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背世

? “都這麽多年了，這一片片的皇家花苑們，怎麽一點都沒變？”

午後，內宮寧靜的花園內，我屏退左右，坐在華麗精致的亭臺之上遠遠地看他。

羅剎負着手，很是輕松地在花園裏信步閑游，每走到一處景致都要欣賞一會兒，每走過一簇花團都要俯身輕嗅幾下。他的長發很無禮地只用一條發帶系着，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看起來很像是剛從床上來的。他那樣子随意而懶散，好像是游覽，又或許是在回味他曾在這裏渡過的年少時光，也或許，根本只不過是閑極無聊地打發一會兒時間罷了。

我遠遠地看着他一直都沒有說話，這麽多年，他一點沒有變。

他是不會變的，那麽狂邪的男子，蔑視一切的存在。他所在乎的就是那些所謂的“強勁”吧？他所認定的事實不容更改，他想要的人在劫難逃，他要做炫珠大地上真正的強者。

所以他才會找九華紫蘿來挑戰，他的驕傲不容旁人質疑，即便是力量可以與神明媲美的光之子也不可以。

我有片刻的恍神，思緒飛至九霄雲外，也就沒有看清他是怎地就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發愣，看他修長的手腕撐在我座椅扶手上，微微躬背，笑意迤逦：“神祈，你長大了。”

當然，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在他面前就會變得傻裏傻氣的小姑娘了。我揚起眉，與他對視：“很高興再見到你，我的哥哥。”

那人一如既往地親昵，擡手，挑起我的一縷發，指尖穿過發尾又停留在我眉心：“我以為你不喜歡哥哥這個稱呼呢，我的小公主。”

他笑得優雅卻又有點無賴，眼底閃耀着漆色明亮的光，炫目迷人。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的笑容所迷惑，并想起他離開皇宮前的那個夜晚，想起他說：神祈，我會等着你。

他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在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什麽人被他看上，而有幸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向我伸出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示意想與我一同游園。我垂下眼，沉默半晌，然後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他握着我的手笑，邪氣又涵雅，帶着不盡狂妄：“神祈，在我身邊，你會幸福。”

我說：“預天聖女，不需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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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所以我知道，你不喜歡預天聖女。”

頓住，我忍不住擡頭，看向他含笑的眼睛。

夜晚，我推開窗，站在寝宮裏看宮牆外寂靜的夜色。

還記得那一次，百年之前，羅剎曾帶我夜游炫珠大地。其實那時我們也并沒有走太遠，只出了天界邊境，站在古老城牆上俯瞰天地一色的闊景。羅剎站在我身後，指着遠方豔麗斑駁如缤紛色塊般的天空，對我說：“看，那裏是整個炫珠大地最神奇的夾縫，與天界和魔界都會交境的地方。順着這條窄窄的夾縫向前，很遠很遠，會有一片非常開闊的海洋，那裏叫時空之海。穿過時空之海，就是傳說中永無止境，有千百種樣貌和結果的時空回廊。”

時空回廊，沒有空間，沒有盡頭，一切虛無，一切恍惚。那裏通向遙遠的未知，連接着無數空間與時間，預示生命的終結，與永無止境的循環。

那個時候我看着那條蜿蜒無盡頭的奇異狹縫，問羅剎：“那麽如果走進了這條時空回廊，會怎樣？”

身後的羅剎攬住我的肩，眯起眼睛和我一起看着前方，用意味深長的口吻說：“走進了那裏，會重生。”

……是嗎？看來他的解釋，和大家普遍認為的不太一樣呢。

我用手肘撐在窗沿，拖着下巴反複咀嚼這句話的含義。

身後有低柔迤逦的聲音響起：“嗯？在想什麽？”

猶似幻聽的話音落下，溫熱的呼吸已拂至耳邊，腰際也随之被人輕輕挽起。

我暗暗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他的臉。

羅剎笑得一如往常，好像他深夜出現在我寝宮是天經地義。這個人，我只略略暗示，他便毫無顧忌地在皇宮中留了宿。在他眼中，是不是根本沒有“深宮禁地”這幾個字的存在？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說：“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歡我。”

羅剎咧嘴嗤笑，挑眉擡起我的臉：“啊，那你得到的結論呢？”

我也笑，把頭低在他的胸口，手臂抵着他的肩，沒有說話，只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輕輕印上一吻。

“預天聖女我不想做了，你和九華紫蘿比試完，帶我走好麽？”

我垂着眼，輕輕地說。

他低柔嗤笑的呼吸落在我脖頸，他說：“神祈，你不需要這樣，我們的時間多得很。”

我搖頭，真的很佩服自己在這時竟還能如此冷靜。有一道聲音不斷在心底呼喊，我擡頭，這次看着他的眼睛，吻上他的唇。

不不，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幾乎是用盡全力反抱住他的身子，我緊抓着他，用他碰觸過的唇狠狠吸吮他的唇，用牙齒咬他，用舌頭撬開他的牙關……然後，他的胳膊一緊，口舌翻轉開始反攻！

身子微微後傾，我看見他鷹一般深邃的眼睛，但無法透過他的眼，看穿他的心。

他心底有一種蔑視一切的冷情，與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驕傲。我知道他做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也知道他有不惜代價也要得到的東西，但他的驕傲最終也只會殘落，他想要做的事情最終會将他送入破滅。他将會在禁锢之中被亂刀分屍，身染血光無數，靈魂破碎無蹤。

我已經看到了他的結局，我不能讓這樣的結局發生！

如果他真的弑父篡位，那麽這樣的結局就再也無法挽回。

他的存在就是罪惡，身為最高神祭祀的預天聖女、帝國未來的女皇，我怎麽可以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緊閉着眼，禁止自己有任何的後悔機會，拽開自己的長袍。

他扯着我的領口，邪氣的笑容就此定格。

他說：“神祈……”

接下來的話我沒有聽清，迷亂的神智已湮沒在他的吻中。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令人沉溺，又會不斷墜落。

只可惜，溫暖，卻短暫。

低低的呼吸彌漫宮室，我試着抓緊這短暫的一刻，在這樣懷抱裏貪婪地偷嘗着禁果，如墜深淵般靜寂與安然。

那個時候我應當始終是在笑着，羅剎的邪惡感染到了我，令我忽然覺得，自己那個決定絕對地天經地義，即使會讓我嘗遍苦果，也值得。

險些忘了，我對他的愛情，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