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無解

陽光清晨，一夜的酗酒狂歡全都被大軍壓境般肅殺狂亂的氣息掩蓋，自家門前小巷，李翊輝看着面前不斷吞吐詭異妖光的赤血石，恍恍然不知該做些什麽。

身邊，還穿着雪白病號服的長發女子握着赤血石，在那崎岖石體沾上他李翊輝的血後，那麽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竟隐隐顫動，繼而低低嗚鳴起來。

而另一邊的羅剎還在剛剛交手過的矮牆上看着，既沒有再次上前飛身搶石，也沒有對底下女子所作所為做任何表示。

宛鏡斜挑杏子眼看上方那男人，嘴角含一抹輕漫的挑釁。她緊緊握着那塊可以颠覆一切的石頭，慢慢慢慢，眼色裏赤紅侵染。她不急不緩感受着身體與這石頭呼應的律動，就如同當初祭獻自己的血，與這石頭締結契約，成為血石宿主一樣。

羅剎終于開口，靜靜看着底下女子：“知不知道赤血石封印打開了，會帶來怎樣後果？”

宛鏡撫唇一笑，揚眉而道：“知道，會有很多很多的鮮血來做它盤中餐，我想要怎樣後果，就有怎樣後果。”

羅剎聽着咧嘴笑起來，攤個手有些抱歉：“可你根本不是這個身體的真正主人，只要身體主人願意，随時可以取代你控制所有。到時候你擁有的一切只會給他人做嫁衣裳，不是很可惜嗎？”

宛鏡翻湧的眼色中泛起一絲怨毒，恨恨冷道：“是那個女人手段太陰毒！生生害死了我……”她說着神色一變，仰臉便大笑起來：“不過沒有關系，殺人放血這種事駱逸雲絕不會做的，赤血石的宿主她根本不配！最後所有一切還是會落到我的手上，哈哈哈哈……！”

厲聲大笑充斥清晨樓巷，陡然令空氣裏的腥靡氣息更加強盛。羅剎對那樣癫狂而不顧一切的認定不置可否，只略好奇地歪頭道：“那麽能否請問一句，你開啓赤血石封印，是為了什麽？”

宛鏡挑眉，媚笑反問：“你搶這赤血石還綁架龍王，又是為了什麽？”

羅剎沒有回答，只靜立原地，揚起一邊唇角邪邪地笑。

一時之間片刻無話，只有周圍連綿不絕的動物叫聲越來越近。李翊輝幾乎可以看到天空中一雙血紅的手，慢慢慢慢壓抑大地，繼而即将撕扯，令所有一切爆裂頃覆。他的指尖在顫抖，拼命按着手臂傷口止血，卻不知到底有沒有作用。直覺認定必須阻止什麽，那個拿着赤血石的女子就站在自己身邊，但，但……

“翊輝！”

受傷少年一愣，赫然發現一道聲音自心底響起，那，那竟然是……

“李翊輝！”

又是一聲，聲音低低沉沉，含着催移不動的堅定，“翊輝……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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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輝豁然擡頭，猛向身旁女子撲去！那一瞬的速度快到他自己都不可思議，宛鏡猝不及防，回手相迎卻被死死抱住，力道大得竟令她掙脫不開！她轉眸瞪向這個突然發瘋的小子，雙手卻已被困住，有人正不顧一切摳開她握着赤血石的手掌……

“放手！”李翊輝使出吃奶的勁兒猛力拉扯，這個時候早忘了溫香軟玉被摟入懷。宛鏡被這種野蠻行為弄得狼狽後退，還沒來及使力擺脫糾纏，衣襟呲啦一聲，被整個扯爛。

嘩啦啦衣扣項鏈灑落于地，還在糾纏的李翊輝頓住動作，終于意識到某事，愣愣低頭看被自己抱在懷裏的女子。

領口大敞，消瘦俏肩贏弱卻有力，蜜色肌膚在清晨陽光下誘人美麗至極。而那樣□□在外撞人視線的肌膚還在向下延伸，李翊輝控制不住順勢向下看，只覺鼻端刺痛，本來死抓赤血石的手不自覺改變方向，捂上自己鼻子。

