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憶二

“我不要在外面。”楚宴一副緊張的說道。

夏明懿一雙目光探究的上下打量着他,問道:“為何?”

楚宴才不會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就怕黑。

但臉上不安的表情顯然出賣了他,夏明懿立時猜到了原因,輕蔑的掃了他一眼,語帶嘲諷的丢了句:“膽小鬼。”

楚宴剛要為自己解釋,卻不料聽對方松口道:“你在裏面等我,不過……”夏明懿嚴肅警告,“不許動我的東西,一件也不行。否則,當心本殿下讓人剁了你的手!記住了沒有?”

一聽允許自己進屋,楚宴立馬點頭如蒜的答應:“是是是,小的保證不動。”

夏明懿還是有些不大放心,臨進浴房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見他果然乖巧的站在一邊,一動不動,這才安下心來。

夏明懿的确是高估他了。前腳剛進浴房,楚宴後腳便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他快速掃完一圈後,最後總結出兩個字:奢侈!

若再加兩個字,那就是“非常奢侈!”

到底是寵妃所出,寝殿自是華麗不提,不過華麗歸華麗,最吸引他的卻不是這些,而是東邊那面牆壁。那幾乎占了三分之二面積的紅木雕花,像是有着某種魔力一般,牢牢鎖住了他的目光。

整面牆壁上雕刻着富麗堂皇的牡丹花,細膩精質,只瞧這精湛的工藝便知是請的是何方能工巧匠。不出其他,正是出自元诏國的隐士姜子謀之手。

再說這姜子謀,此人身懷絕技,卻不單單是一名工匠而已,最厲害的還是他妙手回春的醫術。雖傳的過于誇張,但于世間的确無人不曉。即便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但傳的多了,後來被世人尊稱為“不老仙士”。

楚宴還知道,這個姜子謀常年隐居山林,即便出山,也是來無影去無蹤,就算是富貴人家有需求,照樣很難找到他,因為他這人很怪,只憑心情救人,也僅憑喜好獻出手藝。

當然,關于這位神秘人物,楚宴只是略有耳聞,并不清楚其中詳細。而他一眼便認出這滿壁雕花是出自此人之手,只因自己從小有一枚同為他所雕刻的喜鵲梅花圖案的墜纓玉佩。

原本這玉佩是成雙的,但另一枚的去向不得而知。他曾問過父親,父親只說這對玉佩出自姜子謀之手,便沒下文了。

眼下看着面前造詣精深的大片牡丹花案,楚宴此時不得打心底佩服。而後身子一輕,轉身就跳到旁邊的軟榻上。旁邊兩名宮女一看,登時吓得花容失色,連忙緊張的小聲阻攔道:“我的小祖宗,你快下來,一會兒殿下出來看到可就麻煩了。”

“沒事沒事,都別怕。”楚宴笑着安撫兩人道,“我與你們七殿下私下關系可好了。你們不用擔心。”

兩個年紀不大的宮女面面相觑,對他說的話有些半信半疑。

想到什麽,楚宴突然問道:“對了,二位姐姐,你們家殿下一般洗個澡需用多久?”

聞言,其中一名宮女嬌聲回道:“回小公子的話,往常都是一個時辰左右。”

“什麽?!一個時辰!”

楚宴驚呼出聲,跳起身來,險些抓狂。

要他一個人在外面等那麽久的話,那該會有多麽無聊。想想都覺得可怕。

忽然。

楚宴勾起兩邊嘴角,一張稚嫩的小臉在撲朔的宮燈下瞬間變的“邪惡”起來。下一刻,在宮女的目瞪口呆下,眨眼功夫溜進了浴房。兩人再要阻攔,為時已晚。

浴房中,夏明懿小小的身子靠在白玉池邊,正仰着頭閉目養神,乍看之下,像是睡着了。

突然,他耳尖一動,登時回頭喝道:“誰?!”

朦胧水汽中,楚宴嘿嘿一笑,怕引起對方不必要的誤會,連忙自報家門道:“我我我,是我,小宴宴。”

夏明懿忍着一陣惡心,臉色立馬陰沉下來道:“你怎麽進來了?出去!”

楚宴沒有搭話,貓着身子,蹑手蹑腳的繼續向前走去。

室內霧氣很大,很難看清楚腳下,只模糊看到前面一個赤 | 裸着後背的身影。

水霧彌漫整個房間,着實難以看清。夏明懿見身後沒人回應,忐忑不安的又問了一遍:“喂,你還在嗎?”

半晌,無人響應。

正當夏明懿以為人已經出去了之際,突然,聽到耳邊有水花聲響起,他驚怒的回過頭,看着霧氣蒙蒙的頭頂上的人影,怒斥道:“楚宴!你幹什麽!”

