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賺錢
心裏記挂着住兇宅賺傭金的事兒,吃了半飽的黑黑開始往回飄,巷子兩側的路燈光線暗淡,将深夜歸家的上班族和醉漢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黑黑低頭,燈光從他的身體穿透落在地上,什麽都沒有。
做了這麽多年鬼,還是不習慣啊……再擡頭時,倏忽看到天空飄着細細的白粒兒,不知不覺竟落雪了。
黑黑伸手去接,小施術法讓雪落在掌心上,因為沒有體溫,雪與他皮膚接觸完全不會融化。
術法消失,雪從他掌心穿透而過,就和燈光一樣。
黑黑有點落寞的勾起唇角,一轉身,看到巷口賣糖葫蘆的張大爺準備收攤,他挑在身後的半圓木架子上還剩了大半的糖葫蘆沒賣出去。
張大爺冬天賣糖葫蘆,夏天賣酸梅湯,騎着一輛破單車街頭巷尾叫賣,當年還是孩子的黑黑總避着他,因為張大爺人好,曉得祁野不容易,一見他總要塞給他糖葫蘆,祁野給他錢他偏不收,一來二去,祁野也是不肯白拿人恩惠的薄臉皮,索性躲着張大爺了。
後來祁野聽說,張大爺在他十七歲那年遇車禍死了,也是這樣一個雪夜,路滑,司機喝了酒,張大爺耳朵不靈腿腳也不好,撞上了,送醫院沒搶救過來。
黑黑皺了皺眉,低頭,躬身抓起一把細雪捏成球,嘴上念念有詞,片刻,他走到張大爺身側,将小雪球扔進大爺放零錢的布袋裏,轉身離去的瞬間順走了一串糖葫蘆。
張大爺今天生意不好,沒掙幾個錢就變了天,他騎着自己的小破車往回走,手腳凍住很不靈便,方才經過貓兒巷時好似看到一個虛影一晃而過,滲人的寒風驟起,他打了個激靈,回頭望向空蕩蕩的巷子,除了落雪和路燈光,什麽都沒有。
張大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了看自己的糖葫蘆串兒,似乎……少了一串?他搖頭,說服自己疑心生鬼,哼着小曲兒壯膽繼續往前走。
眼見就要走出巷子,他挂在車頭裝零錢的布袋兒突然一松,鋼镚兒叮鈴咚隆落到雪地裏,大爺心裏罵了聲娘,也只得将自行車靠邊,蹲在雪地裏一個個撿鋼镚。
夜裏冷,他的糖葫蘆落滿了雪。
就在他心裏滿是怨氣自認倒黴的當兒,一輛拉水泥的大貨車從前方疾馳而過,司機喝了酒,在雪夜狹窄的道路上極速狂飙,若是大爺方才沒停下,他連人帶車早被卡車碾成肉泥鐵泥,成為胎下魂了。
張大爺仔仔細細的在雪地裏摸了半天,終于将十六枚硬幣湊齊,他再看向自己的糖葫蘆串兒,心中叨念,确實少了一串,詭異得很。
眼見雪越下越大了,張大爺忙蹬車急急忙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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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會兒,黑黑手拿順來的糖葫蘆,懶得繞路往正門走,直接從花圃穿牆而過進到屋中。
喝了藥的祁野已經醒了過來,他剛吃完一碗粥,正在廚房洗碗,水聲嘩啦啦的,祁野擡眼看了看從屋外飄進來的黑黑,非但沒被吓到,反而松了口氣。
緊接着,視線停留在黑黑手上的糖葫蘆上。
黑黑自然注意到了他的關注點,将糖葫蘆湊到他嘴邊:“張大爺給的。”
祁野怔了怔,在衣服上把手擦幹才接過糖葫蘆:“張大爺也看得見你?”
黑黑:“看不見,我順的。”
“……”
黑黑靠近,探出手摸了摸祁野的額頭,果然沒這麽燙了,祁野眼皮跳了跳,一股清寒潮濕之氣撲面而來:“外邊下雪了?”
“對,現在雪小,後半夜會變大,一時半會停不了。”
黑黑隐約記得,當年聽到張大爺噩耗的那個早晨,大雪連下了三天。
“藥你喝了?”
祁野點頭,手拿糖葫蘆有點無所适從:“你……今晚多謝你。”
黑黑笑,可惜面上戴着小醜面具,他的笑傳達不了:“跟自己客氣什麽。”
祁野狐疑:“自己?”
黑黑忙找補:“自己人。”
說着,祁黑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條紅線也随着他的動作扯了扯祁野的中指。
至此,祁野終于笑了,豎起中指對黑黑道:“你,也太不見外了。”
對這沒羞沒臊不要臉的老兇,祁野毫無知覺的放下了隐忍自持的面具,竟然鎮定自若的開起了玩笑,黑黑對他的反應倒是一愣,繼而心滿意足得有點飄。
自己小時候罵起人來,可真他媽……有點可愛。
洗好了碗和鍋,祁野又被黑□□着喝了退燒沖劑,藥苦,他最怕苦,好在手中有一串糖葫蘆。
因屋中開了暖氣,糖葫蘆上的糖衣有些軟了,祁野咬了一口,甜滋滋黏糊糊的。
“你能吃不?”祁野将剩下幾個糖葫蘆舉到黑黑面前,淡聲發問。
黑黑看了他一眼:“顯然不能。”
“那可惜了,張大爺的糖葫蘆可是最好吃的。”
黑黑笑,脫口而出:“我知道,我從小吃到大。”
祁野怔了怔,突然感覺自己開啓了什麽禁忌,沉默一瞬又忍不住發問:“你以前也住這附近?”
