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沉睡的龍神

深夜緋靡香酒吧，這裏人們仿佛過的是另一世界生活。

淩晨兩點半，城市在沉寂，夜晚在呼吸，本應抱着被子睡死在床上的時間，卻在這小小酒吧內品味幽暗醉夜。音樂在鼓動，血液在沸騰，燈光迷魅的空間裏，隐隐約約有一道暗香浮動。那種香氣奇特而幽深，時有似無，很淡很淡，卻包圍浸染每一個人的神經，使人迷醉、沉淪、心潮澎湃。

香氣與燈光跳躍浮動，舞臺上主唱小子坐在樂隊正中閉着眼睛唱歌，修長手指撥弄琴弦，無論婉轉低吟還是激昂嘶吼都能駕馭完美。這是個有着極高天賦樂感超強的孩子，雖然還未成年，但那不可多得的靈氣與魅力令人驚嘆。已經有星探在此駐紮，短短時間裏更有大批崇拜者慕名而來，人們雀躍瘋狂，但那個剛剛登臺不久的男孩卻似只在玩樂，享受這種肆意時光。

舞臺燈光低碎迷魅，暗系偏紅的顏色落在少年發頂，令他那紮起的碎發呈現光耀般靡紅，如同這酒吧內浮動的暗香一般不可捉摸。長長睫毛垂下蓋住眼睛，嘴角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似甜還悲。

“夜空中最亮的星，你是否看見，仰望你的那雙眼睛。夜空中最亮的星，你是否記起，與我同行消失在風中的身影。”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前行。”

今夜專場，一首歌彈奏無數遍，再次唱出來，卻還是那麽耐人尋味，嘹亮婉轉。每個人境遇不同，理解不同，酥柔卻飽含內勁的嗓音唱來，絕對帶給人全新感受。漂亮少年唱到盡興踩上椅子舞動手掌，一下一下地節奏掌擊令氣氛瞬間達到頂點。

“呦吼～”歡悅着，跳動着，興奮得爆了血管也在所不惜。

而這個時候，有兩個剛剛推門而入的人正在這氣氛巅峰時刻來到。

歡呼與尖叫聲還在繼續，人們與臺上那少年一起揮舞手臂，此時此刻，或許完全忘了所有煩惱苦憂。酒吧入口剛進來的瘦高男子吹個口哨，甩了甩随手挎肩的警服，忍不住出聲贊嘆：

“太棒了，這個家夥，總是這麽厲害……”

由衷嘆服，俊逸警官鎖定臺上一抹小小的身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這位警官長相斯文，一派閑适氣質笑眼彎彎，看着就讓人舒服。這人就是邵奕無疑，而今晚，他身後跟了一名與臺上主唱年紀相當的酷酷少年。樂聲依然繼續，人群再次沸騰，剛進來的這位少年也是驚訝，愣愣看着臺上，連剛剛奇怪而煩悶的心情也暫時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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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是……？！”

話到後段，終于認清臺上是誰，語調怪異地揚了起來，忍不住驚呆在原地。

“不是吧？！她，他，她，他……”

少年指着臺上的主唱小子一邊怪叫一邊後退，撞上了身後吧臺椅。他只感覺自己眼睛正在抽筋，扶着椅子向上看，帶他來這兒的那個讨厭警察向他笑笑，露出白牙一片。

“怎麽不認識了？她不就是你的同班同學嗎？”

邵奕警官趣然，開心欣賞對方那驚訝表情。确實瑩雪對于變裝樂此不疲有一定道理，這個節目最大樂趣或許就在于此。想當初自己看到變裝前後的小孩兒也是這表情，訝然不信眼睛抽筋，而那個時候的小孩兒，一定很開心吧？

邵奕看臺上甩吉他左蹦又跳的主唱小子，笑意溫柔。

“……這個葉瑩雪，他，她，到底是男是女？！”

旁邊少年在指控大叫，即便叫聲淹沒在人群還是要扯着脖子使勁喊。這位少年此時大約感覺自己大腦成了一團漿糊，回憶過往和臺上那人接觸的種種，只覺接受不來，就要趕不上時代潮流前進步伐。

那人在學校明明是女的，可現在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看那都是個相貌惹眼個子不高的未成年男孩。

明明記得……那個葉瑩雪身材挺不錯的，怎會是男的？！難道她有個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弟弟？

“別驚訝了，一會兒她唱夠了下臺過來你自己看，現在喝點東西？”

