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水仙

? 臘月初七，許璟生辰當天，大雪初霁，天朗氣清，長安城內外，銀裝素裹，早已是白皚皚的一片冰雪佳境。

許璟起得早，元娘服侍她穿衣的時候，問她道：“郡主，今天還出去嗎？”

元娘一句話問得有頭無尾的，許璟感到莫名其妙：“什麽？”

元娘嬉笑着說：“郡主每年生辰這天都會去街上走走的，而更湊巧的是，每年都能碰着有趣好玩的物事，就譬如說去年，回來路上撿到一只好漂亮的小白貓呢，那貓長大了特別俊，可惜夏天的時候它跑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還有前年，正巧趕上西域舞姬來長安獻藝；大前年，是有幾個胡人在一品齋賣烤肉，郡主您就坐在一品齋吃了一天的烤肉呢！還有還有，有一年啊，一出門就看見府門口爬了兩只老大的烏龜，那時王爺還在，王爺就說，龜代表着長壽，足有臉盆大小的烏龜自己爬來了府門口，可不是給你賀壽來的嗎？就很高興地讓人把兩只烏龜擡到後院的蓮花池子裏去了，那烏龜至今還在呢，就是兩只懶骨頭，愛躲着，極少爬出來。”

許璟聽到烏龜這裏，十分驚奇：“那兩只龜真的是自己爬來的嗎？”

元娘肯定地說：“是真的，王爺派人去查過，都說沒有人看見那烏龜是幾時、是從哪裏來的，反正大清早就在府門口了。”

許璟啧啧稱嘆：“這真稀奇了！”

元娘就問：“今天還要不要出去？”

許璟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要的！一定要的！”

正用着早膳，總管就過來了，見面先恭祝了許璟歲歲安康，然後回禀說裴小侯爺、雲小将軍、大司農家曹小公子讓人送了賀禮來，接着就着小厮丫鬟一一呈給許璟看。

楊總管一份份賀禮點明了說：“這兩套冬衣，兩套春裝是裴小侯爺送的，是請了出雲館最好的制衣師傅連日趕制出來的，料子新巧，針腳細密，繡工也是一流，郡主穿上一定好看極了；這匣子的珍珠項鏈是雲小将軍送的，托了裴侯府的人一道送過來；這只綠皮鹦鹉嘛，是曹小公子送的，他在府門前打了個轉，沒進來，把東西交到老奴手中就回去了。”

開春還遠着，裴小侯卻急着叫人連春裝也做好了，許璟翻看了那四套衣裳，确實是華貴漂亮，但因為許璟還生着他的氣，撇撇嘴，看罷就算，更不肯去稱贊半句，而那雲炜送的珍珠項鏈擺明了是配着裴琦先送的春裝佩戴才好看的，顆顆珍珠圓潤光潔，想必也是花了大價錢才買下的，這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願意的，還是跟着裴琦先随了一份禮。

元娘站得離那只鹦鹉很近，她見鹦鹉一身羽毛鮮豔光亮，正昂頭看她，歡喜說道：“郡主，這鹦鹉真漂亮啊！”

鹦鹉眨巴着眼睛：“郡主！郡主！福如東海！”

許璟詫異，循聲看過去。

一屋子人也是震驚，目光都落在了那只綠皮鹦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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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樂壞了，急忙伸手來拉許璟：“郡主，快過來看這只小機靈鬼啊！”

“郡主！郡主！福如東海！”鹦鹉又唱了一遍。

許璟微微不滿地蹙起眉：“不應該還有另外的半句？你再說一遍。”

鹦鹉歪着頭看許璟，就是不開口。

元娘靈機一動，想着鹦鹉學舌可能也是有誘因的，便試探着再說了一句：“郡主。”

那扁毛小畜生果然梳着翅膀唱到：“郡主！郡主！福如東海！”

“小蠢貨。”許璟輕輕戳了一下鹦鹉的腦袋，威脅說，“八個字不說完整了，我就拔了你的毛，把你烤來吃！”

堂堂郡主居然和一只玩物過不去，元娘才要笑她幼稚，不想那綠皮鹦鹉竟當真眨着眼完整唱了起來：“郡主！郡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稀奇得不得了，都暗嘆這鹦鹉真通人性。

許璟撫掌直笑：“這才像話嘛。本來說你是蠢貨，看你一身綠，想給你取名叫‘小蔥’，既然你還有幾分聰明，我就給你取個好點的名字，唔……‘綠羅’怎麽樣？”

