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生之惑

一個晚上，似乎以往的相處模式完全颠覆。

李翊輝有些發懵，被那一句近似于尖銳的冷語釘在原地，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印象中眼前的女孩一向輕聲細語，面對自己，甚至有不可言明的遷就。也正是如此自己其實一直都有些肆無忌憚，以惡少年自居，享受那份溫柔，享受對方毫無理由的包容。

而現在，似乎一切都變了。

是了，他做出那種事，怎能不令人厭惡，怎能不讓她鄙夷？

想到這裏他終于找回偏激少年的感覺，冷笑：“哦是嗎，失望又怎麽樣，你失不失望關我屁事？”

駱逸雲看着他，靜了一會兒：“你不怕死嗎？”

這個問題與昨晚上那葉瑩雪問的何其相似，李翊輝繼續冷笑，眼底閃現輕蔑與不屑：“為什麽怕死？我不是什麽龍王嗎，你們競相争搶的對象。我要那麽容易就死了，你們豈不是白費心機？”

“你……”駱逸雲抿嘴，發現這少年絕對是氣人能手，慣常手段就是把很多無關的事混為一談，理由還要頭頭是道，尖銳刻薄得令人無從反駁。

現在知道李鴻飛那腦瘤是怎麽來的了，駱逸雲怒極反笑，冷冷道：“李翊輝，別人對你的好意，你就是這樣理解的？”

“什麽好意壞意狗屁東西？！”偏激小子猛然怒起，只覺對方那種厭倦的表情如此刺眼，如此地令他下意識豎起全身戒備，刺猬一般到處亂紮：“我管你好意懷意，不過把人當作可以利用的工具！我李翊輝就是讨厭的蟑螂老鼠，你會對我和聲細語，不就因為什麽狗屁身份嗎？哈，現在不用再裝了吧？被我這樣的人喜歡上可真是惡心，你就照直說吧，到底還要什麽？要什麽我都給，我就是……”

“啪！”惱怒的少年還在連番大吼，一個巴掌臨空打來急速甩上他的臉！破罐破摔的陰郁冷笑還挂在臉上，李翊輝完全愣住，呆呆看向對方的臉。

“你對自己的價值就是這樣理解的？”駱逸雲揚着手臂語氣有些不穩，氣得極了，心中積攢的東西霍地爆發：“你真的就打算就這樣過下去了？過去跟你說的那些全都白費，看不到自己腳底下的深淵麽？！”她說着直直逼上，從未有過的冷怒表情，讓對方下意識後退幾步。

“李翊輝！”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那女孩看來蒼白疲憊，冷冽的目光将人凍住，再變做鋒芒刺穿人心：“你一定要這麽自怨自艾地堕落下去嗎？！”

話到這裏已是尖銳淩厲，不馴少年被刺得一個激靈，眼底閃過缭亂，低下頭，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我……我不用你管。”他那聲音仿佛是對自己訴說，拳頭攥起，壓抑得忘記了呼吸：“我李翊輝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看不順眼就別看！你以為自己是誰？他媽的管得着嗎？！”

拍案怒起，卻被人一把拉回原地，駱逸雲漆黑的眸子似蒙上一層冷冷冰色，沉聲緩緩：“我是管不着，但至少還關心你。這和你龍王的身份沒有關系，只因為你是我們的好朋友，曉延阿峰瑩雪我們所有人的好朋友。”

“哈！”看着對面女孩誠懇的臉，卻只感覺一陣悲哀，陰霾埋葬少年眼底的光，陰郁的眼風冷冷斜睨：“我吻了你，你還當我是好朋友？我對你心懷歹念，背叛了自己好朋友，你還敢過來關心我？哼哼……我要是這樣，你還敢關心我？！”

最後一句他大喊一聲反手一扣，捉緊身旁女孩後頸，低頭狠狠就要吻下去：“我他媽的就是個流氓，難道不知道嗎？！”

“李翊輝！”雙唇相撞，冷冷生疼。駱逸雲沒有掙紮，直接揮上一掌狠狠扇向他的臉：“你要是還想被打，大可以再試試看！我駱逸雲即便不能勸你回正途，至少可以打得你清醒一些！”

怒氣洶湧一掌，內力不自覺運出，打得少年臉頰瞬間種起。恐怕她這輩子也沒發過這麽大脾氣，狠狠瞪着嘴角淌血的少年，只覺眼前一陣一陣的暈眩。她擡手按住胸前衣襟，努力平靜。

