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情人節

徐放有備而來,翻遍了老祖宗的古董箱,湊了一副筆墨紙硯,筆是祖傳錄陰筆,墨是芙煙墨,紙是斬陽生宣,硯是沉砂古硯,處處講究,放在現在的市場上,這一套通靈古董少說也值個千萬。

黑黑很想調侃一句,你這是見面禮還是提親呢?可看徐放滿臉寫着緊張,想想還是放過他。

兩人你寒暄一句我寒暄一句,黑黑看不下去了,直切正題:“前輩,你的手給老徐看看?”

戚雲衍這才将餅幹手指從衣袖裏伸出來:“有勞徐大夫。”

徐放一看這粗糙過期的餅幹手指,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的瞪了黑黑一眼想罵髒話,轉眼對上戚雲衍溫和謙虛的眼神,頓時什麽脾氣都沒了。

“前輩昨晚就是用這餅幹……這手作的畫麽?”

“讓你見笑了。”

黑黑憋着笑:“老徐,我說很實用沒錯吧。”

徐放咬牙忍着,戚雲衍卻溫和一笑:“小兄弟手藝過人,令人佩服。”

黑黑很識大體的回答:“客氣,真正的手藝人在這兒。”

看黑黑這般說,徐放的脾氣算是下來了,他拿出用雕刻好的碧靈玉泥手指:“補魂最好的材料是禦靈芝,家裏的禦靈草還種在地裏,要長出靈芝來恐怕還要半年,這段時間前輩先用這個湊合吧。”

頓了頓又道:“總比那些餅幹好。”

戚雲衍看對方手中玲珑剔透的碧靈玉泥手指,眼中一分分的有了光彩,自覺得此待遇有些受寵若驚,而徐放卻還覺得這玉泥捏的手指配不上他的前輩。

黑黑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多餘了,不動聲色的飄下了樓。

往後的每一天,徐放下班後總是第一時間趕來柳安路的兇宅,他的理由是看看戚前輩的靈體和玉泥手指能不能融合好,會不會出現不匹配的情況,每天三番四次的檢查,就連好脾氣的戚雲衍都對這個謹慎過度的大夫有些不耐煩了。

“徐大夫不必如此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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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久了,徐放痞浪痞浪的一面稍稍露了出來:“怎麽不必,我恨不得……禦靈草現在就長好。”

他心裏話是,恨不能每天把前輩放在眼前才好,就像那幅卧室裏的古畫一樣。

旁觀者祁野偶爾也會和黑黑吐槽一句徐放太過謹慎,黑黑嘲笑:“就憑他的技術,根本不可能出現不匹配的狀況,他不過是想多摸摸戚前輩的手。”

祁野面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是一萬個贊同。

……

這宅子太兇,羅管家花高價都請不來保潔阿姨,一切都得祁野自己幹。李總于心有愧,又在二十萬的基礎上加了每日三百的保潔補償費,日結,現金。

祁野有錢後,不僅将鬼屋損壞的賠償金還了,零零碎碎的打工也都辭了,他難得閑了下來,買了一堆關于玄學的入門書,黑黑修行入定時他就在一旁研究,看不懂的地方問一句,黑黑三言兩語就能讓他茅塞頓開,事半功倍。

如今的他在天橋底下擺個攤算個挂,在玄學app上接個單解個簽,也能勉強糊口了。

黑黑還讓他文武雙修,每天督促祁野負重十五公斤圍着兇宅進行五千米長跑訓練,兇宅內有寬敞的健身房和基本器材,祁野長跑訓練完畢後開始臂力腹肌訓練,十五公斤啞鈴一百下,仰卧起坐兩百次,俯卧撐一百五十下,之後黑黑還會指導他散打、泰拳等實戰套路。

一個月不到,原本單薄瘦弱的祁野身上漸漸有了肌肉的輪廓,飯量更是從前的兩倍,個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網上竄。

這一邊,有了玉泥手指的戚雲衍也能随意觸碰屋裏的東西了,他很自覺的學着做事兒,幫祁野分擔一部分家務,還給黑黑料理外邊帶回來的怨靈食材。

而大多數時間,戚雲衍總是在書房裏,用徐放送他的那套價值連城的筆墨紙硯作畫。

戚雲衍死的時候不過十七八歲,雖然存在了四百年,但模樣和心性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人,以前生在茶商世家做小公子規矩多,現在反而輕松自在了,性格也漸漸開朗起來。

“祁公子,你和小兄弟是怎麽結契的?”

