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面見太子(二)

? 最終,她也只是看到一個模糊的影。

可是在這陌生的深宮之中,只是遠遠的看到那個身影也令她感到無比的安慰。

後來太子與他交談了什麽,她都沒有聽進去,可她的耳邊卻不斷回想着他的聲音,就像在逃亡路上的許多危機時刻,他附于她耳邊說得那些話。

雖然都只是轉瞬即逝的話語,如今卻驚訝的發現她竟然都還記得。

那夜在驿站中,他曾說自己非隸屬于禁軍,未得傳召不得入宮,現在他出現在這裏,想必也是奉了太子之命。

此時她很想前去和他打個招呼,問一聲是否安好,只可惜隔了這一層薄簾,他們之前卻已似相隔了跨越山水的距離。

當太子命他退下時,她的目光卻還追随着他的身影,恨不能同他一起離開這大殿。

直到身邊的內侍暗地裏牽了牽她的衣角,她才恍然回過神來。

側頭時,那名內侍正一臉急切的對她使眼色,秦婉意識過來,原來太子殿下正向她問話。

“你就是秦公之女?”太子的聲音透着股身為上位者的高傲。

秦婉忙伏身叩首,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奴家秦婉,乃江南總兵秦無霜之女。”

聽到她的答話,太子沉默了片刻,繼而一聲輕嘆:“可憐秦公,其忠心可表,即便當下蒙塵,終有一日會昭然于天下。”

太子的話令秦婉心下生出些許安慰,再度伏身道:“先父臨終有言,無論發生何事,秦氏一族都将為太子殿下盡忠。”

“很好。”太子對她的态度顯然十分滿意,又道:“秦氏忠心,本宮自當銘記。”

正是凝肅而又沉重的氣氛中,太子卻忽然話鋒一轉,對秦婉道:“罷了,你一路風塵仆仆趕至京中,又數遭歷險受驚,想必十分勞累,且先在東宮安頓下來,其他事宜皆容後再議。”

秦婉原以為一見到太子就會被要求畫出乾坤十二式的秘籍,故而聽到此話有一瞬的驚詫,但轉念一想,這裏耳目衆多,侍立在一旁的宮人們也未必可靠,太子不提此事亦有他的道理,便叩首謝恩,準備告退。

正在她起身之際,坐在太子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子妃卻道:“殿下莫急,臣妾尚有一些話要同秦氏說。”

那簾後卻傳來一陣窸窣聲,太子一邊自座上起身,一邊應道:“你們女人家的話自有你們說去,本宮便不奉陪了。”

說罷,太子往暖閣外行去,太子妃起身恭送卻被他以手勢相阻。

太子離開後,秦婉仍跪伏在地上,忽聞得前方幕簾傳來細微聲響,微微擡頭,只見一片錦繡簇擁的衣擺正移至她面前。

“妹妹快快請起。”第一遭見面便以姐妹相稱,太子妃顯得十分和善。

見她親手将自己扶起,秦婉也不敢再耽擱,忙站起身來。

随着視線上移,她看到一個面若桃李,舉止端雅的女人。

太子妃穿了一身十分華貴且繁複的衣裙,烏發在頭頂盤成雲髻,飾滿了各式各樣的朱釵金搔,左右兩側各綴着一支沉甸甸的步搖,可即便如此,在行動間,她卻能令釵環不呤叮作響,步搖也穩而不晃。

秦婉正為太子妃的氣度所嘆,卻已被她引至旁邊的桌椅前坐下。

太子妃将她打量了一番道:“妹妹出聲忠烈門閥,又生得好容貌,難怪令殿下挂心。”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贊嘆令秦婉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羞赧的低下頭。

好在太子妃不曾端着架子,主動詢問她在這裏可還住得慣,京上可還有親眷,是否需要安排相見等等的一些話。

秦婉逐個的應答着,漸漸也沒那麽拘謹。

兩人聊得略熟絡了些,太子妃忽然面露難色,說話有些遲疑起來:“有一樁事,殿下不便與妹妹說……不知妹妹聽後,能否明白殿下的苦心。”

秦婉連忙應道:“太子妃請講。”

然而太子妃卻沒有直言,而是屏退了左右。

見此情形,秦婉以為太子妃欲說之事與秘籍有關,不想她卻道:“不瞞你說,妹妹而今的身份在東宮之中實在有些尴尬。”

她說得十分隐晦,顯然是在照顧秦婉的感受。

秦婉亦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禁心中萬千愁緒又被勾起。

太子妃見她只是低頭不語,目光中隐約浮現悲色,便輕拍她的手背,用安慰的語調道:“妹妹不必憂心,殿下為妹妹着想,已然思慮出一個法子讓妹妹名正言順的留在東宮,只是怕要委屈了妹妹。”