鹦鹉抖抖翅膀，再唱：“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乖，就叫你綠羅了。”許璟悅然摸摸鹦鹉的頭，叮囑楊總管說，“總管，你幫我看着綠羅，我和元娘要到街上去走走。”

“嗳！”楊總管連忙答應着從小厮手裏接過了鹦鹉，他瞧着鹦鹉，一副歡喜的樣子，連眼角都攢起了深深的笑紋，“有老奴看着這小寶貝，郡主就放心去罷。”

許璟領着元娘出了府門，街上有人在掃雪，元娘怕許璟腳滑跌倒，牢牢攙着她走，許璟卻故意捉弄元娘，在她的腰間掐了一把，元娘這個人最怕癢了，這一掐讓她又羞又惱的，追着許璟作勢要打她，許璟跑得快，彎腰團起一個雪球砸向元娘，冰冰涼一團雪落在後頸，元娘也奮起反擊，捏了雪球回擊許璟。

兩個姑娘家在王府門外的大道上你追我躲，正酣戰不休，有個老人家挑着擔子從她們身邊過去，口中吆喝着：“賣花喽——賣水仙花——”

許璟停下了追逐的腳步，回頭盯着老人家挑着的兩只籮筐：“水仙？”

老人家回首，問：“是啊，水仙花，姑娘要買嗎？”

許璟丢開手裏的雪球，走近道：“水仙長什麽模樣，能給我看看嗎？”

“姑娘沒見過水仙花？”老人家慈眉善目，放下擔子，一面去揭開繃在籮筐上的白紗布一面說，“現在天冷，還不到它開花的時候呢。”

白紗布揭去，籮筐裏是一盆用清水養着的水仙，葉色蒼綠，花苞都還沒有一個。

許璟指指另一個籮筐：“那也是和這相同的嗎？”

老人家說：“是一樣的。”

許璟問：“怎麽賣？”

老人家呵着白氣，羞赧道：“自家花房培的，不值錢，姑娘你看着給吧。”

許璟蹲在地上看元娘。

元娘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不過看府裏買過月季，一兩銀子好幾株。”

月季是種在土裏的，何況這大冬天它們的葉子早就掉光了，光禿禿真難看，許璟蹙眉說：“水仙更好看。”

元娘曉得她是一定要買的，就對老人家說：“老人家，你看一兩銀子一盆怎樣？兩盆我們都要了。”

老人家咧嘴笑：“好好好，姑娘一下子全買了，也省得老漢再去街巷裏叫賣。”

元娘就掏了二兩銀子遞給老人家，招手把府門前的兩個小厮叫過來搬花。

兩盆水仙清清白白，姿态幽雅，許璟越看越喜歡，又叫元娘多拿了二兩銀子賞給老人家，老人家高興極了，合掌包着四兩銀子，謝了又謝，看許璟進府去了，自己才挑起空的籮筐往回走。

走了不多遠，老人家回頭看了看，街上冷清沒幾個行路人，他拎着籮筐拐進了旁邊的小巷。

“多謝。”一個裹着黑鬥篷的人立在牆根下，從袖中取出一塊十兩的銀錠。

“老漢貪財了。”老人家笑呵呵雙手接了銀兩，末了，對那人說，“郡主大方，還賞了我二兩銀子，統共給了四兩。”

牆根下的人兜帽壓得低低的，隐約看得見俊白的臉，他微微笑了笑，說：“她給您的，您收下就是。”

……

東靖王府門口。

元娘跟在許璟身後，詫異地問：“郡主，不去街上了？”

許璟興致勃勃：“這不遇上稀奇玩意兒了嗎？不去了！”

元娘原本還盼着能去街上看熱鬧，這下可好，主子被府門口買了兩盆還沒開花的水仙勾住了魂，說不去就不去了……失落……真失落呀！

許璟吩咐搬花的小厮：“哎，都放到我房裏去，小心些，別磕着碰着！”

總管迎面走來，驚訝問她怎麽回來得這樣快。

許璟就随口說，忽然不想去了。

“那也好。”楊總管笑眯眯道，“忘了告訴郡主，裴侯府的人來送賀禮時，說小侯爺和雲小将軍晚些時候會親自過來。郡主，今天是個好日子，怎麽說都見見他二位吧？”

許璟鼓起腮幫子，任性道：“就不見！”

總管傻了眼：“郡主，這不好……”

許璟不在乎好不好，楊總管的話還沒說完，她就一溜煙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