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平禍

? 王府裏的人心裏存疑，依然是不太敢親近許璟，只有元娘待她親厚如故。

十一月廿七，元娘給許璟梳頭時，問她今年的生辰該怎麽過。

許璟從鏡子裏看元娘認真給她梳頭的樣子，很不上心地說，簡單吃碗面就好了。

元娘道：“這個也太簡單太素了些。”

許璟沒說話，等元娘給她梳好了頭發，她回轉身，握住元娘的手問她：“元娘，自從我的頭發有一束莫名變作了赤色之後，人人都懷疑我是妖怪，你為什麽還敢待在我身邊呢？”

元娘笑着跪在她跟前，按住心口說：“在元娘心裏，無論郡主變成什麽樣子都還是郡主，元娘願意跟着郡主，也願意一輩子服侍郡主。”

許璟心裏一熱，感動得要掉下淚來：“可是……你就當真半點不疑心我嗎？”

元娘說：“說郡主是妖怪的都是糊塗人，我覺得啊，這一绺異色的發說不定就是郡主的‘慧根’呢？郡主是先開了靈竅，再長出了‘慧根’，這‘慧根’正說明郡主和以前不再一樣了。”

心中戚戚然的許璟被元娘三兩句話說得破泣為笑：“好吧，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好了。”

有小丫鬟在房門口通傳說，裴小侯爺适才來過，楊總管按照郡主的吩咐，依然說郡主不舒服，不方便見客。

元娘聽完以後讓小丫鬟退下了，猶豫着對許璟說：“郡主，小侯爺每日都來，你一直拒而不見總是不好的。”

許璟無所謂道：“我又沒請他來。”

元娘說：“但他身份貴重，畢竟是裴侯的獨子啊，聖上又那麽器重他，來日他一定可以……”

許璟不耐煩地打斷她：“他爹是侯爺，我爹還是王爺呢，誰稀罕！”

元娘待再勸，忽聽外面有人哭啼——

“求郡主給我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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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出去一看，見後廚的羅師傅以及其他六七人跪在門外哭。

許璟走去，看見這情狀時愣了愣，問：“仔細說，怎麽回事？”

門外的人都慢慢把頭擡了起來，一個個的，臉上都挂着彩，尤其羅師傅，一只眼睛還是烏青的。

已被降作副廚的羅師傅見着許璟，哭得越發錐心：“郡主……郡主啊，你是不知道，那個新來的毛頭小子梁二添整日在廚房裏作威作福，對我們這些老人是呼來喝去，沒有半點尊重，這也就算了，我們忍了，可是今早……”

羅師傅說到關鍵地方，嘆口氣繼續哀哭去了，他身後的一人連忙接話說：“今早，羅師傅看他煮粥時下料的順序不對，就好心上前糾正，誰知這梁二添擱下勺子照着羅師傅眼眶就是一拳，我們上前阻止，也都被他給打了！”

一群人跪在地上，各自撩起衣袖，扯開衣襟，争相讓許璟看身上的傷。

許璟不願看，默了默，讓元娘去把梁二添叫來。

說曹操曹操到。

梁二添端着一缽粥走來了。

梁二添從跪着的人中間尋路穿過，走進屋裏把粥擱在了桌上：“剛煮好的香菇雞肉粥，請郡主享用。”

梁二添說自己虛歲二十二歲，祖籍德州，父母都死了，他身板結實，長一張娃娃臉，人是帶着一股憨勁和稚氣的，他說的話，許璟都當真信了。

這個時候，許璟難辨對錯，她坐下來，問梁二添：“二添，你知錯嗎？”

梁二添利落跪下，挺直了背說：“我承認，我是打了他們。”

“為什麽？”

“他們這幫人合起夥來故意跟我過不去，一到要給郡主做菜、炖湯、蒸點心的時候，不是跑個沒影就是來搗亂，菜是我洗的、我切的，火也是我自己看着，就跟今天早上似的，他們不做便不做了，還要往我剛洗好的鍋裏倒隔夜的湯菜，我忍無可忍才教訓他們的。”

元娘大為光火，指着跪在門外的人罵道：“好啊，你們這幫龜孫！前幾日郡主才說的話，你們這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不是，郡主，不是這樣啊……”

“這小子扯謊！是他打人在先！”

“是啊是啊，郡主你看他給我們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沒半塊好皮！”

“求郡主做主！”

……

一幫人吵吵囔囔，慌張争辯，梁二添單是跪着，理都不理他們一下。

兩相比較，許璟就心裏有數了，對門外跪着的人說：“你們是不是還當我傻？”

