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囚牢

? 後來，羅剎被逐出皇宮，父皇在盛怒之下與他斷絕了父子關系。

那天在我寝宮內發生的事并未引起太大`波瀾，至少在表面上一切仍然平靜如常。當晚我寝宮內外的所有侍衛侍女均被無聲地處決，知道那件事的人，最終似乎只剩下了我、父皇，還有羅剎。

也許，還要再加上一個當晚曾潛入我夢境之中念動詛咒意圖不軌的人——九華紫蘿。

就這樣，宮廷醜事很快平息，羅剎的身影消失在那晚漆黑的宮牆外，從此湮沒無蹤。

歲月仃伶，時光匆忙，很快，百年已過。

百年的歲月，對聖族與神女來說不過彈指一剎間。宮廷之中凡人的面孔已換過千萬，而我依然每日孤座在屬于我的皇位之上，擺出高傲的姿态，俯瞰衆生。

關于羅剎的一切均被悄無聲息地淹沒在歲月之中。随着一個一個知情人的死亡或消失，在這百年之後的皇城聖域，羅剎這個名字，似乎已經永遠成為禁忌，與被遺忘的未知。

百年的時間不長，但我的父皇也已現出老态。他仍是炫珠大地天界至高無上的帝皇，只是已越來越少過問政事。我總是在一旁暗暗端詳他的樣子，想着他會在哪日穿着燙金雲紋的帝袍，頭戴金冠端坐在萬年華殿之上，然後，被羅剎一劍斬斷頭顱……

羅剎弑父的場景不斷在意識裏上演，隔了百年，我依然能看到他身披血光，手提利劍，踏着無數人的屍身與頭顱登上萬年華殿主位，然後，受擁為王。

他邪美上翹的嘴角代表了罪惡，他是将世界傾覆無情而兇殘的赤血族惡魔，他親手殺死了他的父親，我的父皇。

這個可怕的畫面百年不止，我懼怕它的發生，但它總有一天會成為現實。

我沒有将它告訴任何人，我知道羅剎還活着，他用雙臂與未來為我做了一方囚牢，我在牢中。

可以預見未來窺探過去的預天聖女，其實和凡人也許并沒有太大分別。我可以肯定自己的情`欲無法去除，可以肯定我修不來至高神祭祀的那種“萬法皆空”。所以，我無法看透羅剎的心，不能預知與自己有關的種種未來。就像師父所說的，我不合格。

不合格的預天聖女，同時也是不合格的帝國繼承人。

站在屬于自己的皇位之上，我冷眼看世人，倚仗自己有預天眼，我總是漠然又飽含譏諷地旁觀每個人的內心世界。我知道受萬人景仰的光之子其實是九華紫蘿盜用他人身份所假扮，也清楚這朝堂之上哪些人有反叛之心，哪些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許正是因為我的“萬能”，致使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處處設防，甚至連父皇亦是如此。

我變得更加冷傲與孤僻，我想或許我是在懷念那個初次見面就膽敢放肆無禮，并蔑視預天眼的哥哥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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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再見到他，但又渴望再見到他。

終于有一天，當我來到禦花園的時候，發現久不問政事的父皇正坐在幾人圍擁之中神色不明。他身旁坐着我的皇叔，釋天王延卓，左邊站立一排铠甲軍官，右邊就是那位“光之子”，九華紫蘿。

那一排軍官之中顯然正有很多人非常不滿，每人一言地正在向父皇彙報什麽。當我走近時仍能聽見他們激昂的憤慨之詞，而一連串抱怨的結尾，最終只換來父皇淡淡的一句低語：“……是嗎？”

為首的那位軍官頓了頓，即刻俯身恭聲道：“陛下，傳聞此人與陛下長子極其相似，現又狂妄地向九天将軍遞上如此戰帖……屬下鬥膽，認為此事只能請陛下親自定奪。”

父皇聽罷便向一旁的九華紫蘿微睨一眼，緩聲道：“九天将軍，對于此人，你有想法麽？”

九天将軍既是九華紫蘿，如今這位曾經是神話人物的光之子已經接任了天界最強的兵團，封號九天将軍，位列四将軍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我來到這裏後就一直在旁一言不發地聽着，從铠甲軍官的第一句抱怨和低咒開始，就知道他們說的那個人是羅剎。

