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解圍

? 正月初八,太陽出來了。

許璟躺了近兩天,一身骨頭都躺懶了,她站在太陽底下松了松筋骨,招呼了一聲元娘,喊她跟着自己去大街上走走。

初八這天的太陽出得暖洋洋,連屋頂上的積雪都曬化了,街上到處濕淋淋的,鮮少有幹地兒可走,元娘跟在許璟身後,疊聲地囑咐着她別往水坑裏踩。

一戶人家牆外,在陽光照不到的小角落裏堆着一個雪人,那雪人身上披着一塊破花布,眼睛是兩顆黑色石子,鼻子是一只小紅蘿蔔,嘴則用了幾個花生拼成彎彎的、向上揚起的模樣,角落裏寒氣重,雪人還沒有融化,栩栩如生很是有趣,許璟湊上去,撿起兩截枯枝插在雪人身上,拍手笑道:“有了一雙手才更像樣子呢!元娘你快過來看!”

元娘擔心踏濕鞋襪,立在路邊直搖頭。

許璟敗興地從角落裏走出來,埋怨她說:“你真掃興。”

“嘭——”

不遠的十字街口傳來一聲不小的響動,驚了許璟一跳,繼而人馬之聲嘈嘈,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離街口近的原本在家門口曬着太陽的大爺大娘都腿快趕去看熱鬧了,街邊丢炮仗的小毛孩更是趨之若鹜。

“元娘,元娘!我們也去看看!”許璟不管三七二十一,興奮地拖住了元娘的手就朝街口一道兒小跑。

元娘眼尖,隔在人群外,踮腳看見了人群中央那輛馬車上的紋飾,後頸一冷,連忙抓緊了許璟的胳膊往後拽:“郡主,人多,咱們還是回去吧!”

許璟不開心地甩開她的手,孤自往層層疊疊的人群裏擠:“哎呀,你好煩啊,我就看看熱鬧,看完就回去!”

許璟卯足了勁要鑽到最前面去瞧瞧是誰家的馬車撞了人,元娘拉她不住,只得硬着頭皮緊跟在許璟身後往前扒拉。

許璟一路擠到人群最前方,原來是兩輛馬車相撞,還好沒人受傷,不過兩輛馬車的輪子都撞壞了,看來不修是跑不動了,車下錦衣華裳,站着的是各自兩邊的主子。

——柴恪?!

許璟看清其中一個人的臉,恨不得再鑽回人群中消失掉,但她鎮定下來,再看了一眼,覺得也許有好戲看,就不忙着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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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恪冷着一張臉,連神态都是陰陰冷的,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馬車旁,他對面站在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那姑娘嘴唇翕動,在不住地說着什麽話,然而柴恪不為所動,聽了幾句,反是稍為煩躁地皺了皺眉,這樣的神色柴恪又不能過多顯露出來,所以他平複心緒,很快一張臉就又是冷冰冰與陰沉沉的了。

那無比厭煩卻無可奈何,定要保持住表象平靜的模樣真是好笑,想必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楚王殿下是終于惹到了麻煩的人?

許璟在旁邊幸災樂禍,拍了拍同是看熱鬧的一位小哥的肩膀:“借問一句,那位姑娘是誰啊?”

小哥嘆息說:“那是柳國公的女兒柳曼君,你不該問她,倒是該問問她身邊的男子是什麽來頭!那一位啊,可是天家的三皇子,堂堂的楚王殿下!這撞誰的車不好,偏偏撞到了楚王的車駕,楚王的性格,唉……”

話說到最後,小哥直搖頭,頗有一副将臨大禍的意味。

可是許璟瞧着柴恪極力隐忍的樣子,卻覺得有禍的那一個明明像是柴恪本人才對啊!

“柳曼君……”

擰着眉,将路邊小哥提到的這個名字從舌尖上過了一遭,腦中靈光一現,許璟恍然大悟,啊,是柳國公的女兒!柳曼君喜歡柴恪,心意堅定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柳國公老爺子愛女心切沒辦法,只好去跟敬元帝提,還不止提了一次,這件事在長安權貴圈子裏鬧得滿城風雨,真是好有說頭,原本以為敬元帝抹不開面子,最後要答允,豈知竟僵持了下來,到如今數個月了也還沒有後話……

哈哈。

許璟差點兒就笑出聲來。

“郡……”元娘縮着腦袋,怯怯拉了她一下,“不是,小姐,這真沒什麽好看的,咱們快走吧!”

