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永壽

? 去燕春閣喝酒成為了雲炜畢生慘痛的回憶之一。

次日早,雲炜回到家,他将軍老爹一臉鐵青色,坐在正廳候着他,瞅見他進家門,不由分說就叫下人綁了他,結結實實地給揍了一頓。

說實在話,雲炜從小到大雖挨打無數,但畢竟有他賢良淑德的親娘護着,還沒挨過這樣重的打,去燕春閣喝酒犯了家門大忌,将軍老爹揍得好不手軟,等雲炜娘聞風匆忙趕來救寶貝兒子小命時,為時已太晚……

雲炜眼淚汪汪趴在地上,心比堅冰似的的地面還冷,不過後來,當他趴在床上養傷,家裏小厮帶來一個“裴小侯因宿醉花樓被老侯爺叫在祖先靈前罰跪一天一夜”的消息時,還是讓他的心理平衡了許多,據說裴琦先的腿都跪僵了,最後是被幾個下人攙回房間去的,雲炜認真想想,較之于罰跪,還是被揍一頓來得痛快,心裏舒服了一陣之後,不由得追根溯源,就遷怒到許璟身上去了——哎喲,真是紅顏禍水!

許璟坐在家裏烤火,無端地連打了兩個噴嚏。

隔了兩天,裴小侯、雲小将軍挨罰挨打的始末才傳到了許璟耳中,适時,綠羅蹲在站架上,還傻兮兮地在那兒唱着一句“福如東海”。

臘月廿三,敬元帝召許璟入宮。

勤政殿上,除了敬元帝,還有太史局的太史令沈臨在。

許璟俯首跪下:“臣女許璟參見皇帝陛下。”

敬元帝看到她很高興,令免禮平身,并指了近旁的位子給她。

原本在同敬元帝敘話的沈臨在許璟坐定以後,趕忙起身向她躬身問安:“安樂郡主好。”

許璟茫然。

敬元帝引薦道:“這是太史局的太史令,沈臨。”

沈臨身量高大,貌相端重,生得正氣凜然,一看就是忠君之臣。

許璟于是回敬他說:“沈大人好。”

沈臨低着頭,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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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元帝擡手讓沈臨坐下,打量着許璟,說:“朕聽說你新長出了一縷赤發?”

許璟心中頓感哀戚,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沒想這将她演化坐實為妖物的“壞事”傳得這樣快,原本只當是府裏嘴碎的給傳播出去了,又有好事者在長安街頭巷尾胡亂猜疑,總的不過是一些亂談,更不曾想,這件事居然飛快傳進了宮中,傳進了敬元帝的耳內。

許璟忐忑不安,但瞧敬元帝神色如常,并不驚疑,她的心也踏實了幾分,如實回禀說:“不是新長的,是漸漸變作了赤色。”

敬元帝道:“過來我瞧瞧。”

許璟聽話地湊上前,讓敬元帝看她生于右耳後的赤色頭發。

敬元帝看完,亦大嘆怪異,而後他問一旁的太史令道:“沈卿善相術預測,精術數之奇奧,于此事上,可能解釋一二?”

沈臨說:“不知能否令微臣一觀?”

許璟點頭:“沈大人請。”

沈臨看完許璟的那一束赤發,退後跪拜在地,态度極為恭順地回告敬元帝說:“郡主神識自混沌鴻濛中蘇醒,這赤發是表明,郡主的三魂七魄俱已在此,現為完完整整的一個人了。”

敬元帝思忖不語。

許璟沒太聽明白,慎重而小心地問:“就是……開了竅的意思,是嗎?”

沈臨頭伏得低低的:“可以這麽理解,靈竅是指人的慧心,天沖、靈慧二魄主智慧,神識蘇醒,魂魄歸于一體,自然是開了靈竅。”

“有趣。”敬元帝撫須颔首,微眯了雙眼說道,“昔時朕不甚信鬼神之說,經由安樂郡主此事,倒頗有些感懷。”又向沈臨囑咐道,“沈卿,當朝數你最通曉天地玄秘,往後需多來勤政殿,與朕敘說其中大道啊!”

沈臨敬拜,後又陪在側,聽敬元帝同許璟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最後退出勤政殿的時候,等在外頭的徒弟蔣英傑看他出了滿頭的大汗。

蔣英傑忙迎上去問道:“師父這是怎麽了?”

沈臨擦一把汗,說:“侍奉尊上,不能不用心。無事,走吧。”

午時傳膳,敬元帝留了許璟一同用膳,許璟恭從聖意,才開始上菜,就有一名內侍進來通傳說,三皇子與永壽公主來了。

聽到柴恪在殿外,許璟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兩跳,巴不得立刻彈起來逃之夭夭。

“一準是永壽這丫頭不安生,吵着鬧着要來見朕,傳。”敬元帝道,轉頭對近身服侍的王淼說,“這個時辰,靈辄一定還未用午膳,命人去添碗筷來。”

許璟聽着敬元帝話語,不禁心疑道:這個“靈辄”……難道是指柴恪?