和戚雲衍年齡相仿的祁野正握着ps4手柄,邊教這個塵封多年的鬼如何打《鐵拳》,邊将自己和黑黑相遇的事兒全盤托出。

戚雲衍聽後淡淡的點頭:“結契是鬼對待人類的最高禮節,小兄弟很喜歡你。”

祁野心中咯噔一聲,手指一滑,面上卻故作淡然:“可能是當時情況特殊。”

“那也說明你和小兄弟有機緣,結契是對方把他自己交給了你。”

這句話,成功将祁野的關注點帶跑偏了,他雖然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屏幕,手指專注的按着手柄,心思卻全不在這。

看祁野不說話,戚雲衍又進一步解釋:“大概就相當于人和人之間的成親。”

“……” 祁野手心發汗,這比喻越來越離譜了。

“應該說,比成親的羁絆更深刻。”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可結了鬼契就相當于一條繩上的螞蚱,這兩螞蚱還不是平等的,主人有難,鬼侍要以自己的魂魄來抵擋甚至獻祭。

“戚前輩想過和誰結鬼契麽?” 祁野覺得再聊下去,自己就該往不該想的地方想了,遂強行将話題引到對方身上。

戚雲衍莞爾:“我倒是想,可惜沒這個能力,鬼契需要消耗很強的鬼力來維持,不是所有鬼都可以。”

“冒昧問一問,是徐哥嗎?”

戚雲衍怔了怔,早停用幾百年的心髒狠狠跳了跳,點頭。

這天晚上,戚雲衍作了一幅畫,畫中再不是往日蒼涼凄清的雪景,也沒有如血綻放的紅梅,而是江南三月,杏花微雨,雨中立着兩人,共撐一把油紙傘。

在戚雲衍的筆墨中,徐放穿起古裝還挺好看的。

又過了半月,戚雲衍斷指的怨念散了,鬼力在古硯靈墨的滋養下也越來越穩定,黑黑看徐放色迷心竅,不好好經營診所也不好好睡覺,成天就往這兒跑,補魂的委托也耽擱了不少,便建議把戚雲衍暫且封在古畫裏,讓徐放抱回家時時刻刻看着。

徐放先是歡喜得兩眼放光,随即沉默下來,搖頭:“如果有風險的話就算了。”

有句老話‘人挪活樹挪死’,地縛靈就相當于樹,強行讓其移動很可能就魂飛魄散了,接觸過無數鬼魂亡靈的徐放懂這規矩,只得将把戚雲衍帶回家的念想壓了下去。

“有風險我自然不會提,放心,你戚前輩已經不算地縛靈了。”

如此說着,黑黑又笑微微的轉向戚雲衍:“戚前輩,你想同徐大夫回家不?”

戚雲衍面上微紅,飛快的看了徐放一眼,兩人視線相觸片刻又都暗悄悄的移開:“我認為,可以一試。”

他話中含義,傻子怕是都明白了。

“诶,這不就那成了,”黑黑笑,轉瞬在墨痕初幹的畫紙上印下暗咒:“前輩,先委屈一會兒,收——”

話音方落,戚雲衍的身影便像接觸不良般閃了閃,倏忽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衆人都沒反應過來,黑黑小心翼翼的卷起畫紙遞給徐放:“老徐,拿着,恭喜抱得男神歸。”

徐放将畫卷抱在懷裏,只覺懷中這張薄紙沉甸甸的。

他祖上殺業太重,故而世世代代為孤魂野鬼修補魂魄減輕罪業,他曾想這門手藝傳到他這兒,不知罪業贖幹淨沒有,自己做的事又會不會有福報呢?

現在徐放明白了,懷裏的畫懷裏的魂兒就是他最大的福報。

把徐放和畫送回椿樹街,确認過戚雲衍在徐家老宅沒有水土不服的現象,黑黑祁野終于可以放心回柳安路了。

事實上比起柳安路這棟別墅,有個小院子種滿花花草草的徐家老宅更合戚雲衍心意。

“老徐真是好運氣,幾百年前驚才絕豔的小公子就被他抱回家了。”

黑黑想,如果他們的生活也像游戲一樣不同的選擇會走向不同的故事線,那麽這一世的徐放真是打通了最圓滿的結局,如果這樣的話,那眼前的祁野……

祁野正好看向他:“你也喜歡戚前輩這樣的嗎?”