元娘一通連拖帶拽的,卻叫許璟想起一個事來:元娘說,雲炜大鬧王府的時候,是柴恪及時出現喝止了他,順道還給了雲炜一耳刮子。

許璟收斂了笑意,內心鬥争激烈,實在是叫她很犯愁:欠着柴恪的那個人情要不要現在就還上呢?

且看那柳國公府的大小姐曼君,姿色還是有一兩分的,然而也太尋常了,柴恪的那張臉都比她精致好看些,好吧,先不說這長相是否配得上柴恪,柳曼君她老爹總道自己女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才女,性格還特別好,跟人說話從不大聲,委婉地向敬元帝提了一提,說是曼君溫婉賢淑,倘若做個王妃,還是挺像樣子的……可是,許璟聽說柳曼君事不順心就喜哭啼呀,這着實是小家子氣了,假如柴恪把她娶回去做了楚王妃,豈不是要被柳曼君的眼淚淹死?

許璟細致地想啊想,不覺在青天白日的暖陽下打了個寒噤——還還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欠柴恪的人情她一定要現在就還!

許璟整了整衣裝和鬓發,撐起一個大笑臉走上前去:“哎呀,今天真是好巧啊,出門就遇見了貴人。”

柴恪聽到這聲音,愣怔了一瞬,轉過頭,許璟人已款款至他跟前,他微微蹙眉,道:“你怎麽在這裏?”

“見過楚王殿下。”許璟一面彎腰行禮,一面在心裏說道,我倒是不願在這裏,你當我很願意看見你的這張臭臉嗎?但許璟擡起眼來望着柴恪,臉上始終是挂着笑的,“我是聽說啊,朝中有不少大臣相中了殿下,想讓殿下給他們做女婿——”

許璟故意拉長語調,在這裏停頓了一下,她偷眼看柳曼君,柳曼君的一張粉臉果然火速燒起來了。

柴恪不動聲色瞧着許璟。

“可是以我對殿下的了解呢,殿下喜歡什麽樣的姑娘還真是很難說。”許璟在柴恪的冷銳目光中待不住,為了顯得不那麽心虛,她在兩個人周圍慢慢轉起了圈子,“朝臣們雖有心,也要心思用對了方能讨殿下的歡喜,要不然用錯了心思,豈不是得不償失,讨殿下的厭煩了嗎?唉,現在的大臣啊,也是奇怪,不需要他們操心的瞎操心,好的、不好的都想往殿下懷裏塞。”

柳曼君的臉紅過以後,再聽了這些話,就變得青一陣白一陣了,別看柳曼君不濟事,她身邊的貼身婢女卻是個狠角色,那婢女見許璟雖衣着不俗,身邊卻無随從,瞧上去又面生,看楚王冷淡的态度,楚王又不像與她熟識,那婢女跳将出來,怒罵道:“你是哪棵蔥?憑你也敢在楚王和我家小姐面前放肆!”

躲得遠遠的元娘看到柳府的婢女如此高聲蠻橫,更加縮着腳不敢上前了。

許璟轉頭看着那柳府的婢女,這婢女真是好大膽子,不摸清對方來歷就敢朝對方大呼小叫,就國公的女兒,也敢攀高和當朝皇子列在一起來高聲喝止她一個郡主?許璟心裏動了大氣,揚手就給了那個婢女一耳光:“我,許璟,東靖王府安樂郡主,你說我是哪棵蔥?”

婢女挨了打,下意識要還手,但聽到對方說自己是安樂郡主,目眦欲裂的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柳曼君臉色灰白。

許璟注意到柳國公府的車駕輪子上大半輻辏都斷了,還有兩條着力的輻辏将斷未斷,她瞥了一眼柳曼君和那嚣張的婢女,踱步靠近柳府的車駕,扶着車壁道,“瞧,這世上的人縱然皆生雙目,但眼神實在是很不好的,”一腳、兩腳,一條輻辏斷了,馬踏動兩步,車身搖搖,“保不齊那些大臣也是如此,他們只看得見殿下位高尊榮,卻不在乎殿下的喜好,”用力再一腳,第二根輻辏斷了,馬車“咔擦”一聲往下沉落了不少,拉車的兩匹馬躁動地低嘶,許璟拍拍手,走回柴恪身邊,笑盈盈地問,“所以,為了不白費力氣做無意義的事,許璟我就忍不住要替那些熱心的大臣們問問殿下了,殿下,你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呢?”

許璟給了柴恪一個否決柳曼君所有優點的機會。

柴恪認真凝視了許璟片刻,忽然臉上浮起一絲深意不可捉摸的笑來,他湊近她的臉,彎起嘴角說:“我喜歡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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