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所謂真相

午夜，沉寂中的湖川市正在安眠，由于最近城市很不太平，這個時間街道上幾乎沒有人。然而即便如此，滿天星光下，重重屋檐上，卻有一個小小身影，正在利落地上下飛掠。

一彎暗淡圓月懸挂長夜當空，那個小小的身影揚着臉，似乎是要一躍而奔向自由的天空。夜風游蕩，秋寒深濃，那小身影随意紮起來的半長碎發随風起舞，星光披灑，在那人眼底映下一片金燦流光。

街道上實在沒什麽人，所以她便幹脆抄了近路。在二十一世紀房檐上飛掠感覺果然不太一樣，異世新時，從時空回廊那頭的炫珠大地開始，她去了一個又一個地方，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而這次的穿越時空之旅，正如某些人所猜測，她确實是有目的的。

她從古代的明朝穿越而來，為了要見一個人。

葉瑩雪在急速飛掠中向下俯視，前方一片廣場寬闊而漆黑，但在廣場中心下沉的空地上，正有一團幽幽逦迤的紅光緩緩閃動。

她止住身形，停在一座建築物的屋頂向那團紅光眯眼而望。紅色光團有生命一般陣陣波動，時而赤紅似火，時而褪色透明。那樣的東西似乎正在向着看到它的人召喚和訴說，而它也确實是這種用途——那東西叫赤幽界，是只有赤血族人才能看到的，族內人召喚同伴的結界。

葉瑩雪向那結界看着，很快發現當赤幽界變得透明時，美麗光球中一個颀長人影緩緩浮現，招招手，向她的方向。

葉瑩雪翹起嘴角笑了笑，沒有猶豫，縱下身形，向廣場中心慢慢走去。

安靜的廣場，只有一個瘦小人影緩步前行。葉瑩雪步伐輕松，來到那半人高光球前時勾唇一笑，然後手按光球，一下子走了進去。

是了，不是她赤血族人，根本無法催動這樣的結界，更不論藏身其中了。

浮光在眼前波動後散開左右，一片幽靜空間中，有人正向她緩緩微笑。

那個赤幽界中現身的男子一身筆挺西裝，卓然直立，邪氣逼人。那人俊美眼角下有一片妖野奪目的刺青，咧嘴一笑，迷人而優雅。

“嗨，終于見面了，”葉瑩雪看着那人，同樣地邪邪而笑：“我的哥哥，羅剎。”

***

奇幻迷蒙的赤幽界裏，一高一矮兩個人正面對面站着。

一樣上翹的眼角，一樣嘴唇揚起的魅惑弧度，不站在一起，真的很難相信這兩人竟會如此相像。他們最令人驚嘆的是看透一切不屑而無畏的眼神，那麽閃耀，那麽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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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瑩雪擡頭挑眉，看着對方那雙黑而幽深的眼珠：“穿越時空回廊之前我就很想見見你倒底長什麽樣，現在看來确實沒讓我失望哦，我的親哥哥。”

女孩魅惑一笑，對面那男人也同樣笑得邪氣迷人：“是嗎？很帥吧？”羅剎唇角揚起，磁性嗓音低迷地好聽：“你也同樣沒令我失望，從炫珠大地一直到這個世界，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他說着深深看向葉瑩雪的眼睛，那樣光華卓雅的氣度，真的很難想像他身上流着赤血族的血。他眼珠是黑色的，身上毫無赤血族特質，除了……這自骨子裏透出，無視一切惑人而充滿魅力的邪氣。

男人優雅揚起手，一個擁抱姿勢展現于前。

葉瑩雪嘿嘿低笑，上前一步，和那男人親密相擁。

“為什麽要找我？”毫無疑問這樣一個男人的懷抱絕對醉人，但葉瑩雪只是好奇而已，拍拍他胸口，擡頭嗤笑：“好像跟你不熟诶，這麽個哥哥不說我都忘記了，隔了這麽久，這麽老遠，幹嘛非要我穿越時空回廊來見你？”

“而且……”她笑着壞壞一啐，補充道：“而且非要見面就算了，還搞那麽大陣勢。下午學校裏那麽一大群黑衣人是要告訴我你曾經的身份嗎？跟幾百年前江湖上的殺手樓一模一樣哦，這位殺手樓的前樓主。”

話音落，這麽個久遠而特別的稱呼，令那個站立紅光正中的男人深深笑了起來。

葉瑩雪金色大眼中流光閃爍，在那男人面前侃侃而談：“七百多年以前，江湖上有個被稱作邪門煞星的樓主，那人一手調.教出一個殺手組織，掀起的腥風血雨多年以後都還令人唏噓不已。那人脾氣很怪，用當時江湖人的話來說，就是‘狂邪無度，奸佞殘忍’。”

她邊說邊慢慢踱步，負起手來側眼看那個面帶刺青的男子：“可這麽個令人頭痛的大魔頭，卻有一顆無比癡情小心肝。在江湖各大門派聯手圍攻其老巢時這樓主忽然失蹤了，據說，他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死掉了。”