一旁邵奕溫和笑着，令那少年愣一秒後眯起了眼睛。這位少年是誰？或許和邵奕這警察湊到一起有些奇怪，但他就是那位性格很差脾氣糟糕的不良高中生——李翊輝是也。

說話間一瓶啤酒放在他面前，李翊輝擡起眼皮看前方那警察，警察笑吟吟，一點沒有“未成年人不能泡吧更不能喝酒”這種表達。

“看什麽？你的摩托車今晚開始我就扣下，你喝多少酒都沒問題了。別說自己是好孩子從來不泡吧喝酒啊，我可不信。”

“……”李翊輝拿起酒瓶放到嘴邊，不知怎麽争辯，一時之間，剛剛被驚訝攪亂了的郁悶心情又返了回來。

自從那晚和駱逸雲在李宅不歡而散，他就一直處在這種郁悶的心情當中。學校再不去了，家和古董店也不願呆，就整天騎着摩托車随意亂逛，到處打架滋事。最近幾天他常在一個公路賽場跟人家賽車競速，但說是競速，卻也跟鬥狠玩命沒什麽區別。當然，鬥狠玩命這種事情他很在行，所以理所當然一直贏。不過今晚他運氣确實差了些，先是被不知從哪蹦出來的一男一女搶走了冠軍寶座，後來，又在飙車時遇到這個難纏的警察。

李翊輝想着向旁一瞥，見邵奕正若無其事端杯喝酒，忍不住白眼翻到天花板。切，今晚真是讨厭，賽車時遇到的一男一女本來就很奇怪，男的彪悍健碩，女的火辣妩媚，倆人那身材樣貌，簡直像玩cosplay的。這麽兩個不知從哪蹦出的人仿佛故意搶自己風頭，贏了比賽還要挑釁，尤其那女的，穿的少就算了，竟然還對人又蹭又摸，惡心讨厭透頂！

于是他就着這種郁悶的心情駕車在街上閑逛，越開越快。其實自某天開始，一個定定望着自己的眼神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眼神純靈清湛，含着一絲憐憫、一絲冷然、和另外一種蠱惑不已令人迷亂的東西。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再不理那個女的了，為什麽每時每刻，只一個瞬間那個眼神就會出現在腦海中占據所有……

想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車速也跟着飛竄到了極限數值。

還是需要發洩心中煩悶，但他找不到出口，只能任由轟鳴機車子彈一般迸發。大腦清醒過來的時候處境已十分危險，一個急彎就在眼前無法躲避，耳邊警笛鳴響，一個開着普通轎車的警察竟然在這時候追了上來。

現在回想那時情景還是有些喘不過氣來，李翊輝想自己那時可能意識到了煩悶的宣洩方式，不假思索，就這麽微歪車頭和警車一擦，整個人連車便騰空揚起，向前方彎道飛撞而去！

疾駛的機車發出刺耳聲響，短短一剎他幾乎眼看着自己向彎道護欄撞去！會是頭先碰撞的情形，如果就這麽撞上，自己會怎麽樣？

這個念頭閃過的一剎似乎有如潮恐懼襲上心頭，然而根本已無法補救！正當他全身寒毛立起閉上眼睛的時候忽然有一只手不知怎的擋在面前，按住他那即将撞牆的腦袋，輕輕巧巧卸下力道。

李翊輝感覺自己在空中靜止了一秒，訝然轉眼，就看到這位笑吟吟看好戲一般的邵奕警官。

仿佛剛剛發生的激烈交通事故跟自己一點關系沒有，俊朗的年輕警官笑意深濃，一手扶着他肩，一手還按在他的頭上，一開口，就是感嘆：

“這位同學，你有什麽想不開的，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自殺嗎？”

李翊輝想到這裏再次瞥一眼那警察，郁郁地揚起酒瓶猛喝起來。

自殺嗎？倒沒這麽想過，不過确實去鬼門關走了一圈。死裏逃生的滋味……似乎終于令自己冷靜了些。

後來他才發現這個追車并救下自己的警察以前見過，聽夏曉延說是葉瑩雪男朋友，在校園爆炸案中為自己做過筆錄，後來還經常出現在校門口等人。

……絕對又是個愛管閑事愛說教的讨厭鬼！

舞臺上一陣狂亂電吉他聲響起，樂隊又換了另外一首更加火爆的歌曲。帶着壓抑和迷茫的吟唱過後，曲調瞬間飙升，狂躁再嘶啞的聲音撩動每一人神經：

“沒有你我睡不着，忘記你我做不到，愛你無可救藥。愛你，無、可、救、藥！……”