楚宴剛脫了鞋襪将腳伸到水中,此時聞言停下動作,煞有其事道:“七殿下莫慌,小的給你搓背來了。”

???

搓背?

一時間,夏明懿只覺頭有兩個大。

而此時夏明懿腰部以下全部浸在熱水中,墨黑的發髻柔散開去,一并垂于左側的肩膀,雖說近在咫尺的距離,可水霧太大,以楚宴的角度望去,只能勉強看清他光潔細嫩的裸背。

忽然聯想到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出于好奇,楚宴探頭探腦的看向水中。彼時,一道淩厲的目光向他射來。

兩雙眼睛四目相對,楚宴讪讪一笑,小心的收回目光。

沒想到還沒看到水下的到底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卻被這家夥先一步躲了開去。

楚宴腦中正千回百轉的想着各種稀奇古怪的借口,不料與怒火中燒的某人鼻息相對之時,笑聲嘎然而止……

好香!

這是楚宴在這麽危險的情況下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

兩個小腦袋對視了不足三秒鐘,夏明懿便眯起一雙漂亮的狹長鳳眼,陰沉着一張小臉道:“你究竟想幹什麽!”語氣嚴厲且稚嫩。

楚宴賠笑着剛要起身,卻不料池邊水跡太多,還沒站穩,便腳底一滑,身體向前撲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再看,楚宴臉朝下,整個人栽入了水中。

多虧水池夠大,他還是個孩子,否則一個成年人這麽紮進去,必定頭破血流不可。

溫熱的水直灌了他好幾口,幸好及時屏住了呼吸,勉強沒被淹死。

就在他頭朝地艱難地掙紮着要爬起時,背後的衣袂被一雙小手抓起,向後一扯。

楚宴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靠在池邊,大口大口的喘了起來。心中雖有些後怕,但謝天謝地,總算得救了。

夏明懿看着身旁的楚宴一臉狼狽的樣子,只覺大快人心,勾起嘴角,得意笑道:“活該!”

“謝謝!謝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楚宴對他說的話不僅沒放在心上,反而一臉誠懇的對他剛才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謝。

這句發自肺腑的“謝謝”讓夏明懿莫名一愣,有點怪怪的感覺,微微局促起來。

謝謝。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別人對他說這個詞。

正當夏明懿回味這句謝謝的片刻功夫,某人突如其來的一個舉動真是徹底将他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打消了。

楚宴剛剛死裏逃生,便低頭随眼向下一瞟......

這一刻,他終于确認了:原來真的是男孩子!

接着楚宴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很自然的移開目光,然後站起身來,無視夏明懿黑沉的一張小臉,仿佛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面擰幹衣服向外面走去,一面輕咳了一聲道:“你先慢慢洗,我到外面等你。”

夏明懿面色難看至極,咬緊牙關,心裏道:這家夥竟然……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

“對了,小的什麽都沒有看到。”

楚宴擔心秋後找他算賬,臨走出浴房前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道。

“出去!”

夏明懿黑着一張小臉,以尚且稚嫩的聲音對某人喝道。與此同時,随手抄起旁邊幾案上一只紫砂壺向他砸去。

楚宴險險躲過,連忙解釋道:“七殿下,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次,夏明懿幾乎是咆哮出聲:“我再說一遍,出去!”

楚宴聳聳肩,無可奈何道:“好吧,小的遵命!”

楚宴小心翼翼的出來後,整個人莫名的神清氣爽。因為整個室內都設有暖爐,所以即便身上濕漉漉的也并不覺得冷。

他在寝室橫躺,豎躺了将近一個時辰,險些抱着被子睡着時,裏面的人兒終于洗好出來了。

夏明懿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走了出來,見到他時,仿佛像見到賊一樣,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衣帶,蹙着眉掃了他一眼,一語未發。

從浴房出來到現在,夏明懿一直保持着沉默,确切來說,是高冷。

直到夏明懿需要休息時,這才悠然開口道:“本殿下要歇息了,你,”指着他下逐客令,“去書房睡。”

楚宴一聽,立時跳起身來:“書房?”頭一搖,“恐怕不妥。”

夏明懿使勁剜他一眼:“如何不妥?”有地方睡已經不錯了,還挑三揀四不成?

楚宴可憐巴巴道:“七殿下你想想看,那書房連個暖爐都沒有,睡一晚還不被凍死?”

這次楚宴可沒有胡說。他剛剛從宮女口中打聽到,那書房嫌少有人去,平日裏冷的如同冰窖,如何住人?

見夏明懿不高興,他又悻悻解釋道:“七殿下息怒,并非小的挑剔,而是小的現在衣服還濕着呢,倘若就這樣出去,萬一染了風寒怎麽辦?好吧,小的命賤,染了風寒無關緊要,可是,萬一我就此一病不起,讓你母妃和我爹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想我父親年紀輕輕就白發人送......”