黑黑點頭,語氣清淡得就似說別人的事:“住了十八年,後來搬走了。”
祁野沉默着抿了抿唇,也淡淡一笑:“這麽說,可能我們還見過面呢。”
“不一定,我像你這般大時,你還沒出生呢。”這句話黑黑說得沒毛病,他還活着那會兒,哪裏有祁野?準确的說,是沒有眼前這位祁野。
祁野對他這誇張的形容全不信,順他的調侃問:“老哥芳齡?”
黑黑撇了撇嘴:“鬼哪有年齡?”
這會兒,祁野才意識到,此時此刻自己正在和一只鬼聊天呢,真是被這串糖葫蘆甜蒙頭了。
“黑黑。”對方讓他這麽叫,他便順着。
“嗯?”
“你,是怎麽過世的?”
黑黑沉默。
“既然我們結了鬼契,這些,我總能問吧?”
“嗯。”
“如果你實在不想告訴我,也……”
“我猝死的。”
祁野直覺得這鬼在敷衍他:“猝死……你是加班過度還是通宵上網?”
黑黑笑:“逗你呢,我大概算是……自殺吧。”
“啊???”祁野顯然沒料到,這個吊兒郎當的老兇竟然是自殺死的。
黑黑沒說謊,關于這段記憶他只浮光掠影的記得個大概,腦海中有個模糊的印象,他不堪天刑柱的折磨最後選擇自爆而亡,因此點燃了三千業火。
“我生前是壞人,又是自殺的厲鬼,所以別的鬼都怕我,你與我結契,賺了。”
“……”對于別人的過往,祁野自然不會過多評價,只聽說自殺的鬼很難投胎,心中隐隐替黑黑悲哀。
——這老兇生前一定也不好過。
黑黑:“你別為我難過,我一沒親人二不想投胎,自在得很,如今纏上你了。”
“……”
此話一出,祁野那點同情他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了:“你臉上一直戴着小醜面具,是為什麽?”
黑黑終于變了臉色,片刻又沒個正經:“我長得醜呗,怕吓人。”
“能比小醜還醜?”
“醜多了,不瞞你說,我是被燒死的,臉毀了。”
這話真假參半,祁野自動腦補了一位***的慘烈老哥形象……突然不知道能說什麽。
沉默一瞬,祁野用自語的口吻說:“那換個面具吧,好看些的。”
黑黑笑:“可以啊,你給我買?”
祁野很認真:“行。”
黑黑:“就你那68塊的餘額?我還用了65塊買了藥呢。”
祁野挑眉:“……你翻我餘額???”
黑黑撇嘴:“給你買藥就順便看了一眼。”
祁野一臉懷疑:“……你怎麽知道我密碼?”
你的什麽我不知道啊,不都是我的?黑黑笑而不答,突然神秘兮兮來了句:“對啦,跟你商量個賺錢的事,這一筆賺到,你可以再不用打工了。”
鬼還能教他賺錢?祁野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答應。
黑黑知道自己心裏不信,繼續低聲說:“三個月,二十萬。”
祁野微微睜大眼睛,長這麽大,他還沒見過二十萬呢。
“你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多錢吧,”黑黑摸透對方的心思,游刃有餘的笑:“去柳安路83號的別墅住三個月,就能拿到這個錢,別的什麽也不用做。”
柳安路83號,怎麽聽上去有點耳熟,等等——
“那不是有名的殺人分屍兇宅麽?”
“對,有位老板買下了,正招募人去住幾個月,給兇宅除名,所以錢給得足夠多。”
當然給得多,這宅子是出了名的兇,很多所謂的大師去了都沒轍,甚至有些回家後突染疾病或發生意外,去住幾個月相當于是賺玩命的錢。
祁野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這個滑稽的小醜,淡淡開口:“你認真的?”
這老兇,是想讓他快點死呢吧?
黑黑豎起兩根手指,一字一頓:“二十萬。”
祁野:“……”
黑黑看他那模樣,憋着笑一本正經的:“賭一把?”
“賭命?”
“賭,兇宅裏的鬼,能不能讓我吃飽。”
“……”
“賭不賭,一句話。”
祁野突然笑了,眼前這位不着調的老兇,莫名讓他覺得可以信任:“二十萬,賭。”
黑黑爽朗一笑,拍拍他腦袋:“行啦,有我在,沒鬼敢動你。”
他說完這話,啪的一聲,屋中的燈熄了,暖氣也停了。
玩兒蛋,電費沒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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