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金絲囚籠(一)
? 秦婉得到太子要駕臨的消息後,立刻着手準備,早早更換了衣裙,收拾妥帖後便在廳堂中相候。
大約戌時前後,太子殿下的駕辇果然來了,她便急忙迎至門口。
“秦婉參見太子殿下。”她小心翼翼的行禮,生怕有半點兒不當的地方,而從剛才開始,她腦中就一直不停回想着那幅畫的每一處細節,以求稍後在作畫時能将最完整的秘籍呈現給太子。
文房之物也已經備好,一切都準備妥當,只等太子屏退左右,一聲令下,她便立刻提筆作畫。
太子殿下踏入殿中後,立刻踱至她近前,親自将她扶起,并道:“不必拘禮。”
秦婉起身後忖着太子殿下尊貴之身,在這門口久待實在不妥,便趕緊将他引入殿內,奉茶上座。
與那日在暖閣中的匆匆一見不同,今日的太子顯得沒那麽疏離,然而秦婉仍然恪守幾分,始終低垂眼簾,不敢直視太子面容,目光也不過在那繡着金絲蟒紋的衣衫上停留。
“這些時日忙于朝事,未能顧得上來探望你,怠慢之處切莫記在心上。”太子殿下開口竟然說出這致歉之話,直叫秦婉聽得惶恐。
她急忙起身行禮,對太子道:“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命人一路護送奴家入京已是恩澤,奴家感恩戴德尚且不及,怎敢有怨怼之心。”
見她如此恪守禮數,又跪在他面前,伏身參拜。
太子殿下亦起身,行至座下。
他俯身欲将秦婉扶起:“不必如此拘禮,先起來再說。”
秦婉雖直起身子,卻不曾從地上起來,就這樣對着太子表明心跡:“家父臨終反複囑托,唯有将乾坤十二式的秘籍呈給太子,才能回報皇家多年對秦氏的恩德,為殿下盡忠,奴家自小臨摹練習,已将秘籍銘記于心,這就為殿下畫出完整的秘籍。”
說着,她便欲起身去取早就備好的筆墨,卻被太子殿下阻攔。
與方才同她寒暄時不同,太子殿下的語調忽然冷淡了些許,對她道:“秘籍之事暫且不急,你既入了東宮,自然來日方長。”
“太子殿下今日不是來看奴家作畫的嗎?”秦婉詫然擡首,這才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
卻見太子殿下眉眼生得并不張揚,不像是脾性尖銳的人。
他滿頭的烏絲都束進了冠裏,呈現出的一張頗為俊秀的臉。
大概人們所說的面如冠玉就是這般模樣,只是他的雙眸雖然含笑,卻也深不可測,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儀,令人敬畏。
一觸上他的目光,秦婉立刻垂下眼簾,為自己方才一瞬的失儀而懊悔。
太子卻并沒有怪罪,反而将受驚的她扶起。
“本宮今日前來,并非為了那幅秘籍。”太子殿下說着,忽然将她的一雙柔荑握入掌中:“本宮前來,是要你今夜侍寝。”
在她未曾察覺之際,太子已微微傾身,再度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那最後的兩個字随着灼熱的呼吸噴撒在她的耳際,吓得她整個人一哆嗦。
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麽在秦婉的腦子裏炸開。
她早做好了覺悟,要在這深宮裏渡過餘生,可是她卻忘了身為太子殿下的女人,為殿下生兒育女,綿延子嗣,亦是應盡的本分。
她應該知道這一點,也早就知道這一點,可是她沒有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當秦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下意識的自太子手中抽回了那雙手。
她退開兩步,連忙跪下道歉:“請太子殿下贖罪,奴家以為殿下只是來取秘籍,不知……奴家未曾準備妥當,這些時日因為路途奔波身子不适,實在不宜侍奉殿下,請殿下贖罪。”
見她接連以額觸地,太子殿下卻只是冷眼旁觀着,然而他并沒有勉強她,只是略顯不悅的說道:“既然你身子不适,便安心将養,本宮改日再來看你。”
說罷,他便立刻轉身而去。
待到太子殿下起駕離開,秦婉整個人都癱軟在地。
她攥着胸口,陷入了悲傷之中。
這樣的夜晚不會只有這一次,她推拒了這一次,那麽下一次呢?
