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夜

? “何人放肆!”

神婆的驅邪舞跳到一半,兩個被踹進院內的武衛打斷了一切。

雲炜回頭看到自己人被就這麽狼狽地踹翻了,驚怒不已,他迅疾走向院門,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敢打斷小爺他辦事,很快,他就看見了柴恪那張俊美陰冷的臉。

雲炜驚忙煞住腳:“怎麽是你?”

柴恪身畔的侍衛怒目:“大膽!楚王殿下在此,爾等竟敢無禮?”

聽聞是楚王柴恪,滿院的人驚慌失措跪了一地。

雲炜睜大雙眼震在那裏,他根本沒想到過柴恪會出現。

“雲炜。”柴恪邁步走入院內,目光沉冷地望着雲炜,問他,“夜已漸深,你在東靖王府做什麽?”

雲炜心虛支吾:“我……”

聽到“楚王”的名頭,元娘知道終于來了一個能管事的,她痛哭着膝行爬到柴恪面前,連連磕頭:“楚王殿下定要救救我家郡主!雲小将軍非說我家郡主是妖孽,是冤魂附體重生,也不知道給郡主服下了什麽,郡主、郡主她……”

柴恪神色一怔,急忙掀開雲炜,搶步到榻前,看到許璟仰面躺在榻上,伸手一探,臉頰是冷的,手是冷的,渾身冰冷得不像話,人沒有熱氣,連落在臉上的雪花都不能融化了,積成了薄薄一層冰晶,幸好人沒死,還殘存着微弱的氣息。

柴恪轉身就給了雲炜一耳光:“你不曉得這會鬧出人命嗎?還不快滾!”

雲炜被吓到了,他捂着臉,半句話不敢多說,多少人來的,就多少人灰溜溜地滾出了東靖王府。

柴恪焦急抱起凍得像塊冰的許璟,一面疾步朝房間內走去,一面吩咐元娘:“快去打熱水來,快去請醫官來!”

元娘抹了一把淚,爬起來快步跟在他後頭:“醫官被打暈了……”

“熱水!打熱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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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柴恪将許璟送回房內,把所有的被子都給她蓋上了,一聲聲地叫她名字,期許她能有所回應,但許璟臉色白得近乎透明,躺在床上一點兒聲息都沒有。

元娘急急忙忙把熱水打來,柴恪擰出熱毛巾給許璟擦臉,熱毛巾還沒挨着許璟的臉,柴恪忽然一下頓住,然後他起身把毛巾塞到元娘手上,推元娘上前:“你來!”

管季白醒過來,由人攙着忙跨進房間裏來,他看到柴恪,愣了愣神,繼而俯身下拜:“微臣見過楚王殿下。”

眼下是救人要緊,柴恪不需要受這樣的虛禮,他托住管季白的胳膊,催促道:“管先生先去看看許璟吧!”

自踏入這間屋子,就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醫官未來時,關心則亂,也不及細想是什麽香,如今醫官來了,柴恪心緒稍寧,覺出這潔淨幽雅的香氣是水仙花散發出來的,他循着香氣,撩開及地的紗幔,看到了窗畔的兩株水仙花——

蒼綠的葉色簇擁着一朵朵仙骨盈盈的花朵,含苞的姿态袅娜,盛放的平展如盤,這淩波仙子展翠吐芳,重重疊疊、開不盡的六瓣金盞銀臺,鵝黃的蕊心嬌嫩,皎白的花瓣無瑕,溫瑞恬靜的模樣,格外惹人心愛。

柴恪駐足賞看,頓有幾分失神:“這花……”

“這水仙花是郡主一時興起買回來的,”柴恪喃喃獨語,不想管季白走近聽見了,管季白客氣地對柴恪笑了笑,然後目光落在盛放的黃白花朵上,“可郡主不是很喜歡,是微臣說水仙香氣清幽可安眠,又有祥瑞溫馨之意,郡主才同意放在屋中。”

柴恪眼中神采微微變得黯然:“水仙……與蘭花、菖蒲、菊花并為花中‘四雅’,又與茶花、梅花、迎春同為雪中‘四友’,這麽好的花,她竟然不喜歡嗎?”

“郡主的心意,不是微臣能揣度的,微臣只知道,世間有許多好東西郡主未必喜歡,但郡主喜歡的,一定就是最好的東西。”

管季白一語雙關,是話裏有話。

柴恪挑眼看管季白,複又垂下眼睫默了半瞬,輕道:“管先生有閑空來與本王說這麽多話,想來許璟是無大礙的,也好,本王不宜久留王府,那便告辭了。”

管季白給他讓出道來:“殿下好走。”

柴恪出了東靖王府的大門,侍衛為他撩開了車簾:“這天真是好冷,看來到後半夜又要落一場大雪,殿下,咱們還是趕緊回宮去吧!”