瘋狂的高調長音持續震響，幾乎将人耳膜穿破。李翊輝被這種魔音穿腦弄得痛不欲生，撐住腦袋搖晃幾下，閉上眼睛，無言往自己太陽穴狠狠按揉。

媽的神經病，大半夜跑到這種地方荼毒自己耳朵，跟這個警察根本不熟好不好？像自己這樣的不良少年沒有朋友沒有未來，即使在街上跟人打架飙車死了也不需要人關心。親情如何，愛情又怎樣？确實剛才這警察說的對，就是自殺，雖然沒有特別想過，但他這樣的人死了也沒什麽不好。

頭痛，這個唱歌的聲音要不要這麽妖孽，這首歌實在太……

李翊輝再拿起一瓶啤酒，仰頭就是猛灌。邵奕始終在旁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這個時候終于笑着撐住桌沿，端杯開口：

“別這樣喝，很容易醉的。這樣，咱們聊聊天如何？”

李翊輝手裏的空酒瓶往吧臺上咣地一放，吊兒郎當冷哼：“聊什麽，聊你媽貴姓啊？別在這兒當什麽義工說教團，老子他媽的不聽這一套！”

說着向邵奕面前酒瓶一抓，擡起手來又要痛飲。俊逸警官在旁笑了笑，點頭道：“嗯，你媽貴姓這個話題挺不錯的，我媽姓餘，不過死的早，我是跟着奶娘長大的，你呢？”

“我……”一口酒全哽在嘴邊，抑郁少年停住動作，抽嘴角無語。

“別這樣一副所有人欠都你錢的表情，随便聊聊而已，大家都是朋友不必這麽拘謹吧？”溫笑的男人語氣自然而然，既不在意似乎也沒有特別的意圖。這人就是個自來熟，管他三教九流皇帝還是神仙，無論和誰都能混得很開，一個眼神幾句話，就能讓人放下心防。

李翊輝悶了一會兒，很快屈服在對方這種天生的本領之下。失意少年終于不再狠命灌酒，舉着酒瓶，郁郁地小喝一口。

“誰跟你是朋友，煩死了……”撇嘴冷哼，少年低頭小聲嘀咕。

“怎麽不是朋友呢，見過你好幾次了都，逸雲她們經常提起你，我跟她們熟的不能再熟。”

李翊輝動動唇，一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全身上下莫名其妙變得緊張起來。仿佛耳根子有一股火苗在炙烤，他悶頭喝兩口酒什麽都沒敢說，隔了好久，才懷疑地瞥眼問道：

“你……也是跟她們一起從明朝穿越來的？”

邵奕點頭，毫不隐瞞：“是的，另外還有一個叫沈焰的也是個警察，我們四人一起通過那條時空回廊來的。怎麽，看我不象古代人？”

“你認為的古代人應該什麽樣？”

邵奕呵呵一笑，端起杯來和身旁少年一碰。短短幾句話已使原本怪異的氣氛緩和許多，李翊輝也是哼氣，雖然嘴上不說，但确實不太讨厭這個沒架子又随和的家夥。又幾個問答倆人開始很随意地聊了起來，有一搭無一搭，想說就說，想喝就喝，再不用糾結許多。

樂聲還在繼續，剛剛一首超高音的妖孽歌過後，樂隊終于換了安靜溫柔些的歌曲。一幹的酒客與聽衆緩和下來慢慢撫平狂躁神經，燈光耀眼的舞臺上，主唱小子抱着吉他坐在麥克風前，一下一下撥動琴弦。

迷碎燈光照得人眼睛也是迷離，亮光落在上翹的唇角，那麽神秘。疏疏淡淡的笑，和着金色眼眸一起，看過世間百态，看透世事，化作萬物摧移不動的寂然。

主唱小子目光落在那邊吧臺角落，高個男子正和郁郁少年聊得惬意。

“那，你們這麽多人，他媽的這麽無聊穿越時空，到底要幹什麽啊？”

聊到此時那迷惘少年已醉态盡顯，搖搖晃晃往桌邊一靠，說出去的問題轉眼就已忘記。然而對于他這次提問邵奕倒是很認真，托着臉頰轉頭看看舞臺上主唱，緩緩微笑着回答：

“我們這次穿越，我想，最終還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一個讓人不敢相信的人。”

邵奕看着醉暈暈的李翊輝，緩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