一聲輕佻口哨響起，羅剎似乎在矮牆上看得饒有興味，然而下一秒他的神色猛然一變，緊接着底下一陣黑色旋風卷起，地上的逆靈劍竟飛了起來！

所有的變故仿佛只有一剎，李翊輝還在呆楞于眼前的活色生香，手臂卻是一動，轉眼間被人甩了出去！一陣強大飙風席卷而來，當他看清的時候眼睛已被刺痛——逆靈劍絕美劍身裹着沉重黑氣直逼而來，還未靠近便迫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然而這樣的攻擊并非針對他而來，李翊輝終于找回自己神智，再不管其他，再次一撲攔腰抱緊身旁女子。

“你！”電光石火間宛鏡低喝一聲，不得不擡頭，迎向陽光下手提逆靈劍的人。

“當”地一聲，宛鏡手腕玉镯被劍身一碰，手掌輕顫，手指脫力，赤血石迎空飛出。

血紅色崎岖妖石在晨曦裏劃出弧線，照耀着洶湧暗光，如吞噬一切的邪惡結晶。那麽一塊人人争搶的能量瑰寶簡直就是所有災禍來源，血色沁玲珑，滴血漫天下。

然而此時，幾乎無人反應過來的眨眼瞬間，紅光寶石悄然落在半空中伸出的一只手中，繼而被人緊握。

前方，黑氣缭繞，逆靈劍凜冽劍光混着沉重濁氣。一個提劍的高大男人面無表情站立，神尊一般驟然出現在長巷正中，直直看着他們。

李翊輝瞪着眼睛疾喘幾聲，一顆狂跳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那個一劍上挑将赤血石握在手裏的，正是他室友兼好友，韓佑峰。

“佑佑……”宛鏡愣愣，就要向前，卻發現自己仍被人抱得死緊。前方那個高大男子面色冷漠，右手提劍，左手裏的赤血石平攤于掌心，待到那寬厚大掌緩緩握緊再張開時，那麽一顆似蠢動着天地間邪惡之源的石頭，已然掩去波瀾，靜靜躺在男人掌心。

簡單一個動作，周圍似吞沒一切的邪惡氣息霍然消散，潮水般洶湧退去。遠處此起彼伏的猛獸叫聲好似終于得到解放一般嗚咽不再，沉寂半晌，繼而零星缭亂地長嘯起來。

“不！……”李翊輝懷裏的女子一聲低呼，整個人霎時失了力氣。仿佛被力量反噬而渾身顫抖，李翊輝抱着懷裏這細瘦身軀，竟覺得這個眼色逐漸轉靜的女子若無支撐，肯定直接癱軟于地。于是他扶住女子後心手臂收力，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到來的韓佑峰沉眼只向這邊一瞥，便擡頭向圍牆上看去。

圍牆上，一直旁觀的羅剎對上韓佑峰眼睛，咧嘴向下一笑，忽然一個轉身飛掠，消失在明亮晨空。

***

邵奕趕來的時候，怎麽也沒有想到會看到這般情景。

他尋着那個身份特殊的少年蹤跡找來，遠遠就感覺赤血石那樣狂邪洶湧的氣息被人壓制吞沒，似沉入海底一般忽地寂然平靜。所有的變故似乎只發生在一瞬間，剛剛還在盤算應該怎樣恰當地解決這件事，現在，獨餘殘局。

宛鏡偎在一臉呆滞的李翊輝懷裏，揚頭盯着站立前方的黑衣男子。

忽地妩媚一笑，嬌豔女子幽幽而道：“跟得可真緊啊我的佑佑，我前腳才甩掉你從醫院出來，後腳又被你找到了。果然還是和從前一樣，九華紫蘿永遠的追随者，你其實就是一個……不折不扣只會追人跑的喪家之犬！”

尖銳言辭說得李翊輝一愣，忍不住擡頭看向自己的朋友。而那個高大的黑衣男子卻是無感，微微瞥眼，沉立于地一動不動。宛鏡與那雙黑沉似幽寂深潭的眼睛對視，一字一字，深刻而冷蔑地道：

“其實，你根本不是我的佑佑，真正的韓佑峰已經死了，再找不回來了！”