……真的是好冷。

原本要上車的柴恪猶豫了一下,他回過頭看着東靖王府将要關閉的府門,眉心蹙起,竟然又再轉身折回去了。

随行侍衛驚呆了眼:“殿下?!”

柴恪匆匆跨進許璟住的院子,元娘正雙眼淚紅從屋裏跑出來。

“幹什麽去?”柴恪喝問她。

“回、回禀殿下,”元娘忙行了一禮,驚惶哽咽道,“郡主身上暖不起來,我正要去找管先生!”

“不用去了!他來了也無濟于事!”

元娘睜着茫然的雙眼跟着柴恪轉回屋內,柴恪探了探許璟臉和手的溫度,便解去了自己的鬥篷,接着再脫去了外袍,彎腰将許璟扶起——

元娘吓白了一張臉:“殿下,這萬萬不可以啊!”

許璟僵冷得像塊冰,柴恪把她攬進懷裏的時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皺了眉:“不想許璟死的話,你最好少說廢話!”

柴恪的侍衛飛奔進屋裏,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舌頭打起了結:“殿殿殿下你……”

柴恪橫眼看他,目光淩厲如電:“今天你所看見的,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你把車馬領回韓國夫人府,告訴姨母,務必幫我圓好不能回宮的這個謊!”

侍衛瞪着眼,木讷點頭,而後無比艱難地挪動腿腳退了出去。

“喂,你!”柴恪冷聲冷氣地使喚元娘,“去燒兩個手爐來,用棉布多包幾層,放在她腳下暖着,掂量着別燙傷了她!”

……

夜裏,元娘困極了,窩在榻尾睡了過去。

後半夜果然是下起了很大的雪,屋外簌簌作響,枯枝被積雪壓斷,在悄寂的深夜中,間或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柴恪一絲睡意都沒有。

許璟修長的眼睫像蝴蝶的翼一般輕輕顫了一下,她沒有力氣動彈,連睜開眼也是極費勁的,迷迷糊糊的她聞到了一種自己很不喜歡的味道,那是合歡花的微香,她只在靠近某個人的時候嗅到過:“……柴恪?”

柴恪眼神微微震動,他低下頭看着懷中的人,那一雙眼似瞑非瞑,昏沉迷離,他輕聲地答:“是我。”

許璟的意識非常模糊,燭火跳躍,她的眼又合上了,微茫的光在眸中僅是昙花一現就湮滅了。

柴恪眸光黯了黯,低聲失落地問她:“你不喜歡水仙嗎?”

許璟徹底昏睡了,沒有聽見他的問,更給不了他任何一字半句的回答。

天未亮時,柴恪悄然離開了東靖王府。

元娘嘴巴嚴,管季白熬了藥來灌給昏迷的許璟喝的時候,她都沒提過柴恪在這裏待了将近一夜的事——為了自家主子的清譽,就算柴恪不威脅她,她也是打死不會對旁人說的!

午後,許璟才醒轉過來,元娘扶她坐起,她筋骨酸疼難耐,連擡一下胳膊都覺得特別吃力,不覺恨恨切齒道:“雲炜那個讨厭鬼是先把我藥倒以後再打了我一頓嗎?他人呢?我非親手剮了他不可!”

元娘把一盞米湯端到許璟手裏,哄她說:“郡主喝些熱湯水墊墊肚子。”

許璟費力接過,低頭喝了兩口,忽地神思一頓:“不對……那個讨厭鬼把我藥倒以後……是丢在了冰天雪地裏?”

元娘知道這事瞞不住,就主動把整個過程該說的都說了一遍給許璟聽。

許璟得知是楚王柴恪及時出現喝止了雲炜的胡鬧時十分吃驚:“怎麽可能是他?”

元娘一個勁地點頭:“就是楚王殿下!”

許璟霎時間頭大如鬥,甚是掙紮,甚是苦惱,也甚是揪心:“老天爺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怎麽會讓我欠了最不想欠的人一份情……”

元娘的內心也很掙紮,她多想對許璟感懷一番——

我的郡主啊,您欠楚王殿下的不是普通人情,而是救命的恩情啊!

可是元娘不能說,是一千一萬個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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