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高明
? 烏雲蔽月,游廊下的燈籠光芒微弱。
看不清路的嬴思君抄手大步走在前面,身後的烏有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保持着一個既不會太近徒惹她生厭,又不會太遠來不及護她的距離。
每隔一段距離才挂着一個燈籠,他就看着她從光明邁向黑暗,又從黑暗走向光明,腳步不曾遲疑過,也許在別人看來清河公主是如此的強勢,可是卻莫名地讓他心疼。
“殿下可真厲害,能夠憑借着腦海裏的印象順利找到出路。”他的聲音既舒緩又輕柔。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光影在她的面容上略過。
“因為習慣。”她輕輕擡手,準确地落在一根朱柱上,“這裏的道路我太熟悉也太習慣了,以前還跟聖上開過玩笑,我若是閉着眼睛亦能找到出宮的路。”
烏有蘭回頭望去,曲折回廊的那端是聖上處理政事的天一澄明齋,當年她是不是每天伴駕聖前,到日落時分又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過這條路,無聊的時候,甚至數過這裏有多少根柱子,每根柱子又間隔了幾步遠……
“有時候我真覺得我老了。”她轉過頭溫柔一笑,“當年便有人說我過于老成,如今更甚了。”
他看着燈光下她細膩的肌膚和疏離的眉眼,像是孤冷的明月,淩寒的積雪,越看他的心越抑制不住地跳動着,血脈裏的鮮血鼓噪着。
“殿下在我心裏永遠風華絕代。”
他說的情真意切,嬴思君卻只當做普通的恭維,她淡淡地笑着,收回了手。
“沅芷你的話語真令人喜愛。”
烏有蘭沉默地笑了笑,嚴重閃過失落的情緒。
“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寫了怎樣一副字,讓陛下他……如此激動。”她負着手,狀似無意詢問。
“不過就是像聖上說的,筆意連綿,情思不絕罷了。”
廊下的宮燈被風吹的微微搖晃起來,嬴思君側耳聽了聽,搖頭道:“宮裏的宮燈又換了,我還是最喜歡泰安元年的宮燈,那是殺意染成的紅,我踏着敵人的屍骨讀殿前文,又哪裏來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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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有蘭流露出半喜半憂,輕聲道:“我剛才就想說,難道殿下全都想起來了?”
嬴思君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哎,我這人就是一得意就忘形呀……”
“沒錯,我是記起來一些了。”她輕巧地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洞察力還是一如往昔。”
烏有蘭卻不敢再問了,她不知道她究竟記起來了多少,對他究竟是恨居多還是欣賞居多,他不敢開口,似乎只要不問,兩人就能一直這樣下去,即便他要的比現在更多。
“因為殿下是懷着兼濟天下的大愛和對陛下守護的小愛而為,即便腳踏鮮血,殿下依舊慈悲。”他回答了思君之前提出的問題。
面對他的盛贊,嬴思君也只是笑了笑,頗有些自嘲道:“大愛?小愛?呵,現在我可是正走在覆了這天下、背離陛下的路上。”
燈火凄迷,樹影婆娑,走在光明與黑暗間的她,就像游走在生與死邊緣。
“當年有多好就顯得如今是多麽薄情,可是……”她拂過鬓角,柔軟地微笑道:“我的命難道不值這一切嗎?我的夢想不值得這一切嗎?難道我就配不上這個天下嗎?”
她口吐驚世駭俗之言,他卻沒有絲毫驚訝,眼中狂熱的情感幾乎抑制不住地噴湧而出。
“殿下”他朝她跪了下來。
嬴思君的耳朵動了動,聽到他衣料摩擦和膝蓋叩到地面上的聲音。
“沅芷這是在做什麽?”她既不驚訝也不慌張,似乎對烏有蘭的種種反映都已經有了預測。
烏有蘭沒有回答,他以一種颠覆了嬴思君認知的方式讓她永遠記住了今晚。
頭磕在地面,三聲。
如此芝蘭玉樹,有着絕世才華和不屈傲骨的男人,此刻正跪在的腳邊,磕了三個響頭,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這一刻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吧?
一種詭異的興奮和自滿幾乎能夠立刻沖垮所有理性的枷鎖。
嬴思君緊緊攥着拳頭,活生生地抑制住自己的本能與情感,保持着絕對冰冷的理智,“看着”他。
烏有蘭擡起頭,看着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心中湧起一陣甜蜜,他柔聲道:“我今日同池先生的比試勝出。”
嬴思君不動聲色地挑眉,雖然沒有看到他的神情,不過,她幾乎能夠想象的到他此刻搖着尾巴乖乖等人寵愛的樣子。
“沅芷這是在向我邀寵嗎?”
