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金谷園重會
溯時大人實在是不能容忍一個愚蠢的女人整日伴在主人身邊,遂私底下與碧珑打了個商量,于是西晉時人便能看見這麽一個男人。分明是風姿超卓如谪仙堕世之人,右肩一只怪鳥,左臂彎依依倚着個綠衣美人……
這場景,真是要多*有多*……
好在碧珑尚有些自知之明,與溯時談起樂湮之時,也總是贊不絕口。溯時洋洋自得,那高傲的深情仿佛就是在說:你知道啊,那你就滾啊,讓丫頭回來呗。
而姬君漓則萬萬沒有想到,那個膽大的丫頭究竟招惹了什麽麻煩。
彼時,這裏有個舉世聞名,當然後世也是十分聞名的大富豪,名喚石崇。
石崇是個大富豪不假,不過在樂湮的眼裏,這個人充其量也就是奸商,當然,是有點為富不仁的味道。譬如說石崇每次請客飲酒,常讓美人斟酒勸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讓侍衛把美人殺掉。一次丞相王導與大将軍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導向來不能喝酒,但怕石崇殺人,當美女行酒時只好勉強飲下。王敦卻不買賬,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卻硬拗着偏不喝。結果石崇斬了三個美人,他仍是不喝。王導責備王敦,王敦說:“他自己殺他家裏的人,跟你有什麽關系!”
好吧,這個故事其實是說,這個時期的人,仍舊視人命如草芥,世道混亂,中原難安,是以與春秋戰國倒還有點相似的味道。樂湮最大的感觸便是琢磨透了,這兩個時代最大的共性就是,時人過于風流,甚至有點無端。
白秀隽每每行于街市之中,都被成群的妙齡少女頻頻回顧,那一個個兒羞怯嬌柔,清波婉轉,似語還休的模樣……
樂湮冷哼幾聲,此刻換了一身男裝,龍行虎步,大咧咧的不肯理會身後之人。白秀隽無奈苦笑,他現在這個情況算什麽?被人小丫頭強行拐賣了?分明他的武力值和智計都在她之上好吧,可是現在動粗不得,放下身段來求亦不得,他跟上樂湮的腳步,已經在暗暗磨牙了。
“我們要去哪裏?”
樂湮頭也不回,如鴉的長發被簡單以竹簪束起,風流潇灑,宛有林下清風之蕭然,她不回頭,只伸出兩只手指頭擺弄了下,“金谷園。”
金谷園,傳說之中極盡奢華之瓊林禦苑。
石崇因山形水勢,築園建館,挖湖開塘,園內清溪萦回,澄塘霞映。周圍幾十裏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金谷水萦繞穿流其間,鳥鳴幽村,魚躍荷塘。又用絹綢茶葉、銅鐵器換得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極盡精美之物,把園內的屋宇裝飾的金碧輝煌,宛如宮殿。
樂湮是個土包子,她已經按捺不住心裏的驚喜了。
但饒是白秀隽這等世家子,見慣了靡麗華绮的景致之後,仍然被金谷園的華美所深深觸動。
便是領路的幾個家仆,亦都是一應的軟緞金絲加身,靴上銀線珍珠穿綴,晃一晃,那叫一個珠光寶氣。但兩個人掩飾得挺好,倒沒有一個失态的。家仆領着他們兩人穿過一個抄手游廊,路兩道皆是碧樹纏花,風過如浪,杏花微雨方行,景色一時翻新。
白秀隽已是在身後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怎麽想的法子,叫他們接見的?”
這種有錢人,怎麽會輕易迎見兩個無才無勢的窮光蛋?兩個用屁股打秋風的窮光蛋?
樂湮神秘微笑,繼續驕傲地負着雙手行過。石崇這人極重聲望,在樂湮看來,那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個人顯露財富的荒唐事那就不說了,單是以美人迎客之舉,便教樂湮覺得他實在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重要。
便如同樂湮不懂“二桃殺三士”的典故,不懂為何她們時代的武士動不動就要用長刀抹了脖子,對于石崇的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也只能換得樂湮啧啧長嘆兩聲,兩個巴掌拍一拍,便恨不得直接招呼在石崇那種天生富貴相的臉上。
佳木盡頭,桃花灼灼,微雨缤紛,鐘鳴幾聲,這宴席已經開場了。
其實,是開唱了。樂湮眼底的鄙夷一晃而過,繼而扯着白秀隽的白衣廣袖,不分情由一拉,“走快點!”