李翊輝聽得悚然一驚，忍不住“哈”了一聲，呆呆僵于原地。如此冷冷一句卻猶如平地炸雷，轟得在場人神色各異，但卻都是不同程度的震驚。雖然早有模糊預感，一旦一針挑明這種殘酷事實，卻仍那麽令人無法接受。宛鏡感受到身體裏另個靈魂顫抖的深沉哀傷，眼底也是冷寂，一顆淚珠悄然滑落臉頰。

是的，她們摯愛的那個男人，其實真的已經死了。

所有一切，不過一場癡夢。

眼前這男子究竟是什麽人，或許身體裏的駱逸雲不知，但她宛鏡，九華紫蘿真正的轉世宛鏡，又怎麽會不知道？

妖媚的女子脫開李翊輝懷抱，飄飄然上前，緩緩環視這個無解而沉默的男人。

其實自他清醒那晚乍一相見就有感覺，會癡癡喚她紫蘿的人，又怎麽會是從前那個孤傲冷漠的江湖殺神？那晚狂喜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境，所謂穿越時空回廊找回韓佑峰，哼哼……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險惡又惡心的騙局！

而到底是韓佑峰混了黑暗魔王的記憶，還是黑暗魔王混了韓佑峰的，看一看他手裏握的逆靈劍，即刻便知。

宛鏡伸出手掌，半邊開敞的衣襟依然掩不住胸前□□，但她卻毫不在意：“還給我。”柔柔冷冷發聲，斜飛杏眼滿是媚色：“可以把赤血石還給我了罷？這位魔王陛下。”

黑衣男子看着她沉默半響，仍是毫無所動，只淡淡開口：“把這個身體還給逸雲，我會将赤血石交還她手上。”

宛鏡仰天大笑，衣襟飛揚，妖氣媚眼裏滿是譏諷：“還給駱逸雲？”她笑，笑得好不嬌媚癡狂：“你可知道我之所以栖身在這具身軀，是因為駱逸雲她們将我害死，而我已無反抗餘地？要我回去，也得她駱逸雲自己濟事才行。現在是她醒不來，你天天守在身邊難道還不明白，她身上槍傷雖然好了，但身體卻要死了！”

說完便是甩袖，聽得身後的李翊輝如雷轟頂。剛來的邵奕默默嘆氣，上前一步脫下外衣披在宛鏡肩頭，裹緊她的身子：“清晨風冷，有什麽話還是去屋裏說吧，李翊輝家就在附近哦？”

說話間看向呆楞少年，少年僵木反應許久方才會意擡步，開口依然無法恢複：“我……不是，怎麽……啊，還是去樓上說清楚！”

“不必了！”妖嬈女子冷聲打斷，眼波一一望過在場三人，最終停留在依然沉默的韓佑峰身上。她忍不住冷哼：“如你所願，她就快出來了，我這就消失。但如果你還陪在她身邊，日後和我相見的機會只怕還有很多。”笑了笑，如絲媚眼裏不知是怒是悲：“這具身體已經不行了，不僅她會死，我也會。”

說罷，緊緊身上外衣轉頭離去。

邵奕皺眉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整個事态竟在向着無解的方向前進而去。現在已經清楚了今晚的事到底因為什麽，宛鏡費盡心思開啓赤血石封印只為這個理由，這個也許是唯一一個，能令她繼續存活下去的理由。

血色玲珑妖石，世間萬惡的象征，但正是這麽一個東西，卻極有可能是一個人繼續生命的唯一途徑。邵奕忽然理解了瑩雪當初的做法——這個孩子在年幼時曾用赤血石救過一個人性命，在那人瀕死時為他謀得了一條生的出路。只是，那個人最終的下場，卻……

邵奕在心中深深嘆息，看着那個女子離去的細瘦身影，切實體會到了某些無解而兩難的事。瑩雪心中的掙紮。錯與對，救贖還是傷害，所隔區間只那麽小小一點，甚至毫無明确界限而言。搖擺于這些之間的那個孩子會是怎樣心情，而這些一個一個，因為她，因為赤血石而受累的人最終的結局，真的讓人不願想象。

前方那長發女子緩緩走着，忽然身子一軟，倒在長巷正中。

“……駱逸雲！”

韓佑峰立于原地沒有向前，另邊李翊輝反應一秒，邁開腳步疾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