“好了!有完沒完,”夏明懿突然不耐煩的打斷他,接着随手一指,“你睡屏風外面那張榻。”

楚宴順杆就爬,湊上前,故意道:“那榻也怪硬的,要不我們湊合睡床上擠一擠......”

話音未落,夏明懿當下甩給他一個白眼。楚宴一見,擔心他反悔,連忙答應:“好嘞,小的睡榻。”

這一夜,是楚宴第一次與他共睡在一個屋檐下……

三年後,冬,先王夏仲武一病不起,病危彌留之際,下旨封七皇子夏明懿為陵安王,賜封地,賞萬金。聖旨一頒,滿朝嘩然。

十日後,夏仲武殁,太子夏文放登基。新王上任,京淄城痛哀七日後,革弊端,頒新令,征賢納士,免稅一載,大赦天下。

此時,二皇子夏離允已封忠郡王,與其母妃玉太妃一起遷至漢中一帶。三皇子夏庭雲被封義景王,與其母妃太貴妃一同遷至樂陽一帶。一個在南夏國西,一個在南夏國北,領土人口也是大同小異。

只是,兩人與七皇子夏明懿相比,顯然差的不止一截。就拿封地來說,夏明懿的封地屬南邊江陵一帶,氣候冬暖夏涼不說,商業也最為發達,先皇對婉妃和夏明懿母子二人的偏愛可見一斑。

又過兩年,這一年,兩人十二歲,楚宴被送至萬安觀。

須知,萬安觀是道觀,公孫止是觀主,當時已是花甲之年的他,相貌看起來竟分外年輕,乍一看也不過三十多歲而已。而觀中上至長老,下至仆役,總共百餘人口,此觀中人非出家,被世人稱作居士。

送楚宴去這裏,無疑是楚長臨的意思,楚長臨認為他性格鬧騰不安分,于是讓他去觀中修身養性,學學武,順便增加些閱歷。

臨走之前,楚宴還特地向夏明懿告辭。

他特地換了一身新衣,面上浮現憂傷,與夏明懿難舍難分般道:“小的承蒙七殿下幾年來關照。今日與七殿下一別,不知何年再相見。”

夏明懿心下祈禱:但願永世不要再見!

“小的走了。”

楚宴一顧三回頭,卻見冰冷的某人筆直的立于殿前,紋絲未動。

“小的真走了。”楚宴再次回頭。

夏明懿在他轉過頭來的同時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嘴上像趕蒼蠅似的驅趕道:“怎麽這般磨磨蹭蹭!要走趕緊的!”

“七殿下~”楚宴幾步跑回來,有欲要與之抱個滿懷的架勢,不想下一刻已被夏明懿一手抵開在一步之外。

楚宴欲抱被拒,不由一愣,接着面上凄然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勿須記挂小的,小的還會回來的。”說完赴死一般扭頭大步離去。

夏明懿望着那抹遠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這一年,兩人十五歲。

楚宴回京參加科舉考試,兩次複試大展身手,最後一舉問鼎,被南夏王封為襄北牧。

襄北與京城隔江而望,楚宴這一去便是兩年,兩年來,他一直沒有機會見到那張冰山臉。

又是兩年,兩人十七歲。

兩年來,楚宴因性格八面玲珑,官場可謂是如魚得水,屢次建功升遷,直到次年被升至為左司馬。

而被封司馬那天,正好趕上夏明懿幾天後的生辰。

那天是臘月初,當他五年來第一次見到夏明懿時,夏明懿正在正廳接待賓客,此時他一身白衣勝雪,頸邊是貴族禦用的白色狐毛大領。薄唇輕啓,鼻若懸膽,眉如墨畫。

比起兒時,如今的夏明懿差點讓楚宴根本不敢認。

夏明懿脫去了以前的稚嫩,如今風華正茂,容貌不單單只是秀氣,而是超越了男女相貌的美。而這種容貌,這種風儀,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楚宴站在院中像尊雕像一樣,遠遠的注視着。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夏明懿幾年後的長相,想象的樣子幾乎都與女子接近,可是,他沒想到,當年那個秀氣陰婺的小家夥居然可以長成這番模樣,簡直驚為天人!

不過想想自己,儀表堂堂,有棱有角的臉也是相當俊美,雖比不上他,但在南夏怎麽着也能排個前三吧,嗯,這麽一想,心裏慶幸些許。幸好幸好,否則還真沒底氣跟他站在一起了。

忽而,有個聲音不冷不熱的傳來。

“門外那位,已經站了好久了,難道不冷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知道楚宴怕什麽嗎?

A.怕爹

B.怕黑

C.怕老公不見了

D.以上全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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