羅剎，輾轉多年，他終于又回來了。

似乎已經過去了無數個春夏秋冬，但那人嘴角的一抹邪笑仍然清晰刻在心頭。我清楚父皇知道他是誰，九華紫蘿也知道，但九華紫蘿對于我父皇有禮的問話，只冷冷答了三個字：“不認識。”

是啊，不認識，我也希望不要認識他。

只聽父皇說：“此人既然如此無理乖張，延卓軍中将他除名便是，至于狂妄至極向九天将軍遞上戰帖……不理也罷。朕的長子多年以前便已去世，此人如何處理朕不想幹預。”

那铠甲軍官急急道：“但是陛下，此人頻頻挑釁軍中将領，始終戰無不勝！此時他氣焰正高，若九天将軍不接戰帖，恐怕只會令他更加嚣張。末将以為軍心不可不顧，若無一人能治得此妄徒，軍威何在？既然此人與陛下之子無關，還請九天将軍接下戰帖，揚我軍威！”

激昂憤慨的陳詞說完，我知道，該來的總還是會來的。

我看了看沉色不語的父皇，又掃一眼無動于衷的九華紫蘿，揚了揚頭，以監國者的身份開口：

“既然如此，那麽就勞煩九天将軍教訓一番這狂妄之徒吧。”

很多道視線都向我看來，我熟視無睹，帶着一貫的高傲與冷靜：“九天将軍，如果此人真如傳言般戰無不勝的話，那麽接下他的戰帖也不會貶損了将軍身份。既然光之子可以做九天将軍，就更應該樹立威信，其實我們也很想一窺光之子的神力呢，是不是，皇叔？”

我轉臉看向皇叔延卓，這位與父皇又八分相似的釋天王。我知道釋天王同樣懷有問鼎帝位的野心，也了解到原來近些年來羅剎一直寄身在他的軍中做了一名普通神将。如果多年以後羅剎弑父篡權，那麽釋天王應當會是他最好的幫手吧。

釋天王笑了笑，合聲道：“那個人雖然狂妄，已被我軍中除名，但我認為若他真能夠在光之子手下走過十招，也算是位能人了，倒也應當委以重用……當然，只要九天将軍同意接戰。”

九華紫蘿那冰色的眸子動了動，轉眼看向釋天王。

說實話，她那雙無色的瞳孔确是有些吓人，只是我仍不明白，為什麽羅剎對着那樣一雙冷冽徹寒的眼眸仍能談笑風生，并且不惜挑起衆怒向她發出戰書。

光之子的力量很強，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去忽視它。

也或許是因為那種神聖美麗又冷漠的女神，會是很多人都向往希翼的對象吧？

我在心中冷笑，笑羅剎的興師動衆。他渴望強者，享受侵略與征服的過程，只是他不知道，九華紫蘿這個強者的身份是怎麽來的……可是哪又怎麽樣呢？像羅剎這種人，是根本不會在乎世俗眼光的。九華紫蘿确實是目前天界最強的，即使她受人崇敬的身份來得如何不光彩又有什麽所謂？想到這裏，我不得不對自己冷笑了。

身旁九華紫蘿平靜的神情如同遙遠神明一般，漠然聽着我和皇叔的一搭一唱，最後只毫無感情地丢下一句話：“我會接戰，但不會有什麽十招以後委以重用。如果那個人勝不了我，我會直接殺了他。”

說完，光之子拂袖離去。

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坐在朝堂之上，父皇空出的皇位旁邊，終于在百年之後再一次見到他。

他從宏偉的萬年華殿外一個人走來，雙手空空，輕松垂在身側，穿着平常的寬松衣裳，連觐見的朝服都沒有換。一如初見那般，他向我慵懶地笑笑，嘴角上揚，眼角彎彎，邪氣逼人。

我有一瞬間穿梭時空的感覺，仿佛在他身後又看到那片妖野的藍紫色花海，與肆意飛舞的蝴蝶精靈。天空很藍，雲朵很輕，他在花海邊向我招招手，眯着眼睛笑笑地說：“幸會了神祈……我回來了。”

我握緊座下皇位的扶手，在那一刻做好了最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