎毫無所動，垂下眼睫，緩緩笑着湊近夏曉延耳邊：“好久沒見……”她的聲音很輕，只仿佛帶着隐隐的嘲弄：“你還是這麽不知天高地厚。曉延，什麽時候長大？”

哄鬧聲仿佛靜止，夏曉延一愣，如同被什麽擊中一般，整個氣勢瞬間潰散。憤怒的女孩握緊拳頭，發現還是像以前一樣，眼前這人僅僅一句話就可以将她輕易打敗，而自己卻根本沒有看清對方這張時而誠摯時而嘲諷的臉。曾經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讓她感覺窒悶，下意識地回過頭，在周遭人群裏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可那個身影早已離她而去，就像是一去而不回的單純青春，無法挽留，不能挽留。

周圍背景又慢慢變得安靜，天野耿莎沒有去看若有所失的夏曉延，卻忽然繞過她走向前方大片人群，昂首揚聲道：“其實我今天來蓮靜，只是想找一個人……”她說着擡眼掃望周遭人群，慢慢地一一看過圍在這練習場外的各個高中生：“這個人是蓮靜的學生，應該剛來不久。她的手腕上，帶着一只淡紫色，會發光的玉镯。”

周圍高中生面面相觑，片刻的安靜，有人已忍不住小聲議論了起來。而天野耿莎似乎并不需要什麽玉镯的确認，随着視線的逐一掃查，定格，在人群中駱逸雲站立的地方。

兩道視線碰撞到了一起，視線那頭的駱逸雲單手握着另只手的校服袖口，容色平靜沉默。

天野耿莎緊閉的唇線微微上揚，舉手投足間姿态變得更加高傲起來。顯然她已鎖定目标，向那方駱逸雲颔首，挑眉突兀地道：“是嗎，你叫什麽名字？”

她身後的夏曉延已經瞪大雙眼，而天野耿莎離開被團團包圍的中心，徑直來到人群邊，那個削瘦蒼白的女孩面前。

周圍有道道不解或質疑的視線落在她們身上，而她們眼中似乎就只能看見對方。駱逸雲皺起眉頭，不知對方為什麽知道她和她的镯子，也不知對方目的為何。那只會發光的玉镯始終被她藏在袖口下從未示人，而她和葉瑩雪兩個從古代穿越而來的外來客，在這個時代又怎麽會有認識她們的人？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前方天野耿莎似乎并不認識她，卻又更像與她相熟千萬年：“你叫什麽名字？”對方用熟悉而探究的眼神看她，目光落在她傷痕累累的臉頰。

“駱逸雲。”同樣擡眉，駱逸雲語速平靜緩慢。對方如同高傲女王般笑了起來：“駱逸雲？好名字，百聞不如一見。”她說着微微一頓，并不容許對方有其他問語，徑自繼續：“聽說你的功夫很好？曉延是你好朋友吧？那麽很好，你能否帶她，帶整個柔道社，和我們比試一場？”

駱逸雲眯起了眼睛，并沒有疑問太多，只淡淡一句話：“比什麽？”

“柔道。”天野耿莎笑了起來，不知什麽原因，看過來的眼神含着滿滿的審視：“隊長與助理教練都在這裏，你現在就可以加入柔道社。今天他們這樣太丢臉了不是嗎，作為一個好朋友，你難道不應該替同伴出口氣嗎？”

“嗡”地一聲，她這話說完立刻又引起一陣轟然議論。駱逸雲在蓮中本是默默無聞的，但她那獨特氣質與外表早已獲得矚目，大家都認為她是個柔弱安詳的病美人，天野耿莎說出這樣的話來，又怎能不令人疑惑震動？

駱逸雲眼睫微微上擡，默默環視一圈練習場內依然狼狽的柔道社隊員與一臉茫然的夏曉延，唇角一揚：“好啊，你這個建議不錯，我同意。”

她說着視線向人群中掃去，果然已經找不到葉瑩雪那家夥的影子。心中無奈一下，駱逸雲向前幾步，來到所有視線聚焦的中心。

——天野耿莎，有着美貌外表的高傲女子，在她的記憶中，不認識。

但只是在她“駱逸雲”的記憶中不認識，而“駱逸雲”的記憶，在某些人眼裏向來不具備任何意義。

可悲的是，有時候在她自己眼裏也是。

駱逸雲在萬衆矚目下走到扶牆站起的助理教練身邊，低頭禮貌輕問：“教練，可以允許我加入柔道社嗎？”

那位教練看她的眼神複雜又有些怪異，但仿佛被她那安定人心的氣質所感染，片刻遲疑後點了點頭，什麽都沒有說。

駱逸雲依然安和，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下依然考慮周詳：“那好，過後我會将書面申請補交給您。”

