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程

“楠姨,舒瑤已經十七歲了,真長大了,”舒瑤轉過身拉住蕭太後的袖擺,搖啊搖的,求不要繼續這個話題啊……

“年歲是長了,可個頭還是小姑娘,這慢性子,依舊這麽急人,”陳氏也笑着搭話,果真似聽到舒瑤內心的呼救,立馬就把話題拉到舒瑤小時候的趣事去了。

周允钰聽得有些入神,他目光不再專注在舒瑤身上,只吃着點心,喝着糖水,但從醒來一直緊繃的神經,卻忽然在這一刻得到了緩解。

他突然有一種明晰的感覺,他是真的回到了二十二歲的這個時候,匪夷所思,卻是真的。

周允钰平靜如水的眸光下暗藏着層層波濤,像一泓清潋的泉眼,美麗清澈的背後,潛藏着致命的危險,一團團看不見的水漩,能讓人溺死當中,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危險感。

舒瑤和蕭太後陳氏說着話,餘光偶爾也會掃過周允钰,她對周允钰終歸是好奇的。

即便遠在青州,可她總能聽到關于他的消息,這是她母親為她選擇的夫婿,不僅僅是一份兒時的婚約,還有逝者對生者的祝福,凝聚着一個母親的愛和期盼。

可偏偏這份期盼和祝福沾染了最為複雜和血腥的權力,不再純粹,不再美好。

蔣舒瑤心中有些遺憾或許不能按照母親的期許那樣嫁人,但卻沒有多少難過的感覺,她從不曾參與他在京城的這些歲月,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參與的必要。

她只是一個很平凡的閨閣女子,甚至說的上平庸,每日裏除了睡覺,真正上心的其實只有吃吃喝喝,祖母家人,可真不适合做什麽母儀天下的皇後。

蔣舒瑤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可見的神情輕松了起來。

周允钰卻突然将目光轉了過來,正好和舒瑤的餘光對上,舒瑤卻一改之前的尴尬羞澀,露出個小臉,對他輕輕一笑,十分大方。

周允钰眉梢微微挑起,俊美的五官瞬間帶出一種冷沉,舒瑤這種笑容他十分熟悉,這是她對他典型無欲無求時的笑容,無欲無求?這還沒嫁進來,就無欲無求放下他了?

“陛下,這是從西南傳回的快件,十萬火急,”陶義從外面匆匆走進來,給衆人行禮之後,就走到周允钰不遠一邊低語,一邊将十萬火急的信件呈了上來。

蕭太後和陳氏等人都很規矩地收回目光,同時也不再言笑,給出了安靜的環境。

周允钰快速翻閱,目光依舊平穩,沉吟幾許,就站起身來,“母後,兒臣還有事,明日再來看您,”

“皇帝忙去吧,國家大事為重,”蕭太後應了一句,陶義的聲音雖小,但她也聽到了,西南的信件,莫不是西南王終于忍不住反了?

周允钰點了點頭,目光不着痕跡地在蔣舒瑤身上,停留了幾許,才又款步走出壽安殿。

“恭送陛下……”

蔣舒玥守在壽安殿旁,如仙的氣質差點繃不住,可這裏不是她的牡丹閣,就是再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強闖,只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束手無策。

雖說上輩子經歷給了她很大的信心相信,周允钰便是提前見了蔣舒瑤也不可能喜歡她,可她還是莫名的擔心,總覺得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但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她又弄不清楚。

就在她越來越灰心,也越來越擔心的時刻,那個人從殿裏走了出來,向着她走來了。

龍行虎步,帶着軍人式的冷沉,以及與生俱來的尊貴高雅,千千萬萬人中,只一眼便能認出他來。

就像是在夢中預演過無數次一樣,她微微低下頭,嘴角綻開她最美的笑容,婀娜的身段款款伏拜,美人含嬌,不勝風情。

“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事實是,她的話沒說完,周允钰就越過她,揚起的袖擺帶起一陣風,吹過她的發絲,而那個人甚至連餘光都沒有一秒停留給她,好像她和這滿宮殿伏跪的宮人沒有任何區別。

滿宮殿裏的花木擺設,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只為送走它們的皇。而宮室裏的宮人似乎連參拜的聲音也變成了默白,而她再瑰麗的顏色,也不能被人關注。