石崇這園子果然寬敞得很,宴請這麽百號人物也毫無壓力。諸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笑語飒然,個個皆風骨昭華,氣度磊落,拂袖擡足之間貴介之氣肆意而生。
這便是魏晉時期,時人大多風流愛美。樂湮一眼望過去,長得似乎都差不多嘛,就連那些名貴的绫羅綢緞,誰穿還不是個穿呢。可是當她的眸光落到某個人的身上之時,卻還是輕而易舉地便僵在了原地。
那個人落座在一株陰陰碧柳之下,滿座落英如雪,他缁色長袍上粉花俨然,立體深邃如雕刻般的俊臉半隐匿于陰翳之中,眸色沉沉不辨喜怒。面前金樽清酒幾盞,碧衣美人嫣然含笑,玉手纖纖曼妙斟酒,姿态清幽妩媚至極。
溯時大人躲在柳樹上,眼珠子直往樂湮這兒瞅,轉了幾轉,最後悲催地望了主人一眼,收回目光一動不動了。
樂湮也并不在意,那個玄衣男子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她,她勾了勾唇角,将白秀隽的廣袖更緊地攥入了手底,“過去。”
家仆走快幾步告知了上首的石崇,大富豪點了點,十分豪情萬丈地說道:“今日,我們除了姬公子之外,倒是又多了兩位新朋友,不妨來一見!”
樂湮哼哼兩聲,繼而重新換上疏淡笑意,與白秀隽一前一後入了正場,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向着他們瞅過來,樂湮不疾不徐,施禮道:“見過使君。”
幾乎是同時的,待這個聲音缭繞一番落地之後,姬君漓手心的酒水猛然灑出,濺了一身!
幸得這時無人注意到這個絕色男子,不過樂湮卻是看見了的,她還清楚地瞥見姬君漓在一瞬間的驚愕之後,又恢複鎮定從容、不茍言笑的冷漠。當下,她輕輕一哂!
碧珑眸中帶着幾分埋怨責怪之意,一面揩拭着姬君漓的袍子一面說道:“怎麽這般不小心?”
姬君漓不答。她又狀似親昵地往她耳邊湊了過去,嬌聲軟語:“你可是舍不得了?想不到她也會出現在此處?”
姬君漓淡淡地将她猶自擦拭的手拂開,“她這是在胡鬧。”
“呵呵。”碧珑銀鈴兒似的一笑,“你難道沒聽到石崇說,她們是兩個人,你猜,另一個是誰呢?”
他嘲諷般的冷哼一聲,繼而道:“我是眼瞎,但我的心不瞎。”非但不瞎,反倒絞痛憋悶得緊……那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竟會如此決絕地與旁的男子站到一起!她是不是,也會小鳥依人般的倚在那個男人的臂彎裏?是不是,也會情意綿綿地說那些“我是你的人”之類的話?是不是……
罷了罷了。他頭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溯時委屈地傳來一道聲音:主人,小丫頭真的一去不回頭了怎麽辦?
怎麽辦?他已無資格。當如何,由她吧。
金谷園之中的諸般人還在上下打量着這兩人,時人浪漫開放,這等注視正好說明了一個人的美貌氣度,想來是真被樂湮和白秀隽折服了罷。尤其是白秀隽行禮之時,他行的乃是正統東漢禮節,一舉一動古韻連綿,恍若時空回溯,透着股沉郁頓挫的滄桑落寞。一時,諸人心醉神馳。
石崇這個主人最是豪氣,直接便安排了上佳的位子叫樂湮和白秀隽坐。樂湮做的男子打扮,兩人同席自是不妨。這個時候,喝酒帶個姬妾,那也只能說是風流,而非好色。譬如姬君漓身邊這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碧衣美人,客人們豪不吝惜投擲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沒半個人指責說個不是。
當是時,酒過了一巡,石崇将胡須一捋,便笑:“請綠珠出來。”
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這裏起坐喧嘩、熱鬧的勸酒之聲便瞬間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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