“而樓主那位心愛女人我正巧見過，雖然氣質外貌和現在有些區別，但那人就是重重轉世前的天野耿莎。”

葉瑩雪說到這裏翹起嘴角，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漫無所謂的嘲諷：“是因為——詛咒嗎？你們在炫珠大地的事我也有聽說，那麽現在你又是怎樣突破詛咒站在這裏的？利用赤幽界穿透時空和明朝的我對話，你實在太有創意了我的哥哥。”

話說完，奇幻結界中一陣安靜，兄妹兩人看着彼此。

是的，要不是這位哥哥在這個遙遠未來通過赤幽界聯系到自己，她也不會穿越時空來到這個世界。

那個時候，通過赤幽界，這位哥哥給她看了一個令她不得不動容的畫面，而為了證實那畫面裏的東西，她才會告別所有，不遠萬裏時空穿越來此。

不得不說，當時這位哥哥給她看的那個畫面，很震撼。

葉瑩雪笑了笑，擺擺手，帶些感嘆地眯眼而道：“好了，擁抱寒暄什麽的都進行完了，八卦問題可以日後再慢慢讨論，那麽現在，該步入正題了嗎？”

她說着斜眼一睨，和羅剎的視線對接。邪氣男子似乎始終都在審視自己的妹妹，無言含笑站着，待到此時才終于開口：“是嗎？”他唇角上揚，灼灼視線不會放過小女孩臉上任何一絲表情：“正題是什麽？來說一說當初你是怎樣抛族棄祖，害得整個赤血族子民被人屠殺慘死嗎？親愛的妹妹，這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作為赤血王的你，當時倒底是怎麽想的？”

羅剎說着俯身，拉近彼此距離。赤血族人在炫珠大地一向群聚而居，雖然被視為孽族禁忌，但始終無人敢侵占血族利益一點半分。赤血族人生來強大，眸中帶金，性格殘暴，并對血統十分重視。他們雖然視外族人為獵物美食，但卻始終安守族地，從未向外侵略過一點半分。然而這樣的情況最終被打破了，赤血族的王帶着赤血石失蹤，過後有一位強大的人帶着精兵前來掃蕩，将整個赤血族人屠滅得一個不剩。

那樣慘烈的故事也只是聽說，但血族之人自有感應，整整一族被滅，和他們息息相關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葉瑩雪面對自己哥哥的質問眨眨眼，抱歉地聳一聳肩：“哦……”她仿佛毫無愧疚，只是無奈叉腰擺手而笑：“早聽說我這個不在族裏的哥哥很厲害，他想要做什麽，想別人做什麽，絕對能夠達成。所謂一針見血就是這樣的吧，唉，雖是第一次見面，看來你也沒打算給自己親妹留什麽情面啊。”

“彼此彼此。”羅剎也看着她笑，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同是赤血族人，那些客套的話還是免了。只是我也沒有逼迫你一定要做些什麽，既然當初你可以漠視所有一個人帶着赤血石遠走高飛，相信這世上已經沒有東西能束縛你。我找你的原因就是上次在赤幽界給你看的那些，所有一切都像那些畫面一樣簡單明了，無需解釋。不過，那些都只是建議，至于信不信，怎麽想，要不要去完成，全看你自己。”

他說完葉瑩雪便愣了愣，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圍着他繞了一圈，啧啧稱奇：“只不過是一個建議？你給我看的那些只是一個建議？”她邊說邊搖頭，誇張長嘆一聲，開始細數：“最開始讓天野耿莎跑來學校挑釁，其實主要是展示預天眼吧？緊接着那位已死的魔王出現，竟然真像預言一般複活了。你安排這些，根本就是為了證明曾經給我看的東西絕對真實！而剛才一見面，你又搬出我原來的錯事來質問我。”她說着頓了頓，再次嘆口氣：“你瞧，我都已經害整整一族人全部完蛋了，這麽糟糕的王，的确是必須做些什麽補償的哦？”

她越說越悲憤，繞着羅剎一個勁搖頭，最後竟然拍起大腿來：“多麽天經地義的事啊，我怎麽推脫的了！親愛的哥哥，你派人搞校園恐怖活動明着是為搶赤血石，但你我都知道那石頭現在只是塊廢物，想辦事還早了點。可你如此這麽大陣仗，是要告訴我什麽？”

“是要告訴我，人生啊，命運啊，都要被你掌握了。我怎麽會有這麽個恐怖的哥哥啊，悲劇！”

葉瑩雪說着，幹脆坐在了地上，雙腿盤膝手肘撐着臉頰，悲苦哀思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凄涼。

而她的哥哥居高臨下看着，看着這小姑娘耍的一幕一幕，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深深笑了起來。

“好。”他咧着嘴角，似是感嘆：“不愧是我們赤血族的王，有一顆強大心髒，你這個樣子，或許能讓那些為你而死的人有那麽一絲欣慰。”