玲珑從殿外進來,見自家主子坐在地上,連忙過來相扶。
“這是怎麽了,太子殿下為何走了?”她面色焦急的問道。
秦婉便只好将推說自己身體不适的說辭又與她道了一遍。
玲珑聽罷,還以為她是因為未能服侍太子殿下而懊惱憂傷,便勸說道:“小姐不必為此傷心,殿下今日既然親自來臨幸小姐,足見小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今後日子還長,等小姐養好了身子再服侍殿下,定會讓殿下對小姐更加恩寵。”
這一番勸說的話聽得秦婉心中愈加煩亂。
她索性往殿外去,想一個人靜一靜。
玲珑連忙阻攔道:“外面風大,小姐可莫着了涼。”
秦婉卻實在再扮不下去,冷着臉應道:“無妨,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莫要跟來。”
這宮中的婢女慣有察言觀色,見她如此,玲珑便也不再多言,止步于殿內。
終于感受到拂面的風,秦婉閉上雙眼,試圖以呼吸緩解心裏的難受。
可是在這宮苑之中,即便是風,也少了自由的氣息,如何也吹不散淤積在心口的沉重。
她無從解脫,終究只能認命的睜開雙眼。
她看到夜幕之中,雲翳在緩緩的聚攏,逐漸遮蔽了天邊高懸的明月。
莫名的,那一刻她的心卻得到了纾解。
他現在……怎麽樣了呢?
秦婉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位目光冷峻的武士。
控制不住的揣測着他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又去執行其他的任務,是否在這格外陰沉的夜面臨危機,而後憑借高深莫測的武功化解。
在那逃亡之路上,她曾無比的向往着安定的生活,可是如今她身在宮禁,不再為性命所憂,卻反而懷念起那段短暫的時光。
……
次日天明,秦婉剛欲起身去向太子妃請安,便有太子妃那邊的寺人來傳話,說她身子不适,這幾日可安心靜養,每日的請安禮就省了,同時還送來許多珍惜補藥,叮囑她好生服用。
秦婉連忙磕頭謝恩,卻也納悶怎的這東宮之中消息傳得如此之快,昨夜不過同太子扯了這個由頭,今日便引來太子妃的如此關懷。
她才剛送走了太子妃派來的人,緊接着又有人通傳,原是其他的姬妾也聞訊前來探病。
玲珑暗地裏對秦婉道:“對于諸位姬妾,殿下素來都是召幸的,像您這般剛入東宮就得到殿下親自前往臨幸,說明殿下十分看重,她們定是覺得小姐今後會深得殿下的寵愛,所以趕忙來拉攏。”
得知這些人的拜訪涉及後宮妃嫔間的糾纏,秦婉愈發不想參與,于是推說自己身子不适,一一的将那些姬妾都委拒了。
玲珑卻在這時提醒她道:“別的姬妾倒也無所謂,可獨有一人,小姐最好還是見一見。”
“何人?”秦婉疑惑問道。
玲珑便接着說來:“那孟良娣乃是陛下寵幸的姬妾,可也十分善妒猜忌,且生性殘忍,小姐千萬莫要得罪了她。”
然而秦婉一心消極避世,聽聞此人難相處,就更是不願相見,于是道:“身在宮苑的女子,再是如何猜忌善妒,也不過是怕殿下的寵愛被別人奪走,我既無意與她争搶,自然與她無礙,也就不會得罪了她。我今日實在不想見人,你還是幫我打發了吧。”
如此又過了些日子,秦婉懷着忐忑的心,依舊等待着太子的傳召。
和宮裏大多數的女人不同,她一方面害怕太子殿下如那天夜裏一般來臨幸她,一方面又希望太子傳她去呈上秘籍,當真是左右為難。
萬幸的是,接下來的月餘時間裏,太子殿下都沒有再來她這裏,甚至她想要求見太子,主動呈上秘籍,太子殿下也總是推說政務繁忙,避而不見。
如此一來,那些争先恐後來探望她的姬妾們也日漸少了。
可是她的心卻變得更加沉重,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們秦氏一族拼上性命保護的秘籍,在太子殿下的眼中,似乎并沒有那麽重要。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于是仍舊日複一日的等待着,然而每天夜裏華燈初上,那些期待與希望卻都不曾随着太子殿下駕臨到奉化殿裏。
月轉朱閣,她立在殿前,遙望別處宮室裏的燈影,聽見絲竹和歡笑聲隐約傳來。
玲珑為她披上一件衣,輕聲的勸她歇息。
秦婉的目光卻停留在仿佛隔世的繁華裏,失魂落魄的問她:“你看那裏多熱鬧,是不是太子殿下駕臨,才會如此。”
玲珑垂下眼眸,吞吞吐吐的應道:“奴婢打聽過了,殿下今日确是去了孟良娣那裏。”
秦婉忽然一笑,似凄苦又好似攜着自嘲:“可今日我求見殿下,殿下貼身的寺人告訴我,他今日政務繁忙,只能改日召見。”
玲珑見她這般,只以為是她已經對太子殿下一見傾心,所以思念成疾,于是勸說道:“小姐是明白人,與其在這裏消沉,不若想想法子,争取陛下的寵愛,那孟良娣非善類,不可輕信,但太子妃賢良,或許可以幫助小姐。”
秦婉卻不曾将她的話聽入耳中,只是推開窗,任風拂亂了披散的烏發,而後仰起頭尋找夜幕中緩慢游移的雲翳,自言自語般低喃:“我不求恩寵,只求太子殿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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