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預天

? 在我遇見九華紫蘿以後不久，就開始整晚整晚地做起了怪夢。

夢中場景一段一段，互不連貫似乎又帶着不盡的因果關系。那有時完全是一些抽象的意識世界，有時卻又真實得令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只有預天眼初開啓時會産生這樣混亂的幻覺。那種感覺令我一天天倍覺窒息寒冷，腦中眼前随時都會閃現出一雙薄冰般的可怕瞳孔，一道無情懾人的眼神。這些令我極度吃不消，每個午夜夢回，我都在意識世界中掙紮徘徊，看到的太多，預見得太深，無法自拔。

很快，冰冷的感覺逐漸侵入四肢百骸，混亂的場景不斷交替，我越來越久地沉浸在夢境之中幾乎無法自行醒來。耳邊一直有聲音喃喃作響，仿佛是一個人不間斷的低聲詛咒，無情而冰冷。那種無解的咒語像是一聲聲惡魔的催促，将我的意識拉出身體，向着一個黑暗的、永無盡頭的方向不斷引領……

我茫然意識到這種混亂的夢境必須被阻止，卻又完全無能為力。就在我越陷越深時，不知為什麽，冰冷荒蕪的意識世界中竟然有了一絲溫暖，我疑惑轉頭，忽然聽到了一個人低懶帶笑的聲音：

“嘿，我的小公主，不要再走了。”

我愕然，呆立，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一幅壯觀的夕陽血景……

是血景，整個大地被夕陽照得一片赤紅，一位少年靠在樹邊，向我邪邪地遞過來一個笑。

那笑意深刻，迷亂了我的眼睛……

少年就是羅剎，他張開雙臂，向我說：“來。”

——來，神祈。

——來我的懷抱，接受我的束縛。

我聽見他的心在這樣說。我分不清這話是真是假，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

一步，一步，我走入了他雙臂圈出的牢籠，将自己困在一張無形的網中。

我看見了他年少時的眼，與後來的大不相同，那雙眼睛，是金色的……

琉璃金光邪氣至極的眼眸笑了笑，攏着我，緩緩地說：“神祈，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我茫然望着他，看他撫上我的唇角，在那裏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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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

聽着這句話，我回到了現實……

我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然後，猛地将眼睛蹬大。

心中“咚”地一聲巨響，險些尖叫出聲——因為我發現，羅剎……他正斜倚在床頭，垂眼看着我！

現實世界，在我的寝宮裏，他竟然是和我一起平躺在床上的……！

那人一只手攬着着我的身子，一只手撐在後腦，長發散落，似妖似魔。我被一片隐着珍珠光暈般的色澤刺得愣了愣，視線下移，順着他光滑的脖頸，看到他胸前一片松敞的衣襟，以及……衣襟裏面皙密的肌膚。

我可以肯定自己瞬間就臉紅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後猛躲。但他搭在我腰間的手臂輕輕一攏，慵懶的聲音響起：“嗯，終于醒了？”

我僵直了身子，這才察覺自己的衣服已被汗水濕透。夢裏那種冰冷窒息的感覺仿佛還在身邊，我抖了抖，發現自己全身冷得可怕。忽然有一只手掌撫在後心，溫熱的氣息即刻傳來，很快通過後心疏散至四肢百骸。我愣愣地擡頭看他，感受着那種溫暖在四肢中緩緩流動。

他看着我，溫柔地笑：“你剛剛險些死了，知道麽？”

我盯着他，一動不動冷冷地說：“知道，那對你們這些預備反叛的人來說，不是正好麽？”

他眨眨眼，似乎是想了一會兒，随即扯動嘴角，笑了起來……

放肆的笑，如一個入侵者，讓人看得如此刺眼。我窩在他懷裏無法動彈，只能狠狠地瞪着他，用最冷的語調問：“羅剎，你想要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他很自在，手掌依然貼在我的後心：“我想什麽，未來會做什麽，以前是什麽人，我們的預天聖女不是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揚眉，笑笑地問：“所以你還想問什麽？”

我暗暗深吸一口氣，繃着身子定定地看他。

可是他卻懶懶地伸過來一個手指頭，緩緩揉壓在我的唇心。

“不要總是咬着嘴唇。”他皺皺眉，聲音絕對如逗弄寵物般饒有興味：“放松一點，我可沒有将你怎樣。”

……沒有将我怎樣？我忍不住冷笑起來，一字一字對他說：“是嗎？可是你，不是赤血族的人嗎？”

可是你，不是赤血族的人嗎？——我盯着他說得肯定，讓他愣了愣。

赤血族，炫珠大地上被詛咒的可怕種族，嗜血為生，暴戾兇殘，族人力量強大卻毫無感情。那個種族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就是，他們會親手殺死自己心愛的人，然後，一口一口吃掉！