只等他遠遠離開了,滞留的這一方天地,才漸漸恢複了色彩和活力。

蔣舒玥深吸一口氣,終于散去了上輩子就對他遺留的畏懼,思索起來,他只是沒有看到她吧,若是看到了,定不會這麽無視的,好歹,他們三個月前還說過話,她的那首詩,他還贊許過的,總不可能不記得她這個人了。

況且,她還是如此的美貌,一切都比當初的那個寵姬好上更多,他沒道理不喜歡她,看不到她的。

如此想着,蔣舒玥臉上的僵硬才漸漸柔化了下來,她還是太着急了。

重生歸來,三年的時間不能算短,但三年前她才只有十歲,身陷內宅,更多的只能是對自己的改造,她固執地按照周允钰喜歡的樣子來培養自己,琴棋書畫,容貌氣質,甚至不惜去借用她最鄙夷的那個女人的東西。

今年正月二十,安平長公主的梅花宴上,她憑借那個寵姬曾經轟動京城脍炙人口的詩句,得盡了風頭,落實了第一美人和才女的名聲,讓周允钰看到她的同時,也讓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對她推崇備至,便是兩輩子的心性,她也暗自高興了許久。

可這份喜悅,此時被這接連的冷遇消磨得都快不見了,她冒着被陳氏懷疑忌憚的風險進宮來了,被太後冷遇不說,甚至連他都可能沒注意到她的到來。

而這些……都是因為蔣舒瑤,她比她美貌,比她聰慧,比她優秀,一切都比她好,卻因為一份婚約,她又都處處落了下風,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等坐到回府的馬車上時,已經是午後近傍晚的時光了。

勉強算睡夠了的舒瑤,也一掃進宮前的懶氣兒,坐在靠窗的位置,側着耳朵,聽着京城街道裏的各種動靜,不時動動鼻子,滿目光裏都是對京城美食的垂涎。

只是她姿态優雅,嘴角含笑,除了了解她的陳氏,別人還真看不出她這腦袋裏究竟是在想什麽。

舒瑤記得可清楚了,她二哥承諾過她說,要帶她吃遍京城美食的,這個諾言得趕緊讓他兌現才行,明年春闱,她二哥也要入場,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全力備考,怎麽都不會有現在這麽清閑了。

二哥還答應她帶她去京郊莊子裏看端午,順便親自釣魚,烤給她吃,這也不能耽誤。

舒瑤盤算着自己的小心思,不時看看陳氏,又順便掃過一路郁氣重重的蔣舒玥,直接将蔣舒玥略過,她為什麽郁悶,可和她沒關系。

倒是她祖母,一路閉目養神,顯然是有事在思考,舒瑤估計是和之前周允钰收到的信件有關。大虞雖沒有明确的後宮不可幹政的說法,也十分忌諱後宅婦人讨論天下大事。

對于這點,陳氏從來都是無視的,她所做所謀,在天下人眼中都太過匪夷所思,不能理解,也不需要他們理解。

西南信件,無非就是關于西南王的動向,西南王祖上作為當初虞太祖起兵的盟友,享有世襲王爵的爵位,是大虞境內僅存的兩個異姓王之一,但比起在京城榮養的另外一位,這位有番地有兵權的異姓王,自然更讓人忌憚和多想。

而現在這位西南王,他的經歷也頗為傳奇,算不得什麽秘密,他五歲時被請封世子之後就被送到京城教養,卻在十年前政變時突然失蹤,一度流言都說他死在了那場政變裏,但五年前,老王去世,繼位的卻是這位傳言裏本該死了的西南王世子。

現在的西南王只比當朝皇帝周允钰小了一歲,同樣是銳氣正盛,壯志躊躇的時候,而此時大虞朝野內外并不能算安定,他若是有什麽野心,這幾年就是最好的時機。

曾經作為睡前故事,陳氏給舒瑤分析過大虞西南的情況,看着陳氏思索,舒瑤絕好的記憶也将當時的話語一一記了起來。

難道西南王真的要起兵造反?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了這些年,這一打起來,受苦最深的還是黎明百姓。舒瑤作為天下黎明百姓的一員,自然也不想打仗的。

似乎感覺到舒瑤略有些擔憂的情緒,陳氏睜開眼睛,眸光沉靜銳利還未及消散,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氣勢,蔣舒玥就沒敢和這樣的陳氏對視,也就是常年沐浴在這樣眸光下的蔣舒瑤毫無感覺不說,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沒有半點掩藏自己心中的疑惑,

會不會打仗?會不會打仗?蔣舒瑤無聲地問着,她想不明白,但陳氏絕對可以啊。有不懂的問祖母就好了!

