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琉璃殺手(一)

? 秦婉回到奉化殿時,夜幕已然降臨。

她獨自坐在窗前,忽然明白過來方才那心境來自于何處。

将那幅畫呈給太子殿下之後,她存在于這東宮之中,甚至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理由已經沒有了。

随着秦氏一族的湮滅,她在這世間已然沒有牽挂。

當真……沒有牽挂了嗎?

她舉目仰望天空中布滿的雲翳,在月華輝光之下緩慢的游移,默然問着自己。

就在她陷入沉吟的片刻,忽然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響動自一牆之隔的庭院裏傳來。

她立刻警惕起來,起身小步的往門口挪去。

“是你嗎,雲?”她自己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問出這句。

明知道身為太子親衛的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但或許是因為那封密信,她始終覺得是他在暗中幫助自己。

庭院中并沒有人回答,天空中的雲翳漸漸遮蔽了月,一切又陷入寂靜。

秦婉以為方才只是幻覺,便又坐回到窗邊的桌案前。

她攤開一張宣紙,提筆沾墨,想要在畫一幅雲圖,卻在剛剛落筆之際被身後傳來的悶聲驚擾。

墨汁立刻紙面上暈染出一大片墨跡,她的心頓時猶如擂鼓,鼓起勇氣才轉過頭去。

黑暗之中她看到卻是那冷峻的武士。

他周身散發着強烈的殺戮之氣,手中的劍還未收,仍停留在攻擊的姿勢。

就在秦婉的身後地上,躺着一個黑衣蒙面之人,鋒利的劍刃仍有一截沒在那人的胸口。

過了一陣子,血腥之氣才漸漸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秦婉撐着桌機方得起身,眼睛裏滿是驚懼。

腳邊的那個亡魂,原是來取她的性命,若是晚了一瞬,方才毫無所覺之際,她就已經殒命在那人的刀下。

她擡眼凝視冷峻的雙眸,看到李雲的那一瞬,提到嗓子眼的心卻反而松懈下來。

然而她還未及反應,他卻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轉身便要将拉她離開。

秦婉垂下眼眸,看着被他禁锢的手腕,低聲急喚:“等等,這是要去哪兒?”

“離開東宮。”他還是和過去那般寡言少語,說話時惜字如金。

然而這煞是輕巧的四個字對于秦婉來說卻并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

她于是停下腳步掙了掙:“我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姬妾,怎能輕易離開東宮?”

他回過頭來看她,清冷的眼眸中浮現出不知是落寞還是憂傷的情緒。

再度收緊了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掌,他凝視她道:“如果是太子殿下要你的性命呢?”

秦婉死死抓住桌角,蹙眉道:“這不可能。”

李雲卻道:“所有這一切不過是東宮陪你演的一出戲,為的是換取太子妃的忠心。就在剛才,她已離開刑司回到東宮,而那個刺客正是太子派來的。”

難得他無比耐心的說了這許多話,可秦婉卻仍然不肯接受事實,搖着頭道:“不會的,我剛剛才為他畫完秘籍,就算為了秦氏一族的忠心,太子殿下也不會那麽做的。”

李雲卻徹底失去耐性,殺氣騰騰的逼至她面前:“正是因為你給了他秘籍,對他來說你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其實,這道理早在畫完那幅秘籍圖之後她就已經明白,可如今被他赤果果的戳穿,卻讓她如何也不能接受。

正在僵持之際,只聽“啪”的一聲,原本開着的窗戶忽然從外面被關上。

秦婉和李雲同時注意到這一動靜,而李雲則松了對她的禁锢,看着她道:“你若不信,可向外面的禁衛求救,看他們會不會來救你。”

秦婉心中已然亂成一團,經他這樣一提醒,她只是急于證明他所說的話都是錯的,立刻撲到門窗前拍打。

“救命啊!有刺客,快來人啊!”她拼命的喊着,卻發現不僅沒有人回應,連原本虛掩的門窗都已從外面鎖死。

倘若屋裏的果真是刺客,那麽她便被困在這裏,必死無疑。

絕望蒙上心頭,秦婉的呼聲漸漸稀疏,雙眸也結起一層霧。

就在這時,更加絕望的一幕卻呈現在她眼前。

大片的火光映在了緊閉的門上,濃煙自門縫滲透進來,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

她本能的往後退去,直到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

原來李雲說的都是真的,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将她趕盡殺絕。

如今她已然完成了秦氏一族的使命,本該追随父親而去,可是此情此景之中,她卻忽然迫切的想要求生。

她于是轉過身來凝視那雙冷肅的眼眸,茫然失措道:“我該怎麽辦?”