秦婉擡眸,露出不解的目光。

太子妃則趁勢接着說下去:“因為妹妹的身份,實在無法以良娣、孺子冊封,故而太子對外宣稱是在南下時于坊間遇上了妹妹,如今迎入東宮,暫以侍妾而居,不知妹妹……”

她說着,對秦婉投來試探的目光。

誠然,秦婉曾是江南總兵嫡小姐的出生,莫說嫁到平凡人家必定是主母,便是入宮也至少位至妃嫔,可是如今偌大的秦氏門閥早已凋敝,她一個罪臣之女,原本東宮都應容不下她,她又如何能夠要求名號。

只要能輔佐太子殿下,待到太子登基為秦家沉冤昭雪,這些就都不重要了。

秦婉這樣想着,便起身向太子妃行禮道:“能得太子殿下的庇佑已是秦婉之幸,自然不敢有其他妄念,一切但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安排。”

太子妃立刻起身相扶,和善的笑道:“難得妹妹通情達理,如今能與妹妹一同侍奉殿下,也是姐姐之幸。”

說完這件事,太子妃便未再多留秦婉,差了兩位宮人來送她回居所。

面見過太子和太子妃的秦婉終于略松了一口氣。

一路至她的住處,呼吸着宮苑裏格外沉重的空氣,秦婉終于接受了現實,這個地方就是她今後的安身之所,無論時光流轉,日月變遷,都不可能再改變。

這樣想着,她只覺胸口的地方像有什麽壓着,很沉重。

原本在秦府,秦婉就已習慣了閨閣中的日子,如今在東宮裏,她更是閉門不出。

此後,每日晨間向太子妃請安,她也總是早早的去,盡量不與其他的姬妾相遇。

其他時間,她便靜靜一人在自己的居所中待着,偶爾向婢女玲珑詢問太子殿下是否有召見。

縱使她急于将秘籍呈給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最近都忙于朝事,并沒有時間與她相見。

就這樣過去數日,秦婉也漸漸習慣了深宮中的孤寂。

她如常的用完晚膳,打算梳洗後就早些睡下,卻見玲珑一臉興奮的跑來。

“何事如此慌張。”秦婉正執起玉梳輕梳過烏絲,略停下來問道。

“是太子殿下。”玲珑卻激動的答道:“太子殿下命人傳話,說一會兒就要到咱們這裏來,讓您梳妝準備。”

秦婉掉落了玉梳,心中亦閃過一絲喜悅。

太子殿下終于要來見她了,而她也終于可以在太子面前将乾坤十二式的秘籍畫出來,如此,她便可對得起父親的囑托,也不枉整個秦氏一族的犧牲。

她忙在妝臺前坐正,對玲珑道:“快替我更衣梳妝,準備面見太子。”

秦婉所居的奉化殿中陷入一片忙碌,所有的燈燭都被點起,等待着太子殿下的駕臨。

包括秦婉在內,沒有人知道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有一雙眼睛正注視着這一切。

夜風拂起黑色的衣袂,那人将劍負于身後,垂于身側的手上卻握着一塊絹帕。

白色的絹帕在風中,宛如柔弱的花朵,随時就要凋零而去,卻被他以掌心深深羁絆。

烏發半掩住清俊而又冷肅的面容,那原本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眸中卻隐隐透露出悲傷之色。

天上的雲翳聚攏,将明月徹底遮蔽。

他微眯雙眼,遠遠看着那被衆人簇擁在中央的錦衣男子乘着駕攆緩緩而至,持着絹帕的手便握緊成拳。

太子殿下在寺人的攙扶下從攆上下來,而後不緊不慢的往奉化殿中行去。

殿中立刻有人迎了出來,他知道那裏面一定有她,可他卻無能為力。

夜色變得更加濃重,他忽然拔劍,旋身刺去。

身後蒙面的黑衣人全然還來不及反應就已被他用鋒刃抵住喉嚨,泛着寒光的劍尖上挂着隐藏身份的面巾。

這數日以來,已不知是第幾波刺客。

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受了琉璃宮的指使來取奉化殿中女子性命,亦或許,如今已轉為,他的性命。

他轉動劍鋒,準備利落的将此人解決掉,不想那人卻搶先一步道:“我不過是奉宮主之命來傳話的。”

聽到黑衣人這樣說,他終究還是将劍撤去。

那人明顯松了一口氣,而後對他道:“宮主有命,如果天明之前你還未回琉璃宮,那麽便将你視為叛徒,琉璃宮将出動所有殺手,追殺你和秦氏之女,沒有止息,直到斃命。”

說完,那黑衣人卻也不等他表态,便立刻閃身離去。

李雲收劍入鞘,轉身看向那燈影綽綽的宮殿。

太子殿下已經被迎入殿中,而宮殿外到處都布滿了宮禁守衛,沒有一絲纰漏。

想來,太子殿下整夜都會待在這裏,和他在一起的秦氏之女自然也會十分安全。

如此,她應該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這般想着,他終是将那塊絹帕收入懷中,轉身消失在了夜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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