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信任

沈焰走了，客廳裏的三個女孩短暫沉默，似乎各自陷入了自身的思緒漩渦之中。

半晌，夏曉延長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轉身不情不願地往廚房走去。

“唉，今天我媽又不回來，當個校長忙死了。你們晚飯想吃什麽？我來下廚。”

駱逸雲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再轉頭向樓上望去，那邊樓梯平臺的葉瑩雪趴在扶手邊眨着大眼也在看她們金主，樣子懶懶地，對金主那問話毫無反應。

駱逸雲仍是有些擔心，忍不住定定看着樓上歪頭淺笑的女孩，遲疑一秒，還是開口：“瑩雪……”她那神色懇切，帶些許請求：“你不會走的吧？”

步向廚房的夏曉延腳步一停，不容許某人回答便直接惡狠狠截口：“她敢！都說不許走了，敢收拾東西我一巴掌把她打殘出不了這個門！”

她說着轉回身，掀眼皮恨恨向樓梯上掃去。樓梯上那人縮了縮脖子，看來也沒怎麽害怕，只笑笑地：“唉，我說你怎麽這麽暴力啊？女孩子文雅點多好，學學人家逸雲。”

“切，”夏曉延唾棄，鼻子裏直出氣：“文雅？對付讨厭的人這麽文雅做什麽？不跟他哼一點，不知道老娘吃幾碗幹飯！”

說着就來到廚房，叮叮咣咣折騰起鍋碗瓢盆。駱逸雲見瑩雪只是在樓上托腮懶懶看着，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在心中長長松下一口氣。她知道瑩雪若想走無人能夠攔下她，如果她真的走了，也絕對會說到做到，與他們分道揚镳，所有恩怨照單清算。

想着剛剛那一幕，駱逸雲暗暗下定決定絕不能讓事情變成那樣！感謝曉延，感謝自己還算清醒，以後也不能再那麽優柔寡斷了。

想着也緩步來到廚房幫夏曉延洗菜備飯，兩個女孩一通忙碌，沒過多久，葉瑩雪那懶懶柔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煮點粥吧，最近幾天酒喝的有點多了，胃不舒服。”

正在打蛋的夏曉延聞言抽嘴角一聲哼，唾棄：“您老人家還知道胃疼！整天在外面胡天胡地不回家，搞得命案都要被懷疑上身，丢人不丢人！我警告你再有這種事姐可不管了啊，就讓你被死條子抓去審個三天三夜不許睡覺，煩都煩死你！”

葉瑩雪在樓上賴皮痞痞地笑：“是是是，金主大人您簡直帥呆了。我葉瑩雪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麽救過，剛剛那口氣你給我出的，啧啧，真爽。”

“哼，知道就好，不用感激涕零，乖乖給我聽話就行了。”

“曉延……”得意聲中傳來葉瑩雪問話，慵慵懶懶饒有興致：“如果警察真的找你去作證，讓你把剛剛的話重說一遍，你打算怎麽辦？”

“那有什麽好打算的？”忙碌中的金主大人提着打蛋器回頭，直接和樓上的金色眼睛對視正着：“怕什麽？你又沒做壞事，我當然是理直氣壯。再說一遍怎麽了？再說八百遍也沒問題！”

樓上的葉瑩雪歪歪腦袋，大眼睛一眨：“可要是我做了壞事呢？”她托着腮幫半是認真，那話就好像說的不是她自己，只在描述一個毫不相幹精彩又好玩的故事：“如果我就是這個連環殺人兇手，如果剛剛你拿的那些案子都是我做的呢？沈焰那個臭警察如果拿到了證據，證明那麽多殺人案都是我幹的，你打算怎麽辦？”

夏曉延抽一抽嘴角，運氣直接揮着打蛋器甩向樓上：“演偵探懸疑劇呢你這是？沒事不要亂幻想，哪有那麽多如果！你這家夥心眼雖然壞了點，但是去當殺人兇手做什麽？有病！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啦，感激涕零還不如過來幫忙弄飯，祖宗！”

她那話喊完，駱逸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樓上葉瑩雪托着腮幫還是沒有動，似乎在研究什麽，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微微垂着，嘴角笑意未曾改變分毫。一旁駱逸雲放下手中活計，轉身輕盈步上樓梯：“好啦……”她笑笑扶上葉瑩雪肩膀，拉着她直接往樓下走：“總在上面看着懶死你了，有什麽話一邊幹活一邊說，過來幫忙啦……”

“呃？喂……！你什麽時候見我做過飯，我只會吃！”葉瑩雪磨蹭走着哇哇不依，那邊一只拖鞋直接臨空飛來，險些砸中她的臉：“吃，吃死你，不幹活就不給吃！不會做飯擇菜還不會嗎？去，那邊把這堆菜洗幹淨去！”

呼喝中整天不事勞作的某人已被押上廚房操作臺，夏曉延挽着袖子指揮得帶勁，駱逸雲在旁幫腔，連黑狗小白也跑過來汪汪湊熱鬧。葉瑩雪被這種氣氛弄得快要抑郁了，原本打算讓她們認清現實然後卷鋪蓋走人的，現在這種情況，怎麽好像向着愈加糾纏的方向陷入了？

這是個什麽頭痛的節奏？眼望廚房內已經一片狼藉，葉瑩雪也是狼藉，且心中一片無奈。想一想确實有些舍不得的……對于這種歡聲笑語，又能怎樣狠心幹脆地将其斬斷？她這個人身上帶的災禍太多，但從小到大，無論流浪到哪，也總會對那些地方的人和事産生感情。這也許就是所謂原罪，是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東西。

