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阿璟

? 這世上根本沒有那麽多的湊巧。

許璟只作不知,看他如何自圓其說:“裴小侯怎麽也會在這裏?”

裴琦先道:“我爹讓我來給軒轅将軍送兩壇酒。”

許璟說:“将軍在前廳。”

裴琦先怔了一怔:“……我,知道。”

許璟繼續說:“要見将軍,你該去前廳。”

裴琦先的心裏,忽然一陣兵荒馬亂。

許璟覺得他眉頭微蹙,憋着話說不出口的樣子甚是可愛:“你是聽說我在府裏,所以特意來見我的吧?裴琦先,這還真是‘好巧’啊。”

心思被人摸得一清二楚,而且這人還是許璟。

比打了敗仗還狼狽的感覺,裴小侯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內心慌亂,感到既羞澀又尴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水面上倒映着一道修長英挺的身影,那身影僵立在了小石橋頭。

許璟可沒想過要令他下不來臺,她朝他身後廊上顧望,轉開話題道:“軒轅辰怎麽不陪着你,這就是他家的待客之道?”

裴小侯下意識說道:“不,軒轅将軍本是要與我一道去杏園的,只是突然被趙姑娘叫住了。”

許璟聽他說到“杏園”二字,眼中潋滟笑道:“杏園住着赤璃姑娘,你一陌生男子,怎好随便往來?”

裴小侯亦微微含笑:“我與赤璃姑娘見過數回,還曾在杏園同将軍飲酒時看過她跳舞,應該算不得什麽生人罷。”

許璟點頭,趨步近前,莞爾道:“這麽說,我竟猜錯了?你原不是為了看我,而是去看赤璃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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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緩下神的裴小侯心情頓時跌宕起伏,又變得比較複雜了:“郡主……是在故意戲弄我嗎?”

裴琦先來往軒轅将軍府很多回了,在赤璃還沒有被軒轅辰帶回來之前,他就由父親領着來喝過一回茶。軒轅辰為人肅然,和裴侯說不上幾句話,倒是對裴琦先另眼相待,等這位裴小侯爺第二回奉了父親之命,親自過府來送請帖,邀軒轅辰去裴府吃飯的時候,這位為人沉靜的将軍卻留他品茶,與他閑話了好一陣子。

來軒轅府的次數多了,有些事看得很明白。

盡管後來軒轅辰将相府的舞姬赤璃帶了回來,且似有“金屋藏嬌”的心,特別辟出了一座小樓,将其安置在了府中春光最美的杏園,但裴琦先隐約覺得,軒轅辰喜歡的人,其實一直都是趙諾,可自從多了一個赤璃,軒轅辰與趙諾的關系就越變越奇怪了。

軒轅将軍不知是怎麽想的,明明是喜歡趙諾姑娘,可他從不明說,行事也總是很傷趙諾姑娘的心,曾有一次,裴琦先意外地撞見過在僻靜角落哭泣的趙諾……趙諾是性格堅毅的姑娘,甚至比軍中許多男兒還要坦率飒爽,不到真正傷心處,她是不會輕易落淚的。

這座宅邸的主人吝啬向自己的心上人表達真實的感情,裴琦先不是他,更不想步他的後塵。

——若心裏裝着一個她,何故要藏掖不讓她知曉?

裴小侯唇角綻起一絲苦笑:“郡主,你不肯接受我,卻還故意要用這樣的話來堵我。何其殘忍?”

許璟愣神,過了好一會兒,她垂下了眼睫:“我拒絕你,是因為我發現柴玑喜歡你,她得到的原本就少,我不想和她争……”

裴小侯急切道:“可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許璟挺淡定地擡眸看了他一眼:“裴琦先,我的話哪裏就說完了?”

裴小侯的臉“騰”地紅透了,極是尴尬和無措:“那……那你繼續……”

許璟看着他局促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我原以為,感情這回事是可以推讓的,其實是我自己想錯了。裴琦先,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但是我自己,我很清楚,無論是在千燕城,還是後來回到長安,即使我氣惱你不誠心待我,說了不想見你,說了讨厭你,可我的的确确,從頭到尾,都是很喜歡你的。”

裴小侯吃驚得睜大了雙眼,他不太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你……說的是真話?确信沒有哄我?”