只要有他在,就還有希望,所以秦婉并沒有絕望。

那鬓角的發絲垂落下來,将半邊清俊的輪廓沒入陰影。

李雲低垂眼眸,伸手将她攬住,冷肅的聲音于她耳邊道:“你可願信我?”

他說話時語調和過往每一次面對危機時一樣,沒有絲毫慌亂,幹淨利落,令人安心。

秦婉攥緊了他的手臂,凝着他的雙眸點了點頭:“我信你。”

她話音剛落,便被李雲攜起,往門口處沖去。

他舉劍劃了數下,緊閉的兩扇大門就應聲而破。

幸而火勢還未蔓延,他将她護于懷中,飛身自火海中脫出。

東宮的人顯然沒有想到會有武功高強之人前來對她施救,看到他們出現在奉化殿門口時顯得有些措不及防。

那些禁衛迅速在奉化殿前列成一排,紛紛拔出利劍,擋住他們的去路。

事到如今,他們也無心在隐瞞什麽,毫不猶豫的沖上前來,直取秦婉的性命。

李雲守在她的身邊,歷經了一場惡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只是那時他奉命于東宮對她相護,如今卻是自東宮的刀刃之下将她救出。

原來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從她離開囚牢打算振作起來,好好在這東宮中生存下去時,她就已經被卷入了這場注定沒有勝利的戰争。

對于東宮的一切,秦婉已經心如死灰,此時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想要離開這個瑰麗的牢籠,無論去哪裏都好。

這樣想着,秦婉又向李雲身側貼近幾分,拼命環緊了他的腰身。

紛繁雜亂的兵刃之聲在耳邊萦繞不去,他卻用手中的那把劍替她擋開不斷襲來的攻擊。

血腥之氣依舊令人作嘔,在夜幕之中變得更加濃烈,可被他這般護在身側,她卻沒有絲毫恐懼。

他們一路與東宮的禁衛交戰,向着高牆之外逃去。

那些人窮追不舍,縱使死傷慘重,卻仍追殺他們直至京城郊外之地。

待到最後一名禁衛被李雲解決,一切終于平靜下來。

“小姐。”聽到李雲頗為尴尬的一聲喚,秦婉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安全了,同時發現自己正如橡皮糖一樣黏在他的身上。

她于是連忙退開來,低頭絞着衣裙。

正是尴尬萬分之際,他卻手握一條黑色綢帶,進入她的視線。

他的身上和手臂上又添了幾道傷痕,然而他自己卻好似全然不曾察覺。

秦婉凝視着橫在他掌心的綢帶,詫然道:“這是……”

李雲彬彬有禮的對她道:“如今四下皆兇險,唯有将小姐帶去一個地方藏身,只是那個地方不能讓外人知曉,所以需蒙上眼睛。”

确實,現在不僅攝政王急于将她捕獲,就連原本護着她的東宮也要對她趕盡殺絕,這天下之大,竟當真沒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倘若如他所說,有那麽一個地方,她自然求之不得。

秦婉于是應道:“我無妨,便按規矩行事吧。”

“得罪了。”李雲說着,移步于她身後,将黑紗覆于她的雙目之上。

周遭陷入黑暗之後,她覺到他來到身側,一手将她的柔荑握住,另一只手輕攬住她的腰身引她前行。

他攜着她運起輕功,頓時有風拂面而至,在耳畔隆隆作響。

這感覺似極了在天空中飛翔。

秦婉回握住他的手,漸漸收緊。

那時自江南逃往京城,亦曾有過類似的經歷,只是每每總在被人追殺的驚慌之際,倒不曾清晰的體悟。

如今,她被蒙着雙眼,除了風,整個世界裏就只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的胸口貼着她的背脊,甚至他的心跳也清晰的為她所覺。

原來冷峻如他,心跳也是劇烈的,手亦是溫暖的。

秦婉不由的心猿意馬,竟生出莫名的一種念頭:“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沒有盡頭多好。”

随着耳畔風止,游離的思緒也不得不停止。

李雲替她取下黑紗,秦婉才發現此刻他們已身在一座陌生的大殿之中。

這間大殿十分寬闊,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劍兵器,在黑暗之中泛着寒光。

由于殿中未燃燈燭,借着窗外微光,別的都看得不甚清楚。

縱使秦婉很想知道這形制不亞于東宮的大殿是個什麽地方,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該問便不應問的道理,于是側頭看向身邊的李雲,等待他的進一步吩咐。

就在這時,她卻看到李雲單膝跪地,忽然對着大殿正中央的前方,那處徹底隐入陰影的黑暗處道:“參見宮主。”

公主?

哪個公主?

秦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心道這莫不是跑到皇宮裏去了吧?

可轉念一想,方才她們分明已經到了京城的郊外,就算是用輕功,再折回離東宮不遠的皇宮也不可能這麽快。

于是她徹底對此地陷入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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