忽然想起一句話，是逸雲那看透世事的師父所說，說話對象就是對她葉瑩雪自己——

“小娃兒，有些事情或許會是罪惡，如果不做，你固然不會承擔任何罪惡的後果，但所有一切，都已成空。”

是啊，如果不做，都會成空。她明白那話裏的意思，所以選擇用赤血石救治逸雲，給她希望，讓她重生。她寧願承受那樣罪惡後果，就如同年幼的自己拿赤血石救治另個人一樣。那樣的事無論再過多久，再發生幾次，最後的選擇還是一樣。

葉瑩雪想到這裏無奈地笑了一下，和身旁那清瘦女孩對視一眼——好吧，還是留下來吧，留下來，還不想離開，繼續在做的事，繼續禍害世界氣死沈焰大俠。

已經有太多人離她而去了，在外流浪太苦，真的渴望溫暖。那麽，這次，就讓她再留戀一回。讓她再等等那可怕惡果的呈現，因為不想，不想成空……

還是要用盡所有力量在一起，珍惜現在，就是對未來最好的救贖。

***

一頓飯吃得盆幹碗淨打起飽嗝，夏曉延大呼這次又得減肥了，摸着肚子挺在飯桌動都不願動。這時候葉瑩雪手機響，裏面狐朋狗友殷勤招呼，沒幾句就勾搭得小瘋妹扔下小白要出去玩。夏曉延當然不同意，要知道葉瑩雪這家夥明天要去補考的，自己費力半天勸動老師給這作弊生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她竟還敢出去鬼混？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現在她夏曉延是金主，食客都給我聽話些！

可奈何，她這食客是個貪戀花花世界的百變小神龍，一個沒看住被她溜進房間變了個裝，再出來，已經是風流倜傥色眼迷離的壞壞搖滾少年。

夏曉延瞪眼，還沒見過這副模樣的嘻哈小子，驚訝得下巴險些掉在地上。就這麽一呆的時間已經讓某人抓了機會，背着大吉他一溜煙閃出大門，嘴裏肆意笑得歡快：

“哈哈，放心啦，明天一定準時出現在補考現場。上次考試時那課本我就通關了，那麽簡單的題肯定送你個滿分！”

“我走啦，不用留門，拜～”

嬉笑着，人已走遠。

留她那快成老媽子的命苦金主在原地咒罵，咕哝着有些人被視為嫌疑犯絕對活該！——可不是嗎，這麽晚了，徹夜不回家，案情高發期她就不知道在意些避避嫌？那個煩人的警察還在外虎視眈眈搜集證據，這個死葉瑩雪，這個家夥……

這個家夥……

想着想着，不知為何，恍然失神。夏曉延站在門口開着家門，望着黑夜裏遠去的背影發呆。

又是這種感覺，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蒼茫夜幕，帶給人一種遠走的悵然，如一顆孤星，再不會回頭。其實夏曉延今天放學很早，回到家門前正準備開門，屋裏面的沈焰才剛剛坐進沙發說起案情。所以那三個人說的所有話，她幾乎全都聽見了……

連環特大兇殺案，血色殺人圖騰，時空回廊，穿越前的江湖滴血刺客……如上那些，怎麽可能和這個消失在夜色中的人聯系到一起？那背影夾雜惑人的迷離，一種灑脫不羁的快樂。那個人走的時候明明活蹦亂跳，但背影，背影……

然而相處那麽久，就連夏曉延也隐隐意識到那個人的疏離與表裏不一。這個性喜胡鬧鬼混對任何事都輕描淡寫的好朋友，也許還有很多種面貌她所未見。而且，那總是萬年不化的魅惑笑臉背後，一定還有什麽是她沒有想像，也不敢想像的。

瑩雪……

***

到了深夜月色寂寥，駱逸雲一個人躺在床上，卻是怎麽樣也睡不着。

晚上給李翊輝那間庫房閣樓上打過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看來阿峰短時間怕是不會醒，而李翊輝好幾天沒有在那裏出現，自從那晚險些開啓赤血石封印有過一次短暫接觸後，就再沒見過這孩子的影子。

真的很難想像，那個怪小子竟會是炫珠大地失蹤已久的龍神，這令人不得不懷疑與其相遇的巧合性。那個羅剎早就知道李翊輝的身份，能夠解開赤血石封印的龍王，擁有赤血石力量的宿主，赤血王，預天眼，一個深不可測與自己有着深仇的男人……

她又想起沈焰拿來的案件，一樁樁瘋狂血腥的屠殺，那個血紅色可怕圖騰……到底有什麽樣的可怕計劃與陰謀是她所不知道的？

想着想着，忽然氣血翻湧！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瞬間攪得她呼吸困難，手掌不自覺緊按胸口，全身緊繃。

“嗚……”

噗地一聲，翻下床沿吐出一口鮮血！

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彌漫整個身體，駱逸雲幾乎從床上翻倒在地。一陣陣亂冒的金星轟得她不能視物，心髒，心髒……

幾乎将人撕裂的心悸襲來，駱逸雲緊緊抓着床沿不住嘔血，喘息，顫抖。轉瞬間冷汗已浸透衣衫，駱逸雲捂着唇，任憑一道道溫熱濃烈的血侵占整個手掌。低下頭，眼前的金星終于稍緩，她定了定身子，看向手掌裏的那一大攤血。

黑色的血。

一開始吐出的血液還是殷紅，越到後來，越會泛着吞噬擴散到一切的漆黑。那是源自她身體深處的顏色，并由于阿峰的存在，逐漸侵蝕蔓延全身。

自己的時間……已然不多了。有些事還是不能耽擱，能做一些，便再多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