“話我只說一遍,沒有聽清就算了。”

“聽清了!”裴小侯欣喜極了,他臉上又紅了紅,羞澀低下聲音說,“一遍就夠了,我……我聽得很清楚。謝謝你,郡主。”

“……這有什麽好謝的。”

“謝謝你給我機會。”

許璟:“……”

裴琦先:“……”

青澀的兩個人,站在石橋上,共同度過了一段,自相識以來,最尴尬的靜默時光。

“我,還叫你裴琦先……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随郡主喜歡。”

“呃,那個……我聽管叔喚過我阿璟,或許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

後來,他們坐在長廊上說了好久的話。

許璟說起王府裏的有趣事,時常先把自己逗樂了,她轉頭想問身邊人的好不好笑,卻見對方默默凝望着自己,一雙棕褐色的眼眸,清亮又溫柔,那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不知道為什麽,許璟陡然記起那日麟德殿盛宴,她随眼帶過,不止看到過一次,那位外族的王子也曾用這樣專注的目光,注視過某個方向上的某個人。

三月三,在桃花林中,裴琦先對她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恨不得眼睛裏時時刻刻都是那個人。

“裴琦先這樣看我,是因為他喜歡我。”許璟默不作聲地想着,“那位伽陀王子也這樣看過真定,只是那時所有人都不曉得要和親的事,因此沒有人留心,連真定自己都不曾在意過那雙注視她的眼睛。或許……那位王子亦是真心喜歡真定公主的?”

柴玑在杏園待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才離開。

裴小侯在軒轅府吃過一頓午飯就回家了,而許璟則陪着柴玑練了一下午的舞步。

那之後,柴玑又去了兩趟杏園,從赤璃那裏學會了很多技巧。

雲炜在聽說許璟回府後的第六天,才敢去東靖王府裏打個轉,當然,他一個人不好意思去,更沒理由去,所以打了裴小侯的主意。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講的就是雲炜這樣的。

其實,雲炜也很懵懂糊塗,他搞不清自己是因為發現許璟長得漂亮而願意接近她,還是像裴小侯一樣,是因為喜歡上了許璟而想多多地看見她——總之,他在家面壁想了很久都沒能想通,煩不勝煩,最後歸結出一條:先和談搞好關系再說,反正不會吃虧!

那天下了點小雨,天氣很涼爽,雲炜同裴琦先一起到了東靖王府,管家一面吩咐丫頭上茶,一面派了人去內院請郡主出來,不多一會兒,許璟來了。

雲炜含混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然後坐下繼續喝茶。

裴小侯坐他旁邊,一句話沒說,與他一樣端起茶盞,卻唇角微揚,不知道在笑什麽。

奉茶的丫頭手上一滑,一盞熱茶磕在方案上,熱乎的茶水全澆在了許璟身上,許璟驚得跳起來,茶盞連蓋早響亮碎在了腳下。

犯事的丫頭臉色一白,戰戰兢兢還沒來得及跪下認錯,就聽廳上有人緊張呼了一聲“阿璟”,接着一道淺色的人影搶至跟前,再慌張問了一句——

“阿璟,燙傷你了麽?”

滿廳寂然。

雲炜連聽兩聲“阿璟”,心脈如受重創,含着的一口茶水盡數噴了出來,嗆得他一個勁地咳嗽不止,待他再細看一眼,看見了裴小侯的手正輕握許璟的皓腕,而許璟并未推卻,電光火石間,雲炜覺得,好像有一把大錘,又不留情面地,在他脆弱的心髒上補砸了兩下狠的……

雲炜是個明眼人。

有時候,眼睛太亮,事情看得太分明也未必就很好。

譬如這一天這一刻,雲炜就好希望自己瞎那麽一回。

許璟說:“水不燙,我沒事。”

雲炜背轉身,有些眩暈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默默地挨坐回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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