葉瑩雪眉毛一擡，眯起眼來，很快又換做一副漫不在乎姿态：“過獎了！不過我這樣的人似乎還輪不到你來評說，從剛剛就以赤血族自稱，我說你貌似有些濫竽充數吧？只不過是我的哥哥而已，赤血族人？證據在哪裏，我怎麽看不出來？”

她說着側頭，轉臉深深看向自己的哥哥，說話聲音頃刻間低沉了下去：“簡直就令人羨慕嫉妒恨，都已經脫離了赤血族血統，你還回來折騰什麽？”

那話說完，魔幻赤幽界裏紅色暗光一陣波動，安靜。

俊挺邪氣的男子俯下身來，和自己同胞妹妹對視。

的确，雖然眼尾上翹的弧度極其相似，氣質樣貌也非常接近，但這位哥哥淡黑透亮的眼底，毫無一絲金色。

葉瑩雪看着那雙眼，唇角慢慢揚起一絲特別的笑紋：“我要把它挖下來。”她邪邪說。

羅剎也是一笑，忽然擡手按在小孩兒頭頂，愛憐般揉了揉那蓬蓬微卷的頭發：“挖下來換給你也沒用，你和我不一樣，赤血族的王。”羅剎說着揚起嘴角，那樣子看似是在安慰人，但又更像是在打擊人。

葉瑩雪翻個白眼，對某人無視。

“哼，”但顯然這位妹妹并沒有被打擊到，很無聊地托着腮幫一哼，瞥眼斜睨：“用不着強調這個問題，情況怎樣我自己清楚得很。不過我倒是好奇，赤血族血統如此強悍，嗜血，發狂，你究竟是怎樣擺脫這種命運的？”

她說着眨眨大眼，天真般看着自己的哥哥，可她的哥哥只咧嘴邪惡一笑，附耳低語：“擺脫說不上，有一些妙招而已。我給你看的那些建議你若同意了，過來幫我，就告訴你方法。”

“……喂！”顯然這個答案令人嫌棄，葉瑩雪抽抽嘴角再次翻個白眼，嘴裏恨恨地嘀咕了幾句。羅剎在旁邊看得笑了起來，葉瑩雪瞥眼，拍拍屁股站起：“好吧，看來今晚也沒什麽驚喜了……”女孩再次揚起唇角向男人一睨，語意深刻：“既然今晚咱倆的目的都已達到，那還是別在這兒繞來繞去的廢話了。你所謂的‘建議’我會考慮，就這樣吧，我要走了。”

她說着頭也不回，一邊揮手一邊就向結界邊緣走去。羅剎雙手插在褲袋看她背影，歪頭，懶懶叫住了她：“喂，”他笑着道，輕狂邪氣的眼底，仿佛也有一絲溫情湧現：“确定不過來幫我嗎？其實你今天就可以跟我一起走，現在你這個樣子，讓人看了難過。”

葉瑩雪止步，回頭皺眉瞥向那個看似很認真的男子，想了一會兒，然後又無奈地退了回去：“我說……”活潑的大眼女孩嘆氣，靠近羅剎，擡手勾上對方筆挺的肩：“我看起來很糟糕嗎？臉上寫了衰字？什麽叫看着就讓人難過？拜托，柔情攻勢這一招對我不管用，我可不是你的神祈妹妹，不會跟你私奔的。”

話說完，非常遺憾地聳一聳肩，拍拍羅剎肩膀，又回頭向外走去。

留羅剎這樣一個幾乎是縱橫了天地古今的人站在原地，低頭一笑，竟覺得有絲挫敗。

神祈是天野耿莎在炫珠大地的名字，從來到這個赤幽界開始，他那位赤血族的妹妹就一直在用某些事來嘲笑他，并很不幸地，那些所謂痛腳，幾乎全部被她踩中。

而且，關于另外一件事，那個小孩從見面到現在竟然一個字沒問。

于是羅剎看着那個同族妹妹，不得不深刻佩服起來。“喂，”又一次叫住對方，羅剎邪邪地笑：“我和你的某位朋友還有一筆賬要算，那個女孩駱逸雲，你不為她擔心嗎？”

葉瑩雪再次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嘴角揚着一抹篤定弧度：“我只說一次我的原則——”她伸出一根手指，嘴角的笑意超越了邪氣，壓倒一切深深刻入人腦海：“所有的故事，我葉瑩雪只做旁觀者。一切都與我無關，不管你有什麽陰謀，打算怎麽對付我的朋友，我都不會插手。”

羅剎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如果現在就告訴你，我要害死你的朋友，你也不會插手幹預？”

“不會。”

葉瑩雪答得幹脆，含笑的琉璃眼眸中無一絲波動。

“好啦，晚安不用送了，拜。”

她說着，悠哉邁過赤幽界的無形光牆，揮一揮手，小小身影消失在紅光顫動中。

赤幽界裏的羅剎看着那個消失的背影，許久，淡淡低語：“旁觀者者嗎……”雙手插在褲袋，男人頓了頓，懶懶的自語耐人尋味：“從炫珠大地到現在，冷眼旁觀，你已經逃避太久了我的妹妹。”

男人笑着，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