黑黑很認真的想了想,搖頭:“這樣的人給我,要糟蹋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人自私得很,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也不太在乎別人的評價,甚至有時候遲鈍到感應不到對方的情緒,應該說,是無視對方。

說白了,他只關心他自己。

“……”祁野笑,這鬼還挺有自知之明。

一人一鬼走出胡同,向晚的冬城飄起細細的雪,雪天不好打車,從椿樹街道柳安路公交地鐵都不方便,祁野便打算騎共享單車回去。

“你載我吧?“嘴上是詢問的語氣,黑黑整個身體已經穩穩當當的坐在自行車後座上。

祁野迎着細雪向前蹬車:“行啊,反正你也沒重量。”

雪粒兒直撲在祁野身上臉上,黑黑躲在他身後漫無目的的想,他自小到大,從沒人用自行車載過他,更沒人擋在他前邊遮風擋雨。

沒想到陰差陽錯來到這個世界,為他遮風擋雪的人還是他自己,雖然作為鬼的他也不需要了。

祁野突然開口:“在想什麽?”

黑黑回過神,似笑非笑的說:“別吵,破壞氛圍。”

祁野:“……什麽?”

黑黑又恢複成往日沒個正經的語氣:“你是第一個用自行車載我的人,我得好好享受這個氛圍。”

祁野的心又狠狠的跳了跳,被風雪撲得冰冷的臉突然熱了起來:“……你這人緣也太差了。”

黑黑笑:“诶,謝謝誇獎。”

祁野也笑:“我也一樣。”

兩人沉默片刻,黑黑突然開口:“那下次我載你。”

“好啊。”

自行車駛到開滿各種文藝小店的芝麻巷,狹窄的道路被出行的男男女女擠得水洩不通,祁野念叨了一句天這麽冷怎麽還這麽多人出來,黑黑才突然想到:“今天好像是情人節。”

祁野:“……”

“便利店的巧克力半價。”

黑黑祁野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祁野有些詫異的回頭,一人一鬼相視一笑。

“走啊,去買點呗,順便去買個抹茶甜筒。”

祁野不怎麽吃甜品,但抹茶口味和濃度高的巧克力的例外。

祁野将自行車停在路邊,一人一鬼擠進熙熙攘攘的胡同,祁野害怕人氣太雜黑黑不好受,還有意無意的将他護在身邊,黑黑看在眼裏,雖然明白對方也是自己,卻不由得心裏一暖。

快到售賣抹茶甜筒的門店,祁野卻停住了腳步:“算了吧……這得排到什麽時候。”

因為是情人節,商家搞活動,冰激淩買一送一,所以排隊的都是情侶。

黑黑:“反正來都來了,排着呗,你趕時間?”

祁野:“……”

黑黑笑:“我陪你。”

那種莫名其妙心悸的感覺又來了,祁野擠進情侶堆裏,有些無所适從。

他一站進隊列,許多姑娘便有意無意的望向他,不是因為歧視他形單影只單身狗,而是以祁野的顏值,這一隊所有的男朋友都遜色了。

可他自己,包括黑黑,從來沒有在意這一點,把別人對他們顏值的誇贊當做客氣的寒暄。

“哥!你怎麽在這兒?”

聽到這個聲音,黑黑渾身一凜,祁野也怔了怔,回頭的瞬間寧骁已經穿透黑黑走到他身側:“我看了好久,剛才一直不敢确認是你。”

眼前這位比祁野矮半個頭,白白淨淨穿着校服的斯文男孩,正是祁野異父異母的弟弟寧骁。

祁野:“嗯…剛從朋友家過來,我以為你在落安還沒回。”

“我昨晚回來的,爸說你到外地打工,我打你電話不通,發你信息也不回,可擔心死了……”

祁野有些難堪,這才想到柳安路那兒信號差,他手機停機很久都忘了交話費。

“抱歉,手機欠費了。”

寧骁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這哥哥性格很要強,比他大不了一歲卻早早經濟獨立,辍學打工還時不時給家裏補貼,從不對他們說辛苦這一類話。

這會兒怕是連話費都交不起了……

可是……寧骁轉念一想,不大對啊,沒錢交話費的哥哥會來這兒排隊買冰激淩?難不成……

“哥,今天你是在陪女朋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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