他冠玉般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紅,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被燈光一熏顯得格外動人。
“殿下……”烏有蘭的聲音又低沉又纏綿,“我想求殿下一諾。”
嬴思君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經百轉千回,她沉默片刻,低聲笑了起來。
“好啊,我且看看你要我什麽樣的承諾。”說罷,她上前一步,彎下腰,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起來吧,地上涼。”
烏有蘭眸光閃閃,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腕,笑着站了起來。
“清河公主殿下這是在賞風景嗎?”黑爾鹿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嬴思君疑惑地側了側頭,烏有蘭上前一步,挺着背脊朝黑爾鹿施了一禮。
黑爾鹿卻只當他不存在,大步而來,草與奶的味道便迎面朝她撲了過來,那股代表着狂野的氣息讓嬴思君忍不住熏然。
“公主殿下,本王可是仰慕已久。”
“是嗎?可是本殿一點都沒有看出來。”她柔軟地微笑着。
黑爾鹿一愣,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清河公主殿下可真愛開玩笑,殿下的風情聰慧本王可都有所領教了。”
嬴思君盈盈立在那裏,似乎無論他說什麽都打動不了她,雖然容貌不是傾城,可那種淩然的氣質每每都會讓男人産生一股征服欲。
燈火的光澤鍍過她側臉,似乎她的每一個表情都在散發着令人移不開視線的光芒,睫毛一動,金粉斑斑撒下。
黑爾鹿呼吸停滞了一瞬,張口吐出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
“泊蕤王?”
“公主可願與本王一同出游?本王可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你商讨。”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嬴思君仰起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能夠看透他的心思,即使她什麽也看不到。
“殿下出行不便,不如沅芷陪殿下一起?”烏有蘭笑得萬般溫柔,湊上前來。
嬴思君的臉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輕輕一笑。
“呵,你是什麽東西,本王跟公主說話,你插什麽嘴!”黑爾鹿橫眉怒斥,本就棱角分明、野性橫生的臉,越發顯得盛氣臨人了。
烏有蘭眸中深不見底,莞爾一笑,并不将黑爾鹿的挑釁放在眼裏。
男人的動物性意味着他們總喜歡在自己看中的女人面前展示雄健的體魄或是華麗的羽毛,然而,如果這個女人并未失去理性,沒有對他的愛意,這些就一點都不重要。
嬴思君正是那位理性的、冷靜的、薄情的女人。
黑爾鹿眼中的怒意一閃而過,随即,爽朗大笑,纡尊降貴地狠狠拍了拍烏有蘭的肩膀。
“泊蕤王莫非對我的門客感興趣?”她目中無神,裏面卻流轉着燈火微光,“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身邊那位池先生的底細呢!”
她的手指蜷縮放在嘴邊,甜美地笑着:“不如咱們兩個換換?用勝者烏有蘭換你的池先生,你可不虧啊!”
若是換一個人站在這裏可能已經被刺激地站立不穩,被人易換,像玩物似的談起,哪裏是一個文人志士能忍受的?
可是,烏有蘭依舊一臉縱容地看着她。
黑爾鹿眨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了烏有蘭一眼,摸摸頭發傻笑道:“哈哈,這樣的事情還是要問池先生的意思啊……哈哈……”
嬴思君繼續道:“我倒是想知道池先生是哪裏人士?”
“本王也不知道,說起來,我與池先生相遇乃是天道行也。”
天道,道家……
“這也不說,那也不說,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心相交。”嬴思君露出小女兒姿态,用撒嬌地口吻抱怨着。
“那也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本王先走了。”說罷,他便傻笑着,腳底抹油溜掉了。
嬴思君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泊蕤王這副隐藏的姿态也做的太拙劣了些。”烏有蘭不屑道。
她哼笑一聲,“那麽說,沅芷你就做的好了?”
烏有蘭的身體猛地僵住,随即又慶幸她看不清。
“別慶幸了,你停頓的腳步聲,我還是聽得出來。”
“殿下別為難我了。”他苦笑道。
“男人呀就是這樣,稍微給點甜頭就失去理智和謹慎。”
“殿下,請給我們這些男人留一點面子吧!”
“那你可要告訴我了。”她轉過身子倒着走,“隐藏更高明的烏先生,那個池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烏有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倒。
“我是認識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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