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燒刀烈

? 隆頤世子第一次踏足平歲城、進入大衍國境，是喬裝成客商模樣的。

馬車在熙攘的街市上滾出辘辘的慢調子，隆頤世子擡手眯眼望了一眼暖烈的太陽，有些失望地敲了敲車壁：“停車。”

同樣喬裝的護擁衛長忙勒了缰繩，扶他下車：“世……主子，怎麽了？”

俊朗的年輕人幾不可聞地嘆息：“我們的使臣幾番求見平歲主将，也幾番被敷衍搪塞，我真想看看，能讓父汗都敬畏贊賞的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護擁衛長不以為然：“不就是個女人嗎？我們草原也不乏兇悍的女人，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又會有什麽不一樣呢！”

“不一樣，”隆頤世子看着長街那頭，臉上輕輕漾開笑意，“一定是不一樣的。”

從長街那頭緩緩走來一道黑色的身影，黑色的緊袖衣衫，黑色如瀑的長發，唯一的他色，便是白皙的肌膚。因着總有拍手歡笑的幼小孩童圍繞着她嬉鬧，故而走得很慢，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等待他們散去，在她清減瘦削的臉上，顯着淡淡的柔逸姿态。

高大的城牆，湛藍的天空，富足的生活，歡笑的百姓。

一座安泰的城池。

隆頤世子沒有想到，拼死守護平歲城的，竟是這樣一個美麗而柔弱的女人，但驚豔之後他又覺得，無論力量與容貌，她都理應如此，天下無雙。

目光靜靜停在她身上，直到她走至跟前。

打量着他們及他們身後的馬車，平歲女将盈盈輕笑，眼角彎彎似月：“南去的客商？”

隆頤世子無驚無慌，回以微笑：“是的。”

“做的是什麽買賣？”

“販馬。”

美麗的女人看着他，笑出了聲：“不如賣酒吧，聽說你們那兒的‘燒刀烈’醇厚燙喉，乃酒中霸王，是難得的極品，下次再來，捎與我兩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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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頤世子點頭，眼底深處有愛重：“你的确配得起我們草原人最烈的酒。”

對方什麽話也沒說，與他相視而笑，緩緩走遠。

護擁衛長帶着滿臉疑問靠近世子，惑道：“主子，女人的酒量與樣貌無關的，那女人雖美，卻不像有酒量的樣子，我敢說，她連半口‘燒刀烈’都咽不下去。”

隆頤世子但笑不答，低頭整着袖口，轉身道：“回去吧。”

四月的平歲城，風揚起了極細的塵。

是的，起風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後的那場擊殺，是怎樣耗盡她的心力。倦惡的情緒像一顆茁壯的芽，蜿蜒盤根心上，每過一天，就多一分無望。

恩泰輕手輕腳撿起滑落在地上的書，困倦入睡的人在座上驚醒：“誰！”

“泰？”阿瀾揉揉眼睛，半是昏沉半是清醒地看着他，“你怎麽還沒歇下？”

“聽說你還在營中，就過來看看你在忙些什麽。”恩泰看着四周零落散亂的書籍，皺起俊秀的眉，當下就挽了衣袖動手收拾，“你無仗可打，就把這裏當作新的戰場了麽？”

他忙碌的背影像極了另外一個人。阿瀾看着看着，眼中刺痛，慌忙低下了頭。

親兄弟，五分相似的長相，連背影都恍若一人，可這個人，是宜襄，不是淵沉，不是她牽挂不舍的心上人。

“我送你離開吧。”

恩泰頓住，轉身看着她，問：“為什麽？”

阿瀾揚起臉笑：“不為什麽，本來你就是要離開大衍的，如今……”

“你這是在趕我走！”恩泰生氣地打斷她，“我一早就說了，之前的事我不記得，也不想記得！我只想留在平歲，安安靜靜過我的日子！”

“我不是要趕你走，只是以後……”

“以後也不走！”

阿瀾幽幽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他身邊，深邃的眼睛裏滿是憂慮：“若我離開平歲，誰來護你周全？你又将如何自處？”

“離開平歲？是回王城？”明白她所指，一瞬間，恩泰臉色煞白，言語讷讷，變得惶然無措，“你……你立下這樣的大功，陛下一定更倚重你，你……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而心中極傷，背過身，再沒有勇氣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