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所謂朋友

長夜漫漫,緋靡香撩動的炫色燈光逐漸平靜,樂隊曲聲停歇,今晚演出告一段落。

結束時分不無疲倦,但最多也只是短短一瞬。樂隊接受人群的歡呼與膜拜,主唱小子走下臺來,被圍擁,被尖叫,逐個為大家簽名留念後又與人聊了一陣,最後笑嘻嘻轉身走向這邊吧臺。

邵奕始終看着,看她作為中心被人包圍,看她在重重人影中燦爛的笑。她是适合成為焦點的,那麽快樂的孩子,肆意地笑,肆意地張揚,理應被矚目。

就這麽一直遠遠看着她,已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然而重重歡笑背後唇角那一抹隐隐的疏離永遠存在,在這個孩子身上從未改變。那或許是一種常人不能理解的淺痛,基由歲月經歷積澱心底,只她自己能夠體會品味。

邵奕總是在想,究竟怎樣強大的內心能夠做到這樣的她?也許她想得到的東西很少很簡單,但在別人眼裏看來,又似乎很多很複雜。一個非同尋常的孩子,究竟要和命運這東西開出怎樣玩笑,才能夠獲得解放?

可每當這樣想的時候又覺得不對,忍不住暗暗自嘲——她受到束縛了嗎?眼底當真有淡淡的痛?何曾看到過?即便真的有,那所謂的痛也會被平複,被化解,那麽活潑快樂的孩子,是只适合笑的。

“怎麽,今天要開始帶小弟了嗎邵奕警官?”

“叮”一聲酒器敲響,那小孩兒已經笑嘻嘻坐到他旁邊。靈動少年随手撥弄汗濕的碎發,向桌上空杯一仰首,示意酒保倒上一杯特制烈酒。

小小身子輕巧往高椅上一坐,小孩唇邊笑紋逦迤又不懷好意,眯眼向邵奕另一邊看去。酒保将酒杯放在桌面上時那邊終于有了動靜,始終爬在桌上的醉鬼李翊輝擡了擡頭,應該聽到有人議論自己,便把耳朵露出,迷蒙睜開一只眼從手臂上看過來。

一旁邵奕依然那樣從容溫柔地笑:“嗯?你同學嗎?路上遇見的,小子挺有意思。你這位同學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帶他來這兒解解悶。”

話說着深邃目光看向桌上醉暈暈少年,葉瑩雪也同樣目光落向,兩人都是一笑。

李翊輝,或許這個迷茫小子,應該醒了。

葉瑩雪吹了個口哨,湊過身去用胳膊肘捅癱倒的醉鬼:“呦,醒一醒啊~這位帥哥,同學,今天這是跑到我們酒吧來借酒澆愁?”

酥柔動聽的聲音壞壞地,飽含深意,而尚在醉酒的李翊輝一聽這聲音,立即酒醒了大半。

視線聚焦,正對上一雙戲谑半眯的金色大眼。這麽特別的瞳孔與神色只一人會有,剛剛還懷疑是雙胞胎還是什麽,但現在看來,确定為同一個人。

“你,你……”好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李翊輝趁着酒興直抽嘴角:“你他媽到底是男是女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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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裏罵着就聽見邵奕那警察在旁邊笑,李翊輝翻白眼,正對面那人卻一臉正色:“身為同班同學,其實這件事我一直想向你們說明。實際上我前不久去到了一個叫咒泉鄉的地方,然後從此以後,遇到冷水就會變成女的,遇到熱水就會變成男的。”

“……”

安靜一刻,桌上醉鬼不可思議瞪大眼睛,葉瑩雪和他對視,然後扶住桌子,瘋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指着那呆傻少年笑彎腰,摸出口袋手機來就要拍照。一旁邵奕還算有些義氣伸出手來阻止,對某人的惡劣行徑無奈卻不置可否:“我說,咒泉鄉是哪?”

“阿拉,跟你有代溝啦老鬼桑……”葉瑩雪鄙夷地在他耳邊吹氣,過後又是哈哈大笑,對自己一個包袱哽死倆人自負不已。不眠酒吧內人聲依然嘈雜,這邊幾人調笑嬉鬧,看來快樂滿滿。不一會兒酒杯舉起,烈酒下肚,暈眩迷醉的感覺令人沉迷,貪戀難返。

“別那麽一張臭臉,來喝一個~”

叮叮杯瓶相撞,李翊輝被郁悶得破罐破摔,既然酒醒了大半,幹脆繼續喝。

“我說,逸雲現在受傷住院,怎麽你個呆徒弟也不說去探病慰問一下?這麽不乖可不對哦,你那美女師父可是會傷心的。”拍拍肩,語重心長卻老不正經,扮了男裝的葉瑩雪同學幾杯烈酒下肚眼色迷離,湊到同班呆瓜臉邊欣賞好戲。果然各種表情在此人臉上輪番變化,最終化作一種自厭自棄的惱怒。郁悶少年一句“關我屁事!”就又開始舉起酒瓶猛灌,

是啊,關他什麽事?早幾天就聽夏曉延說她受傷住了院,電話裏還支支吾吾地不知在糾結什麽。李翊輝不是沒動過去探病的念頭,但只要略微一想,就命令自己立即停止。

這時邵奕在旁搖搖頭,語氣自然道:“怎麽不關你事呢,逸雲當你是徒弟,更當你是朋友,朋友探病沒必要這麽糾結的,你說是不是?”

