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新的旅程(下)

林霂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因此次日早晨起床時有些頭痛。

按照旅行計劃,一行人自駕前往柏林。

銀色的奔馳概念車駛上高速路,很快抵達中途的加油站。蕭淮與林霂互換位置,接下去将由她開一段路。

即使出發前已經研究過路線,林霂還是免不得感到緊張,剛咬了下嘴唇,蕭淮适時地遞來薄荷味口香糖。

她道謝,緩緩地吐了口氣,踩住油門。

這個時節路上的車少、大車更少,完全沒有強行超車或截頭猛拐的狀況,無形之中安撫了林霂緊繃的情緒,讓她不再畏懼,車子也越開越順。

蕭淮微微阖起眼簾,靠在副駕座椅上休息。

林霂有點開小差,原以為蕭淮會像上次那樣全程盯梢,豈料他老神在在,閉目小憩,毫不擔心她會不會成為馬路殺手……

“林霂,壓線了。”蕭淮合着眼說。

車輪壓到路面上的白色實線發出了突兀的響聲,林霂扶穩方向盤,迅速讓銀色奔馳回歸到原來的行駛車道。

原來他沒有睡着。林霂暗暗松口氣,集中注意力。

坐在車後座的西蒙停下手中的炭筆,無奈地問:“親愛的,你可以開得更慢一些嗎?動态速寫俨然被我畫成了靜态速寫。”

他為了訓練敏銳的感受能力,一直在捕捉沿途風景。之前蕭淮時速200碼,現在林霂把車保持在80碼,他畫了一陣子,翻翻速寫薄,發覺紙上的景色定格了。

林霂擡眸瞥向後視鏡裏的西蒙,欲言又止。

蕭淮睜開眼,用低沉閑适的嗓音說:“不要催促她。”

“這只是正常的呼籲,拜托開快點。”

兩種聲音在耳邊響起,林霂認真且沉默地開車,維持平穩的速度前行。

西蒙納悶:“親愛的,我和表哥因為你而起了分歧,你為什麽看起來無動于衷?”

蕭淮以為她不好意思,安慰說:“你慢慢開。”

林霂仍然沒有說話,雙手緊緊地握着方向盤,兩眼直望前方。

直到遠遠地看見休息區的标牌,她才做出解釋:“我不是無動于衷,而是量力而為。我曾經被主任醫師責罵過,不要受周圍人言行舉止的影響而輕易推翻自己的主張。”

西蒙挑了挑眉:“酷。”

蕭淮卻問:“主任醫師罵得很兇?”

林霂忽略了西蒙的評價,問蕭淮:“如果下屬做錯事,你會疾言厲色叱責他們嗎?”

蕭淮不答反道:“我給你的印象很強勢?”

“不是。我感覺金融從業者的工作壓力非常大,情緒容易起伏。”

她這麽說是有原因的。曾經有位基金經理經常挂急診,時不時抱怨工作中的煩心事:“每天不分時差地盯着行情走勢,從來沒有明确的下班時間,下了班也提心吊膽地生怕哪家公司、哪個地方又發生了什麽醜聞和突發事件,也怕國家突然出臺什麽新的宏觀調控政策引起股市波動。随時處于高壓的狀态,常常感覺抑郁,甚至想輕生。”

林霂彎唇笑了下:“但你不同,你溫和沉穩,情商很高。”

蕭淮的神色有點意外,剛想說什麽,西蒙用明媚憂傷的腔調接過話題:“藝術家的壓力也很大。如果找不到靈感,又或者賣不出畫,幾乎難逃窮困潦倒的悲慘命運。”

林霂鼓勵道:“你是德國最具學術實力與收藏價值的畫家,前程似錦,我看好你。”

西蒙眉開眼笑,毫無預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親愛的,能不能用實際行動支持我前程似錦的事業?比如,當我的模特?”

她吃驚,縮了下肩膀。

“抱歉,幹擾你開車了。”西蒙立即收回手。

“沒事。”她挺直背,根據标牌箭頭的指引,把車駛入休息區。

西蒙下車去買咖啡,先端了兩杯回來,折身再去取第三杯。

林霂從蕭淮手裏接過熱乎乎的拿鐵,揭開杯子蓋孔就要喝,卻被他按住。

他先品嘗手中的咖啡,喉結上下動了動,撤開手說:“溫度正好。”

她依言抿了一口,咖啡師果然把溫度控制得恰到好處,不燙嘴。

兩個人在車裏獨處,蕭淮有話直說:“西蒙對待女性一貫狂妄輕佻,如果他的言行舉止讓你難堪,你可以直接表達不滿。”

“沒關系,他年紀比我小,我把他當弟弟看待好了。”

蕭淮聽完打量她,視線從眼睛移到鼻子再落到嘴唇:“恕我冒昧,你是哪年出生的?”