最簡單不過的一句話，殺傷力倒大，堵得跪在門外的人剎那間安靜了，紛紛都忐忑地埋下頭去。

“事情我不往下追究了。”許璟說，“你們回去，該幹嘛幹嘛，洗菜的好好洗，切菜的好好切，燒火的好好燒，做副廚的，就多幫襯着主廚一些，主廚畢竟來府的時日短，經驗也不如你們足，只一點，別再生禍，不然都給我滾出王府。”

羅副廚的胖身軀抖了抖。

許璟再對梁二添說：“還有你，有話好好說，不能好好說的就來告訴我，別随便動手打人。”

梁二添點頭：“是，我記下了。”

最後，許璟總結說：“既然你們同為我東靖王府的人，就應該友愛互助一條心，差事當得好，自然是少不了好處的。”

衆人受教，羞愧退下。

許璟叫住了要走的梁二添：“你留一下。”

梁二添忙拘謹站住：“在。”

許璟語氣裏稍有苛責的意思：“你動手不分輕重的嗎？看把人都打成什麽樣了。”

二添不自在地搓搓手，支吾道：“那個我……我在少林寺待過，給寺裏的僧人們燒過好幾年的齋飯，有一位師父說我根骨好，教了我……教了我兩套拳法和一套棍法……”

許璟不覺心頭一跳，大驚失色：“這麽說，你第一天和後院人起了沖突時還是念着‘我佛慈悲’，特地手下留情了的？”

二添臉紅：“後院一大幫的婦人，我從不打女人。”

許璟覺得非常神奇，誤打誤撞還撿到一塊寶。

元娘也是聽得瞠目結舌，這時緩過神來說：“梁二添你行啊，不光能當廚子，還能當護院！”

梁二添連忙擺手：“不行，不行！廚子是廚子，護院是護院，你既要我當廚子，又要我當護院，我可要讨兩份工錢！”

許璟樂不可支，問元娘說，給梁二添的月錢是怎麽算的。

元娘說，董賬房定的是一月六兩四錢。

許璟笑着說：“那就去告訴董賬房，以後二添也算是王府的護院，沒人上門滋事最好，一旦有人來尋釁，就讓二添出面打趴他們，一個月的月錢，給十五兩。”

許璟談笑風生間，就将二添的月錢翻了倍，二添高興壞了，千恩萬謝作了無數個揖，最後才喜滋滋地回後廚去了。

往後的幾天，東靖王府也忙開了，雖然許璟只說要吃碗長壽面，可底下人不能就這麽辦，楊總管和後廚商量着列出了一張酒菜的采買單子，提前交給了辦事的人，叮囑一定不能懈怠，要買最好的食材，好好做些菜出來，叫安樂郡主的生日過得開心和像樣。

裴小侯爺依然是每日都來王府拜望，卻還是回回見不到許璟，他也不生氣，來了就留在王府喝盞茶，喝完茶，人也就打道回府了。

有一天，許璟正要出去，才走到前院，就看總管把裴小侯請進了府裏，她趕緊拽着元娘躲起來，等裴琦先進了前廳才敢扒着大水缸露出一雙眼睛來。

元娘高興地說：“郡主，小侯爺又來了！可見他對您還是很上心的！”

許璟嫌她肆意渾說，忍不住打了她一下，訓誡道，“什麽上不上心的，別口中胡說亂道！”許璟無端泛起惱意及失落來，她轉過身，背靠着大水缸蹲在地上，垂頭低聲嘟念，“現在上心有什麽用，早幹什麽去了……”

元娘沒聽清：“郡主說什麽？”

許璟擡起臉，忽有一片白在她眼前墜下，緊接着就是第二片、第三片……她愣了愣，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片，驚訝看那輕飄的白物在溫熱的掌心裏化作了一小點水漬，她不禁驚喜叫了一聲：“下雪了！”

元娘驚了一跳。

許璟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忙拉起元娘往後院跑去：“快走！”

那一句“下雪了”，裴琦先是聽見了的，他聽見聲音，也知道那是許璟，不覺放下了茶盞。

裴琦先聽得出，楊總管何嘗聽不出呢？只因許璟是稱病不見客的，于是楊總管故意賠笑說道：“府裏新來的丫頭，毛躁得很，擾了小侯爺喝茶的清靜了。”

裴琦先沒說話，站起來走到門口。

陰沉的天上絮絮飄白，果然是開始下雪了。

裴小侯出神看了一會兒，垂下眼睫，彎起嘴角淡柔地笑了笑：“既然下雪了，我也就不在府上多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