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拉鈎

? “能為殿下出戰是沅芷的榮幸。”

燈火闌珊,他微笑着欠欠身子,随後靠近嬴思君壓低聲音道:“不知殿下是希望我贏,還是……”

嬴思君輕笑一聲,“你這話可真有意思,我難道還會希望你把我的終身大事輸掉?”

她看不見他的神色,也看不見他比夜還深的眸子。

“好!既然泊蕤王跟公主都有心比一場,那朕就來做個見證。”嬴浦笑呵呵道。

嬴思君笑容不變,泊蕤王黑爾鹿卻瞟了一眼她,燈下美人,那雙無神的眼睛卻如清澈琉璃。

他搖頭嘆息。

“泊蕤王為何事嘆息?”嬴浦端着一杯酒,好奇地問。

“本王只是嘆息公主殿下這般美人兒,眼睛卻……唉……”

嬴浦與嬴思君的眼睛同時眯了眯。

“不過,本王手下的這名謀士也精通醫理,不如讓他為殿下看看?”

“哎?那可好,不如先生現在就為我把脈看看?”嬴思君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但烏有蘭知道她一定想用這種方法把那位謀士騙近些,雖然她的眼睛看不清楚,可她別的感知一樣敏銳。

“池先生?”黑爾鹿側着身子略帶恭敬道。

隐藏在暗處的檀衣男子輕輕點頭,袖子一掃,風骨頓生,雖然面目平凡,一舉一動卻得體優雅,好像這種人就是天生生活在衆人仰慕的視線中一眼。

烏有蘭的臉上的笑容越發完美了,他的視線牢牢地跟随着這位池先生。

一個小太監呈上一個脈枕,靠着聽到脈枕放下時的聲音,嬴思君雲淡風輕地将手腕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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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有得罪。”池先生的聲音溫潤柔和,格外的撫慰人心。

“應該說是我麻煩先生了。”她紅唇輕啓,笑容完美。

池先生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輕輕地蓋在她的手腕上,手指也按了上去……

冰涼的手指刺激的她手輕輕顫了一下,嬴思君朝前俯身,他身上沒有一絲屬于他自己的味道,只有宴會上沾染上的熏香跟酒香。

不沾煙火氣的易容男子……有趣!

嬴思君饒有興致地将另外一只手慢慢攀爬上他的衣角。

衣服的溫度都比他手指的溫度高。

“殿下這幾日遭受了重大變故,神思不屬。”池先生擡起頭淡淡道。

“這件事整個玉京都知道。”

池先生面色不變,“可殿下不僅僅是神思不屬,更是神魂不屬……”

嬴思君的身子一僵,下意識覺得這個場地都安靜下來。

她笑道:“池先生在說什麽呢……你可是來看我眼睛的。”

捅破一個秘密,他既沒有洋洋得意,也沒有就此要挾,好像就是這樣随口一說,接着面色平靜道:“殿下的眼睛不礙事,只要用我調配的草藥點燃熏眼睛,不出三日便可恢複。”

“這可是真的?”嬴浦看上去關切地詢問。

“池先生向來不屑說謊。”黑爾鹿似笑非笑地掃過嬴思君道。

“那先生何不現場開藥?”烏有蘭鋒利的目光似要戳破他的僞裝,直抵他的靈魂。

池先生好像早就習慣這種眼神,不變的冷淡道:“雖然只需三天,卻需要熏好幾個時辰,在這期間必須要我親自看護并輔助按摩。”

“那好,不知道池先生下榻之處是哪裏?明日我親自拜訪。”嬴思君看似感覺不到衆人的暗潮湧動,爽快道。

“本王在玉京買下一處院落,池先生跟本王都在那裏。”黑爾鹿的眼中帶着莫名的狂熱,“本王可是很期待公主殿下的到來。”

嬴思君矜持地點點頭,又轉向已經收回手的池先生,“不知池先生是哪裏人士,看先生風姿也是出自世家吧?”

一直沒有多少表情的池先生,突然抿緊了唇,朝嬴思君拱拱手就朝着黑爾鹿身後走去。

“哈哈,本王這位池先生不善言辭,陛下和公主不會見怪吧?”他突然大笑道。

“哪裏哪裏,奇人往往有其習慣,朕還要感謝這位醫治公主呢!”嬴浦狐貍似的笑着,輕輕抿了一口酒。

宴會的氣氛又火熱起來,嬴思君側過身子道:“你可發現了什麽?”

烏有蘭勾勾唇角,“發現……這位池先生果然出自世家,而且還是世家裏不受寵的。”

“沅芷長了一雙火眼精金,真是愛煞我了。”嬴思君歪頭一笑,放在桌子下面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膝蓋,烏有蘭下意識地繃緊肌肉,耳後卻紅通通的。

“陛下,這兩位先生的比試還沒有定呢!”蕭涉水甩開酒杯,猛然說道。

“哦,是呀,不知子青有何提議?”嬴浦朝向蕭涉水詢問。

蕭涉水愣了愣,又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兩人不都是文武雙全之輩嘛,不如文一場武一場也能當作這宴會上的節目,豈不妙哉!”

嬴浦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沉吟道:“嗯,河間王說的也有道理,你們兩人的意思呢?”

“一切任憑陛下安排。”烏有蘭淡淡一笑,運籌帷幄。

池先生不動聲色地掃了烏有蘭一眼,冷淡道:“任憑陛下安排。”

嬴浦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明燈金獸,眼中再燈火的映襯下好像閃着金光,“那就兩人各寫一篇字如何?所謂字如其人,以字論高低,兩位先生有意見嗎?”