陳氏露出無奈的神色,神情卻也還算輕松,舒瑤瞬間就明白,西南的事情還在可控的範圍內,這下子她垂涎京城美食最後的那點負疚感也徹底散了去。

“聽祖父說,京城慶德居的燒鵝最地道最好吃了,”舒瑤從窗戶邊的位置,挪到了陳氏身旁,抱住了陳氏的手臂,小聲地嘀咕到,砸吧砸吧小嘴兒好似已經嘗到了一般。

“回頭就讓你祖父給你買,”陳氏伸手理了理舒瑤因為挪來挪去,有些亂了的衣服褶子,神情更加無奈,卻也更加縱容,也或許正是這樣誠摯不掩飾的舒瑤,才更能讓她放下心來寵着。

“祖母最好了,”舒瑤點着小腦袋,臉上滿是垂涎和小算計得逞的喜悅,想想滿國公府裏能指使老太爺的,除了陳氏就沒有其他人了,“祖母最厲害了!”

“你啊,”陳氏點了點舒瑤的腦袋,徹底放開了心中的思緒,完全是一個寵愛孫女兒的老夫人狀态。

蔣舒玥卻越發尴尬得不能自處,在陳氏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她本能下意識地向後仰去,發現針對的不是她,松口氣之餘,又憋氣得很,只覺得在舒瑤面前落了面子。

其實陳氏和舒瑤并沒有怎麽膩歪,只是兩人之間的氛圍實在太過溫馨,身在其中又不覺懼怕陳氏的蔣舒玥自然會覺得不适。

陳氏的目光落在蔣舒玥身上,有一瞬間的冷沉,她活到了這把歲數,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沒有見到過,聽到過,遇到過,但……這個孫女兒很怪異。

怪異的不是她的野心,而是她本身的氣息,難以說清楚的氣息,她依舊還沒能确定這種怪異真正的來源,且暫時由着她甚至配合着她行動,但這些都是控制在一定底線和範圍內,這種疑惑的興趣,還不能容許她越過她在意的人。

不在京城的二十多年,京城發生的事情,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三年前的蔣舒玥自然不在她關注的範圍內,但昨兒一日,林嬷嬷就将蔣舒玥的情況全部整理好送到她的桌案上了,怪力亂神?異魂入體?又或者真的是突然開竅了?

蔣舒玥在陳氏的目光下,壓力前所未有的大,她甚至産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傾訴欲望,想要将兩輩子的事情都告訴陳氏的欲望,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所幸,蔣舒瑤的聲音,及時拯救了她。

“咦,我好像聽到二哥的聲音,”

舒瑤隐約覺得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可不正是她一路勾起饞蟲,一路惦記的蔣書玦嘛。

舒瑤再次側耳對着窗外,然後十分确定地道,“好似在和人争辯啊……”哼,居然背着她,一個人到街上溜達,讓抓住小辮子了吧。

“煙兒,”陳氏喚了一句,隔着她們一道簾子的林嬷嬷不用陳氏多說立馬就領會她的意思,讓随行的仆役過去看看,沒多久,寬敞的馬車上,就爬上一個二十來歲的高大青年。

蔣書玦容貌幾乎融合了蔣言旭和雲氏的所有優點,俊美絕倫,再加上一身書卷氣,絕對是京城裏稱得上號的青年才俊,文秀又正氣,純良好青年。

但這些只是他給人的一種表象,私下裏,他絕對是那個坑死人不償命的坑貨,但更奇葩的是,他的朋友都不知道被他坑過多少次,卻依舊總能相信他的純良,人緣好到不行。

當初他離開青州的時候,幾乎滿書院的人都來相送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蔣書玦也是收禮物收到手軟,作為他的妹妹,蔣舒瑤也得了好些別致的玩意兒福利。

他臉上露出一個标準的純良笑容,“給祖母請安,可真是巧了,正好讓我趕上給祖母和妹妹們護駕,大哥鐵定得羨慕我,”這麽說着,他心裏依舊有些犯怵,滿府裏,他就不信沒人能不怕陳氏,哦,天生神經粗大的蔣舒瑤除外。

他不着痕跡地還對舒瑤擠了擠眼睛,舒瑤卻不理他,只吐了吐舌頭,微微偏開腦袋,沒有好處,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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