少年不說話了，撇一撇嘴，低着頭，似乎所有情緒都爆發在剛剛剛的糾纏之中。駱逸雲喘了會兒氣，臉色益加蒼白，

“抱歉，也許我真的不會教人……”輕聲嘆息，激動的女孩垂下眼來，長長睫毛下眼底湧起濃濃的倦意。她有些自嘲，一個頹然坐倒在椅子裏，不自覺一笑：

“算了，我以後，也都不能再勸你什麽了。”她那種笑容疲憊異常，帶着無法言明的苦澀，牢牢印入一旁少年心底。李翊輝一個怔忡，對方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李翊輝，你所糾結的一切，從來都不是事情的重點。”駱逸雲緩緩，可能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眼觀鼻，鼻觀心，切實溝通心中體會。語言并不能描述心中所有，但總覺得他其實能夠明白，只是還沒有長大，對于某一些隐藏的真理拒絕接受。

“身份、愛情、家庭，不會一個人生命的全部。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我不說，你自己可以去看。一個人活在世上，并不是為了抱怨世事有多麽不公，愛情多麽坎坷，家人怎樣不理解。人活着是要向前的，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無愧于自己，至少不要讓未來的自己後悔。李翊輝，我覺得，你應該成為那樣一個人。”

沉默的少年微微一震，看那樣娓娓道來的女孩的臉。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你應該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無愧于自己，不會讓自己後悔。

……那是他嗎？是他這樣一個迷茫任性偏激自私的混蛋小子嗎？

一旁女孩默默閉上眼，終于再次柔聲細語，但語氣裏的疲憊無法隐藏：“我不想再勸你，也不想再說什麽了。你如果沉浸在某些問題上走不出來，那就随你吧……”她說着輕聲一嘆，這一嘆，讓愣愣看着她的李翊輝猛然感覺，有什麽會令自己後悔的結果，已然發生。

“其實愛與恨，對與錯，根本并不那麽重要，人活着有很多意義，認定一個就一直向前走吧……李翊輝，還是那句話，遵循你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語閉，輕輕一笑，轉身離開。

“好自為之。”

房門輕響，空曠的房間裏只剩了一身繃帶的少年一人。少年直直盯着那曾經開啓過的房門一動不動，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深切的沉思中。也許确實需要什麽來打醒沉睡的靈魂，從前太迷茫，因為……還不夠痛。哈，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如果早一些聽到這番話，如果早一些遇到這個人，是不是所有的遺憾，都不會發生？

究竟人活着有怎樣的意義，就讓他一個人，好好去想……

***

于此同時，葉瑩雪已經起床，正懶洋洋窩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曬太陽看小說。她捧着一本很狗血很煽情的言情劇，磕着瓜子，翹着二郎腿，啧啧品得不亦樂乎。初冬午後溫暖的陽光灑在頭頂，舒服又惬意，人間天堂。

很快一本書看完，她打着哈欠正想再換第二本，就看到駱逸雲低垂着眉眼從洋房裏走了出來。她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一番清瘦的病美人兒，戲谑：“呦，這是怎麽了？樓上呆徒弟把你給氣着了？”

駱逸雲垂手站定在她面前，神色已然和緩，但只有了解她的人才會明白此時的駱逸雲有怎樣不同。

葉瑩雪仰起頭，看這個為自己擋去刺眼陽光的女孩。

駱逸雲嘆氣：“那小子真的很執拗，怎樣也說不通。我也是心情不好，被氣得連扇了他兩個巴掌。”

葉瑩雪撲哧一聲笑，哇了一下，壞壞地向駱逸雲眨眼睛：“這可不像你，幹嘛這麽暴力啊？想教育那小子簡單得很，你若想讓他往東走，死命要求他向西就是了。那樣他肯定跟你對着幹，向東走得死心塌地。”

駱逸雲笑了笑，緩了一會兒，輕輕舒了口氣。

她拉了張椅子坐到葉瑩雪身邊，躺下身，讓溫暖陽光鋪滿自己的臉。而葉瑩雪卻坐了起來，小說放到一旁，只靜靜看身旁女孩。

“讓我探個脈。”葉瑩雪伸出手來想要搭逸雲手腕，卻被對方一個擡手躲了過去。長發女孩在躺椅上翻了個身，很是舒服的側卧，卻背過了身，擡眼望着頭頂藍天白雲。

“昨天……”她看着藍天，輕輕地道：“昨天在冥鏡湖邊遇到了李翊輝，就帶他去到了湖底宛鏡的那座大殿。那大殿裏咱們穿越過的地方确實還留有時空回廊的出口，我動用了九華紫蘿的力量，将它封了。”