“單憑陛下做主。”兩人同時道,眸光對視間,撞擊出外人不堪理解的火花。

“不知聖上要兩位先生寫哪篇字?”嬴思君溫和詢問。

嬴浦摸着下巴,聲音愉悅道:“就是清河公主殿下的殿前文。”

我的……殿前文……

嬴思君微微後仰,阖上雙眸。這篇殿前文就是她領着當今聖上登上皇位後,親自站在大殿之上讀的,文中指責諸皇子因為争奪帝位而給天下蒼生帶來的霍亂,并詛咒道若再有叛亂者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枉而為人。叛者出,一律格殺,無論尊貴與否。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諷刺,當年自己一力保下的皇上,如今自己卻想要推翻;當年對叛亂者下的詛咒,說不定也會靈驗在自己身上。

她睜開雙眼,雖然想了那麽多,可也只是一瞬,她摩挲着桌面上的酒杯,痛飲下去。

嬴浦他這又是在警告自己啊!

太監們擺上兩張桌子,桌子上是相同的四寶。

“請兩位上前來。”大太監林喜站在中間主持道。

“沅芷這就去了。”他一臉溫順地朝嬴思君柔聲道。

嬴思君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她現在的心情很煩亂。

烏有蘭卻狀似理解地輕輕碰了碰她的衣角,就像是一陣微風拂過,滿足的笑意溢滿星光璀璨的雙眸。

“殿下放心。”

他挺直背脊,衣袖微微拂動,踏着燭火光芒,截斷金獸口中緩緩升起的熏香,站在案前,好似山巅晶瑩雪,靜觀古今變換、風雲翻滾。

“烏先生,久仰。”

在他的驚人氣勢面前,池先生似乎有些神思不屬,顯得格外拘謹。

烏有蘭眼神冷淡,微微一笑,“先生可像我一故人。”

池先生的手一瞬間縮緊。

“是嗎?可是在下從未見過烏先生。”

烏有蘭不在言語,目光掃視場地一圈,冷淡的眼眸再落到嬴思君的身上是立刻融化成融融春水,纏綿不絕。

“請兩位先生手書殿前文。”林喜神色鄭重,大聲道。

無論是燈火、美酒,還是美人、華飾,在嬴思君的眼中皆是一樣的破碎朦胧。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眉間,沙沙的筆落紙上的聲音不斷傳來,潺潺如流水,連綿不絕。

聽聲音就知道這兩人一定寫的一手好字,只是不知道誰能技高一籌……

不,這次是由嬴浦來點勝出者,那麽這次的勝者應該是最符合他心意的。

嬴思君輕輕嘆了一口氣,明明小時候還很可愛,只可惜故人心易變,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的心。

就在她嘆息的時候,烏有蘭便已經停下了筆,他将筆随手一扔,扯着紙張看了一遍,眉梢眼角盡是壓抑不住的情感。

晚了烏有蘭片刻,池先生也停住了筆,只是他站在那副殿前文面前,舉着筆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

“陛下,兩位先生皆以完成。”林公公朝嬴浦鞠着身子道。

“好啊,兩位先生大才,筆聲連綿不絕,一氣呵成,真是厲害!”嬴浦笑着拍手道。

等林公公将兩幅字放到嬴浦眼前,他的神色變得越發晦暗起來。

嬴思君耳朵動了動,溫柔微笑着,“陛下是看得太陶醉了嗎?”

嬴浦猛然回過神來,神色不明地凝視了嬴思君好長一段時間。

有感于視線的她不明所以。

“陛下!”蕭涉水立刻解圍道。

嬴浦又帶上了那層屬于他的面具,臉色蒼白地舒了一口氣,而後才緩緩道:“兩位先生的字都可堪稱當世大家,烏先生的字連綿而有情,池先生的字凜凜殺意,按理來說,池先生的字更符合這文的背景,可是……”他的聲音微啞,“可是朕還是更喜歡烏先生的字,絕望中的希望,無情中的有情……”

嬴浦單手捂住自己的臉,輕聲道:“朕累了,姑姑多替朕招待泊蕤王,朕先離席了。”說罷他好像迫不及待地快趨而去,林公公不得不一路小跑趕上去。

宴上安靜如死水。

只有烏有蘭負着手緩緩走回嬴思君的身邊。

“殿下,沅芷幸不辱命。”

她無力地擺擺手,沉聲道:“我也累了,咱們走吧……”

……

記憶深處圖景依舊那樣鮮明。

禦花園裏,桃花樹下。

“姑姑……我能做好這個皇上嗎?”瘦小的嬴浦無助地坐在秋千上,手指緊緊攥着連接的繩子。

嬴思君蹲下身子,白底藍線雲紋的裙子鋪展在草地上,像是一朵花。

她溫柔地捧起他的臉,為他擦幹臉上的淚水,溫柔的如春天的風,帶着暖暖的馨香。

“為什麽不能?流光你小時候就那樣聰明,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認為你不凡,你難道不相信我的眼光嗎?”

“不、不是……”他有些緊張地咬唇。

嬴思君輕輕笑了起來,溫暖的手撫上他的頭發,“流光你一定是最英明的皇上,我一直這樣相信的。”

“姑姑……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嬴浦板着小臉鄭重道。

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就像是昙花綻放出最美的模樣,輕柔地哄着:“好的,那我就等着看了。”

“拉鈎?”

“拉鈎。”

兩只小手指勾在一起,夕陽最後的餘晖撒在上面。

明明是一輩子的誓言,卻被深埋在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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