林霂小聲說:“不告訴你。”

蕭淮目光一軟,唇角揚起似有若無的弧度:“駕駛證上登記了你的出生年月,我翻翻看。”

見他真的去翻駕駛證,她玩笑似地嘆口氣:“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我卻不知道你的。”

蕭淮想起了什麽:“我也覺得不公平,當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時,你已經用手機上網搜索過我。”

林霂:“……”

唯一一次上網搜索他,發生在初次見面那天。不會吧,他眼神如此犀利?也難講,她的手機屏幕超大。

林霂尴尬地低下頭,伸手捋了捋耳邊的長發,眼睛正不知該往哪裏看,一張德國公民身份證忽然出現在視野裏,蕭淮的個人信息一覽無遺。

她忘記了糗事,視線停留在他的出生日期,聲調微微上揚:“你的生日竟然是情人節。”

“幫我保密。”蕭淮開口,嗓音沉沉的,透露出微妙的意蘊,“否則容易招來無法推脫的應酬,還有可能引起旁人的誤會。”

林霂略加思索,點點頭。

西蒙去而複返,帶來一盒甜甜圈:“瞧瞧,有驚喜!”

五顏六色的甜甜圈看起來可愛誘人,林霂拿起一只咬了口,濃郁的巧克力和椰絲的香甜味霎時充盈在唇齒間,再配上暖暖的咖啡,相當美味。

她問蕭淮:“你嘗一個嗎?”

西蒙道:“表哥不愛吃甜甜膩膩的面包。”

蕭淮看西蒙一眼,後者無辜地聳聳肩膀:“我也想帶點驚喜給你,很遺憾,沒有見到你喜歡的。”

“你為什麽知道林霂的喜好?”

“她昨晚燒的糖醋排骨,甜得能讓我飛起來。”西蒙答完,笑眯眯地逗弄林霂,“男人在不在乎一個女人,就看他是否關注她的生活細節。小霂霂,有沒有感覺我比表哥更在乎你?”

吃人家的嘴軟,林霂配合地點了下頭,又說:“不過,有一種‘不在乎’叫作默默關懷。”

指尖有殘留的巧克力粉,她張唇吮了下,請示身邊的男人:“對吧,蕭淮?”

他不予置評,但如有默契遞給她一張紙巾。

車子再度啓程,一路向北疾馳。

蕭淮開車時沉默少言,西蒙卻閑不住,侃侃而談他在印度畫畫時的見聞,并拿出畫薄給林霂觀賞。

她翻了幾頁,都是正面裸體素描,細膩的筆觸描繪出無數漂亮女人的軀體。

西蒙收斂了嬉笑之色:“我畫得如何?”

林霂無法回答。她受職業習慣影響,看待人體的角度截然不同,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裸露的軀體傳遞了怎樣的藝術美感。

“脫光之後,人體最真實的思緒和欲念将無所遁形。換言之,裸體藝術既能展示本我,亦可以用來審視被隐藏的自我。”西蒙一面闡述,一面往後翻,“比如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她脫掉衣服前索取了豐厚的酬勞,所以肢體語言很放松,甚至透露出小小的得意;再看看這位二十四歲的寡婦,她前後嫁過五任丈夫,眼神裏蘊藏着深沉的失望,但舉手投足間依然渴望下一個心愛之人的觸碰。”

不可否認,西蒙的繪畫技巧高超。胴體修長無瑕,肌膚光滑,骨肉均勻,那種流暢和洗練,突破了條條框框的限制,非尋常畫家所能企及。

見她聚精會神欣賞畫作,西蒙認真地勸道:“你當我的模特吧。我會用巧妙的構圖遮住你身體的重點部位,雖是裸體畫,但不露骨。”

蕭淮聽到這句話,側過臉龐看向林霂。她的神色十分平靜,沒有羞澀,沒有反感。

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開口:“林霂,歐洲早期的裸體繪畫通常帶有情色意味,你知道原因何在?”

她搖頭。

“繪畫将觸目所及的東西呈現在觀賞者的眼睛裏,是占有的隐喻。早期的畫家之所以偷偷創作裸體畫,是因為貴族願意花重金買畫。換句話說,從古至今,誰擁有財富,誰就擁有觀賞女人裸體的權利。”

林霂聽完,迅速合上畫薄還給西蒙:“抱歉,我對裸體模特沒有興趣。”

西蒙斜斜地看了眼蕭淮。

蕭淮勾起唇角:“你把畫收起來,準備下車。”

西蒙的心情不太好:“下車幹嘛?離柏林還有一段路程,很快就要抵達別墅了。”

“你沒有查看旅行計劃?今晚住在城外的酒店,明日清晨再入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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