正氣警官微笑對他,那話說得自然而然完全符合邏輯關系,弄得本就醉酒的李翊輝一愣。被酒精浸侵的大腦緩慢反應半晌,得到的結論卻是沉默。失意少年雙手撐住桌沿垂下頭來,許久才緩緩回答剛才問題:

“不是,不是朋友。我根本不算她朋友,更不算你們的,不算……”

那話語說到後來已近夢呓,低暗的呢喃,帶着黯然的自厭。邵奕一直看着他,聞言挑了挑眉:“那你認為自己算什麽?小子,朋友分很多種的,你想要做哪一種?”

……哪一種?李翊輝頓一頓,迷茫擡頭。這邊有警官看着他眼睛,溫語緩聲:“如果放開胸懷,四處皆是朋友,但如果一定要苛求自己,以一種偏激心理對待,那麽你便很難找到真心朋友,即使找到了也會失去。李翊輝,問問自己,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深邃目光望向那雙迷茫而隐隐震動的眼,似要看穿并化解一切。一旁葉瑩雪勾起嘴角斜睨那男人,知道這家夥又在忽悠人了。不過這種忽悠還是有必要适時進行的——李翊輝,充滿迷茫,渴望朋友,究根結底,其實還是個孩子。他身上有充分的潛質待人發掘,在這種時候,是需要有人适當指引的。

相對于自己,邵奕這老家夥更适合充當此類角色。

李翊輝沉默了,顯然聽懂這個警察話中的深意。醉暈的酒勁瞬間消散大半,少年低下頭,悄無聲息攥緊雙手。

……朋友嗎?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

黎明将至,遠方暗夜逐漸浸染天光,一個少年獨自走在回家路上。

大地慢慢亮了起來,李翊輝默默走着,腦子裏一直盤旋剛剛的對話。

朋友嗎?想着這個陌生的稱謂,少年擡起頭來,看向前方陋巷盡頭的安靜小院。

最近不常回來,只要有地方讓他留宿過夜,就是在外瞎混。有個幫派最近一直在拉攏自己,老大有模有樣想要委以重任,在一幹幫衆中介紹自己說,這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但李翊輝知道那都是假的,真正的朋友兄弟不會建立在利益之下,那是及其薄弱的唬人關系,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到底應該是哪樣?

迷惘少年站住腳步,通過陋巷邊破舊的建築物頂仰望天空,思緒茫茫。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一個孤僻難搞的孩子,唯一能稱作朋友的人或許就是夏曉延。但他們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共同成長,即便談過一場青春期裏懵懂的戀愛,卻從來不曾交心,也不懂交心。更何況,他們彼此都有那樣一件難解的心結橫在過往,至今無法釋懷。

他知道自己這種人真的很爛,對于那件事,明明應該是自己包容寬撫不該有的傷痛,卻根本做不到。就因為如此讓兩人初戀草草結束,連以後見面都感覺怪怪的,所以,這樣還算朋友嗎?

李翊輝望着深藍天空即将被照亮的雲霞,想起還未與夏曉延戀愛時,自己在冥鏡湖斷崖邊遇到的黑衣男子。

阿峰,初見面時,他在一群流氓中救下自己。那次要不是他,自己就被打死了……

阿峰,應該算是朋友吧,但是他,他李翊輝不配。

對着天空嘆一口氣,失意少年低下頭,看着自己腳下不甚清晰的影子。

不配,阿峰将逆靈劍贈予自己,希望自己能在他不可預計的長眠期間替他留意那個摯愛的人。可人是替阿峰找到了,但他……

想着想着,那個女孩靜默哀傷的眼神再次襲擊心房!

李翊輝閉上眼睛深深吸氣,那晚在李宅密室邊的争執歷歷在目。明明已經決定放棄了不是嗎?那晚不切實際的妄想被現實打破,他已經看清自己了。可為什麽越是想忘記,就越會記得更加深刻?那雙眼睛裏有千言萬語正在訴說,卻只靜靜望着,望着。

如果可以和她成為朋友,哪怕只是成為朋友……

少年痛苦地想着,就在這時,忽聽耳邊有人低低地笑了一聲。

輕輕一聲,卻如空曠原野裏的驚雷!李翊輝霎時間全身僵硬,一股寒涼從耳邊升起,繼而彌漫四肢百骸。他認得這個聲音,化成灰也記得清清楚楚!僵立的少年收緊雙手慢慢轉頭,就看到身邊,一個邪邪笑着的男人。

微微勾起的薄唇,漾着冷淡到蔑視一切的弧度,這個男人竟不知何時到來,如同這個季節詭異而難測的風。那是他的夢魇,摧毀整個少年心性的可怕惡魔,無論再過多久,這個邪邪笑着的身影絕對牢刻在心裏不會磨滅,這個他恨透了的人,卻也是深深懼怕的人。

“別驚訝,這次是來找你的,久別的小龍王。”

朝陽露頭,天光大亮,清晨薄霧攏着一個男子輕笑的臉。那邪氣卻迷人的臉上有一個特別印記,清晨微光漫射,妖嬈的印記卻被描繪出惡魔輪廓,似乎連地下人影都長出代表邪惡的骨翼。然而那只是幻覺,深秋清晨太冷,風吹過,幾乎令他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又是這個人,又是這個邪邪笑着的男人。

羅剎。

這個可惡的男人為自己定義了一個身份,從此以後猶如俯身邪魔,讓惡夢始終伴随着他。

“上次見面太倉促了,李翊輝小子,我提出的那個建議,你考慮好了嗎?”

輕描淡寫的聲音飄來,李翊輝目光瞬間凝聚,一動不動地盯着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進行到這裏應該有小一半了,星星眼求評論,各位看官我需要你們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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