那族人的眼睛，是金色的。

面前的羅剎彎起了眼角，眼睛裏滿是黑晶般閃亮的光。

“呵，是啊，看來咱們炫珠大地的預天聖女，果然是能力非凡……”他笑，竟然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母親是赤血族的王，舅舅是整個族裏面最強大的人。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我的預天眼小公主。”

他就這樣看着我，如閑話家常般說出令人震驚不已的話。

這就是我的父皇，剝奪他繼承人資格的原因？

我盡量保持冷靜，啞着嗓子低低地說：“你們将來會毀掉整個炫珠大地。這裏會翻天覆地，世界會哀鴻遍野。”

“哦？”羅剎似乎有些好奇：“将來？我們？……那還有誰呢？”

“你，還有九華紫蘿。”我撫着胸口，想着預天眼所讓我看到的一切，低低喘息。

而他卻眨眨眼，感嘆：“呵，很搭配麽……”

他又低頭，伸手擡起了我的臉，正色道：“可是我沒想要搞得哀鴻遍野啊，你是不是弄錯了？”他那樣子看來竟有些無辜，但說話的語調卻完全是不在乎地調侃：“我不過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雖然不容易實現，但也沒有那麽大逆不道。會不會翻天覆地我是不知道，但是神祈，你阻止不了。”

他說着，咧嘴邪邪地笑了起來。

我不自覺已經握緊了拳頭，全身緊繃得微微顫抖。阻止不了麽？哼哼，那可未必！我恨恨擡頭，可是他卻忽然一個起身，猛一下就将我壓在了身下！

“你！”我大驚，未及反抗雙手已被固定在頭頂！上方那人低低垂着臉，逆光的陰影中只有邪異上翹的嘴角落有一點光亮，看起來似一個嗜血邪妖。

他沒有說話，只将身子附低，使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在極度惱怒中力圖平靜，冷冷盯着他的眼睛說：“羅剎，你可以殺了我。”

“哦？”他的唇角緩緩上揚，笑得溫柔，卻狂邪萬分：“對于一個輕易就可以看穿別人秘密的預天聖女來說，殺了她，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他說着，忽然，吻住我的唇——

“……！”

窒息的吻落下，溫熱的舌如掠奪侵略的利器，撬開我的牙關，游襲向內，席卷攻占。罪惡的瞬間已讓我大腦轟鳴，口中的滑舌卻像誘惑的火焰，迅速點燃狂熱！有兩瓣涼薄卻不失溫暖的唇輾轉在我的嘴邊，我不自覺睜開眼睛，看見面前人那雙邪美妖異的雙眸正微微眯起，徜徉着滿意的弧度……我狠狠深吸一口氣，想要反咬住他的舌，卻不想使彼此糾纏得更加親密……掙紮中我已在床上翻了兩個身，但那個人，依然輕松地壓在身上……

我幾乎是自棄地狠狠喊道：“羅剎，你不殺我，總有一天一定會後悔……我一定會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他邊吻邊笑，在我耳邊說：“我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後悔……”

“神祈，愛上我，放棄預天眼……”他說着那蠱惑誘人的言語，眼眸隐入黑暗，扯開我的衣擺。

“不！……”我一聲大叫，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将他一下推開。我瘋了似地彈起身子向床邊摸去，床邊有一柄鋒利的匕首，如果不能殺了他，那麽至少可以用來了結自己……

“啪”地一聲，我的手剛剛摸到匕首，已被他一下按住。他看着我，這次沒有笑，只淡淡地說：“神祈……”

我在黑暗中掙紮，匕首出鞘，混亂之中仿佛已有血色淌入我的手心。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對手，但他卻忽然停住了動作，微微輕嘆一聲。

“不要用這種絕望的眼神看着我。”他說。

我愣了愣，在黑暗中看清了他的眼，身子一軟，滑倒在了床邊。

他将我扶起，一個起身已經站在我的頭頂，又将我的長發攏了攏。

“好了。”他擡起了我的下巴，說：“我會等着你。”

四目相對，我完全被面前的一雙眼睛迷惑。

他說：“以後小心些，不要再讓別人輕易入侵你的夢境了。”

他指了指床上，笑道：“那，好好睡吧。”

說完又在我唇邊印下一吻，竟然就這樣拂了拂衣袖，走了。

床榻內，我倒回床上，手心中握着剛剛他流下的一趟鮮血，全身再無一絲力氣……

寝宮外一陣陣侍衛的呼喝聲不斷傳來，羅剎應當是已被攔下，很快，我聽到了父皇震怒的聲音。

看來，我剛剛那幾聲激烈的尖叫已驚動不少人，而羅剎……你根本沒在乎這些是吧？

你不在乎這些，你只是想玷污預天聖女。

你沒有玷污預天聖女的身體，但已經玷污了她的心。

羅剎，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