“父皇!父皇!”敬元帝的話說完不大一會兒,就有一個粉色的小身影出現在殿門口,她抱着滿懷的紅梅花,一邁進殿中就松開了原本拉着柴恪的那只小手,她滿心雀躍直撲向敬元帝的懷中,托起紅豔豔的花枝奶聲奶氣地問道,“這梅花是我特意折來送給父皇的,父皇你說好看嗎?”

永壽公主年僅六歲,十分玉雪可愛,敬元帝一面自她手裏接過花枝一面笑眯眯贊道:“好看,好看極了!”

王淼讓人取來一個寬口青玉花瓶,把花插好擺在了幾案上顯眼的位置。

柴恪走上前,向敬元帝問了安。

敬元帝慈愛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永壽公主身上,他擡頭看了柴恪一眼,道:“還未用膳吧?也好,在這裏跟朕一塊兒用了。來,你坐過來。”

永壽公主像扭股糖似的粘在敬元帝身上撒嬌,逗得敬元帝哈哈大笑。

柴恪乖順近前,坐在了敬元帝右手邊的空位上,恰巧是許璟的正對面。

許璟很不情願,但又不得不起身向柴恪見禮:“許璟見過楚王殿下,見過永壽公主。”

柴恪挑起一雙沉靜幽邃的眸子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永壽回首瞧見許璟,道:“這個姐姐是誰?咦,怎麽好生面熟?”

敬元帝笑着讓許璟不用多禮,然後擡手刮了刮永壽的小鼻子:“胡說,這是東靖王府的安樂郡主,你幾時見過她?”

“兒臣沒有胡說,是很面熟。”永壽歪頭細想,片刻後恍然大悟,“哦,想起來了!她長得好像柔月姐姐,但是柔月姐姐沒有她好看!”

“是嗎?”聽了永壽的話,敬元帝仔細端詳着許璟的臉,點頭說,“嗯,永壽說得不錯,是有些相像,這眉眼……和娴妃也十分相近。”說罷,轉頭問柴恪,“你素來與柔月親近,你認真看看,安樂和柔月長得像是不像?”

柴恪擡眼望着對面的許璟,停了一停,然後微笑對敬元帝說:“娴妃娘娘是安樂郡主的姨母。”

柴恪沒有直接回答敬元帝的問話,而是道出了許璟與娴妃的親緣關系,許璟這時才突然知道,深宮之中還有她一位姨母的存在。

許璟正莫名,敬元帝再看她一眼,颔首道:“不錯,娴妃與東靖王妃是親姊妹,安樂的眉眼和娴妃像一些也是正常的,但還是和柔月要像得多一些。”

許璟心知了娴妃是她的姨母,但卻不知敬元帝口中提到的另一人是誰:“柔月?”

“就是你姨母的女兒,你的表姐,朕的柔月公主,柴文月。”敬元帝解釋道,“原本也應該讓你們一見的,不過娴妃久病,柔月……”說到柔月公主,敬元帝稍顯吞吐,用笑掩飾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愠色,“柔月身子弱,不太愛與人接觸——這樣吧,等以後有機會了,朕再安排你們相見。”

許璟沒有追問什麽,而是很識趣地稱謝了天子的厚德。

話說了許久,菜已上齊,敬元帝便令各人動筷子,不必拘謹,并說因連年旱災再加上多戰事,天下百姓尚不得飽,希望許璟不要嫌棄宮中菜色素簡。

論精細程度,敬元帝的午膳甚至還比不上東靖王府,也許是因為留了許璟吃飯的緣故,才特地囑咐多做了兩個菜,湊了六菜一湯,敬元帝心系黎民,戒奢從儉,一國之君且是如此,許璟不敢不知足。

敬元帝含笑攬了永壽在懷裏,夾了雪白的一片魚肉喂給她吃:“來,永壽,我們吃魚好不好?”

永壽乖巧地張開嘴吃了,伸手指着八寶鴨子說:“父皇,我要吃那個!”

敬元帝自己一口菜都還沒吃,就照永壽的喜歡再去夾了一塊鴨肉。

許璟暗自揣度,敬元帝如此溺愛這位永壽公主,想必公主的生母也是宮中一位很得聖寵的後妃……

許璟的目光無意間瞥到柴恪的手,她微微擡起頭,見柴恪正垂着眼睫在喝湯,很是沉靜的樣子,許璟盯着他白皙俊好的臉想,永壽似乎與他親昵得很,這位小公主——該不會也是虞妃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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