她說完回過頭，在衆多同學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下回到場地正中，那兩位挑戰者面前。駱逸雲淡淡笑着整了整自己的校服，脫下鞋，做了個可惜的手勢：“很遺憾沒時間換柔道服了，這樣似乎不合規矩，也很不禮貌。不過我想，在你們這樣的闖入者看來，禮不禮貌似乎不太重要。”淡淡一笑，溫柔輕緩的話語裏稍帶暗諷，但目光即刻變得晶銳：“那麽就讓我這個柔道社初級隊員，來領教一下你們的高招。”

她輕輕擡額後手臂展開，那麽一個簡單的姿勢，不知為什麽就讓人振奮起來。周圍的助威聲又再度響起，而駱逸雲再次向挑戰者一笑，又轉頭向後方的夏曉延看了一眼。

“我們隊長說了……”她擡眼，平和語氣中目光流轉，看了看正上前一步神色冷凝的柔道服女孩，又轉向天野耿莎：“你是對手。”

那柔道服女孩的腳步一頓，冷下臉來，目光變得低沉冰銳。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被無視了，傲氣正盛的年紀裏又怎能允許一個柔弱少女如此挑釁？她冷笑一聲正要上前，卻被身旁的天野耿莎一擋，停在後方。

天野耿莎毫無遲疑昂首一笑，挑眉：“好。”

“好。”輕輕一個字，讓周圍觀戰的同學們真正為駱逸雲緊張起來。

一個獲得過世界冠軍的柔道教練，一個蒼白病顏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瘦弱女孩，這兩人的差距又怎能不令人緊張？然而真正知道駱逸雲實力的人恐怕只會沉下心來靜靜欣賞，看看對方會以多短的時間，怎樣的弧度，飛出這片訓練場外。

人群後一個不起眼角落裏，少年李翊輝用陰影隐藏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審視前方。

前方明亮大廳正中，天野耿莎摘掉腕上精致的手表，垂下眼，用一種近乎于迷蒙的目光看着面前駱逸雲。

一張蒼白而寧靜的臉，與她印象中那人相同，卻又完全不同。但是無論她們臉上的表情如何，氣質怎樣，所帶給他人的壓力卻完全一樣。

那是強大而——神聖的一種壓力。

“強大而已，神聖很難說。我的耿莎小公主，幫我去做件事。”天野耿莎斂色，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男人慵懶玩味的聲音，想起那聲音，就想起那個男人嘴角永不消失的邪氣笑紋。這句話其實是一個命令，就是她天野耿莎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暗暗咬了咬唇，目裏爆射淩厲的光，“嗨！”地一聲瞬間展開進攻！那一刻完全沒有什麽競技精神與規則，她幾乎施展了畢生所學精華，只為這一擊！但前方駱逸雲那沉靜的臉只微微一閃，快得詭異的錯身閃躲之後，天野耿莎只感覺自己被極強的力量一卷，整個人在空中呼地翻滾，重重摔在地墊上。

過肩摔！一個标準優雅，前勢動作完全看不清，卻在翻騰瞬間像慢動作定格似地完美絕殺！

安靜了幾乎十秒，人群中才爆發出驚奇歡呼！沒想到這駱逸雲是位柔道高手，怪不得天野耿莎要點名找她了！周圍同學都在激動地贊嘆或議論，而駱逸雲上前一步，彎腰伸出手來，向地上狼狽匍匐的挑戰者：“還要再來嗎？”

天野耿莎翻身直視，目光滿是複雜。一旁的柔道服女孩急忙上前要将她扶起，但她頃刻間已恢複了原本冷傲，昂頭撐地：“再來。”

駱逸雲微微一笑，早預料對方會是這種回答。這位高傲女王般的女子似乎不容許自己失敗，哪怕在她這張堅強外殼下，內裏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于是她轉過頭，對向後方表情木讷的夏曉延。“再來可以……”說着撥一撥長發，輕松地轉回頭向天野耿莎一笑：“但是作為挑戰失敗者，你先要向我的隊友和教練道歉，收回你的嘲諷，以及，解釋。”

“解釋一下當初你背叛的原因，和你今天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

“嗡”地一聲，整個體育場被這幾句話徹底點爆。

“道歉！……對，要道歉！！”“道歉，道歉！”練習場外的陣陣歡呼聲中，已經聽不清駱逸雲最後那句聲音不大的問話。而另一邊，葉瑩雪掩身在重重圍觀人海裏，擡手撥了撥自己額前劉海，上翹的嘴角有一抹神秘的玩味。

“表現不錯親愛的……”額發與眼鏡蓋住了那一雙金色迷炫大眼，卻掩不住眼底光輝，葉瑩雪擠身在因駱逸雲那句話而完全亢奮起來的人群裏，眯眼一笑：“越來越有氣勢了啊逸雲……不過那個天野耿莎今天來這兒的目的，恐怕就快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