“嗯，我能感覺得到。”在這種事上葉瑩雪毫不多言，依然看着好朋友的背影：“那李翊輝是怎麽回事，受什麽刺激了？”

“他吻了我，”駱逸雲語氣非常平靜，看着天空：“卻正巧被阿峰看見了。”

葉瑩雪眨眼，忍不住啧啧晃頭，無語地抽一抽嘴角：“真狗血。”

駱逸雲沒有動，現在葉瑩雪已經知道，一夜以後的她，眼睛裏怎會溢有這種濃重的悲傷了。

“阿峰……自己找到的冥鏡湖底？”她試探着問，盯着好友的背影一動不動。駱逸雲肩頭晃了晃，仿佛是苦澀地笑了一聲：“他已經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了，我們說了很多，差不多整個……攤牌了。”

她說着終于轉過身，慢慢撐起身子直起背來。陽光下，蒼白臉頰挂着的淚珠晶瑩剔透，純美至極。女孩微微笑着落淚，一臉的釋然。

“瑩雪，我讓他走了，去找他愛的那個人。”

葉瑩雪愣了愣。

她看着這樣的逸雲，此時此刻忽然發現就連自己，都有些痛恨冷血的自己。

但已沒有後悔餘地，她站起身來，輕輕抱住躺椅上流淚的好朋友。

“別哭了，你很勇敢。這樣不是也挺好麽，早了結早輕松，也許你還能轉換心情，和高中生小子再談場戀愛。”

葉瑩雪勾着嘴角漫音輕聲，換來駱逸雲淚眼中破涕一笑：“別開玩笑了，怎麽可能……”

她知道瑩雪在逗她，卻釋不開那份沉痛的心情。茫茫時空，千百萬次的尋找，曾經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他……可是現在，就連她自己都無法想象自己還有放手的這一天。原來一切其實都很簡單，再堅持的執着，再不能放棄的希望，面對真相，也只能如此。

從前那個愛她的韓佑峰真的已經死了，可她卻一直還在尋找，懷揣美夢，不斷向前。

夢醒了，還是要清醒，清醒的好。

“逸雲，如果真的非常難受，就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吧。”

“瑩雪……”那麽平靜的建議提出，仿佛就真的打開了閘門。女孩細瘦手指緊扣好友衣襟，再忍不住地低聲啜泣：“我真的不知道，當初的決定是錯是對。但我不後悔……不後悔……”

葉瑩雪輕撫她頭，懷裏的女孩持續哽咽：“但真的很難受，瑩雪我好難受！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只能夠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麽相愛不能相守，為什麽他明明就在面前，卻不再是那個他了？真的讓人接受不了的啊！瑩雪，瑩雪……瑩雪……”

懷裏的女孩越哭越泣不成聲，最後只剩那救命稻草般名字的破碎嗚咽。葉瑩雪擡眼看着頭頂藍天，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那個受傷的女孩緊抱再緊抱。曾幾何時，在她的人生經歷中，也有這樣那樣的人在自己懷裏難受得嗚咽。還記得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彌留之際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斷呼喊自己的名字。那時的她就曾狠狠告誡自己，絕不能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不能再因為自己，而讓身邊人這樣絕望地哭泣。

然而輪回還是往複，即便知道終究是錯，還是選擇了無畏前行。

“瑩雪，但我還是要謝謝你……”雖然難過，駱逸雲終究還是是駱逸雲，一個贏弱但堅強的女孩。她淡淡地笑，不必人勸就已釋然，因為生死早已經歷，既然選擇活着，還是應該誠實面對生命：“是你讓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謝謝你。”

“……生命的意義？”葉瑩雪的聲音有些蒼茫，仰頭向天，仿佛在認真思考。她的唇角勾起，無奈哼笑：“那是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

“逸雲，你要去哪兒？”

又過了很久，駱逸雲已經平複情緒，回到屋裏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女孩臉上的淚痕早已打理幹淨，長長垂發束起，看起來有一種清新脫俗的爽利。

而瑩雪依然半躺在躺椅上，手裏拿着小說，對她那要離開的身影看也沒看。

逸雲轉過頭來，向她笑笑：“我去見一個朋友，很快回來。”

瑩雪半眯着眼睛，牽動一下嘴角，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早點回來。”

她最終只是歪歪頭，目送那女孩漸漸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要過十一了真的好忙~~~祝大家看文愉快(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