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夢魇

二周之後楚風出差結束，難得有個不算短的假期。所以挑了個天氣不錯的周末帶她出去散了散心。最近的煩心事确實不少，比之沈寒好幾次故意避開她，再比之安宜表面上看起來很好的情緒……

以及，她昨日意外撞見沈寒和簡言之在咖啡廳閑聊。

沈寒說，因為淮安和簡氏的合作，所以他來洽接一下業務。

楚楚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她也說不出什麽地方不對。

這導致她淩晨時分都還輾轉反側，思緒亂糟糟的。

時間大概過去了很久，久到她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好像做了個夢？……

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盤山公路上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大概是初秋的天氣，漫山的楓葉火一樣的燃着，蔓延一片，肆意張揚着，映襯着有些陰郁的天，帶着讓人壓抑的氣息。

是香山啊。

她記得，念書的時候不論是踏青還是郊游，簡言之最愛帶她來的地方就是香山。記憶裏有些模糊的念頭閃過，似乎在山外的某一頭就有一處孤兒院，可她努力的回想着，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眼前像蒙了一層薄霧，她想努力的看清卻怎麽也看不清，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不過沒關系，她想，言之一定在什麽地方等着她。

走了很久很久，山頂大片大片的紅楓林鋪落了一地的楓葉，顏色有些亮眼得灼人。她下意識的閉了閉眼，再慢慢的睜開眼時，穿着白色針織衫的男人正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看着她。

“言之。”

楚楚驚喜的開口，聲音還沒到耳邊就弱了下去。她皺了皺眉，他身邊那個女人是誰？

簡言之，簡言之，言之……她的腦海裏不停地旋轉着某些念頭，然後啞着聲張了張嘴：“傅明珠……”

是了，那已經不是她的言之了……

“那就給他制造一個弱點。”

“比起淮安，我更在乎你。”

“怎麽會呢，我一直都沒變過。”

“就算有，那也是為了我們更好的未來。”

“我讓你留在淮安，就這麽點力所能及的小事，就這麽點消息你都不願意告訴我嗎？”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君長安與你何幹，你竟然向着他！”

“你既然不願意幫我，那我自然是要找個願意幫我的。恰好，明珠很漂亮，人也聰明，還願意幫我，那我為什麽要拒絕？”

……

腦海裏各種聲音瞬間炸開來，亂成一團讓她無力招架。溫柔的他、冷漠的他、不擇手段的他……各種聲音和他重疊在一起，讓她無從分辨到底哪一個是真心，哪一個是虛情哪一個是假意。

一個念頭想要掙脫桎梏，狠狠地沖擊着，夾雜着那些紛亂的思緒，像是沖不破的天羅地網。

她一定是忘了什麽……

最先發現楚楚反常的人，是楚風。夜間起夜去接了杯水，路過楚楚房間時，他隐約聽見了什麽聲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說出的話，語不成調，詞不成句。因為放心不下所以他輕聲推開門看了看，聲音放大了來，他還是沒聽清她說了什麽。但他能确定的一點是，楚楚做噩夢了。

原本漸漸彙攏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擡手打開臺燈開光，将水杯擱置一旁，他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楚楚。”

原本就困境難脫的楚楚苦苦思索着自己遺忘的那個念頭是什麽，思緒浮浮沉沉錯綜交雜，原本隐約聽見了什麽，可她的意識實在是被困得太深了，聽不清也不想去聽清。

她只想看清自己眼前的濃霧，想起自己遺忘的那個念想。

叫了好幾聲也不見楚楚醒來，楚風皺起的眉頭越發的緊了起來，他在思考要不要驚動老爺子。思緒打了幾個彎，最後他只是回房拿了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大半夜的把小區醫生叫了過來。

醫生到的時候，楚風下樓去開門，大概是開大門時的聲音太大，老爺子到底還是被驚動了，沈着臉披着件薄外套下樓來的老爺子連拐杖都沒拿，站在房門窗口拉開窗簾，将下面的情況盡收眼底。車燈的光有些刺眼，他閉了閉眼才睜開，一雙仍帶睡意的眼底盡是陰霾：“大半夜的，這是做什麽！”

“爺爺，楚楚夢靥了。”楚風也沒什麽心情解釋，一邊引着醫生往裏走，一邊擡頭看了二樓楚老爺子的房間一眼，“怎麽叫都叫不醒，不得已我才叫了醫生來。”

夢靥這種事說起來都玄乎，事情又擱在了自家妹子身上，他是一點險都不敢冒，不然也不至于這麽晚了還請醫生過來。

楚楚此刻的情況比方才還糟糕些，死死的咬着唇，本就一片緋然的唇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珠，染紅了貝齒，可她還是死死的咬着沒松口。手攥着被子側身縮成一團，一副自我保護的姿勢，一點聲音都沒有。楚老爺子和楚風站在床邊，臉色都算不上很好，房間的燈已經打開了，醫生大概做了做常規檢查，然後伸手捏住了楚楚的手腕，按了幾處穴位，再捏着她的指尖，循循善誘般的出聲道：“你是不是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不要着急，慢慢來。”

“把眼睛閉上，深呼吸，慢慢的睜開，如果腦子裏念頭太多，就不要想了，不要想，沒有人會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你，放輕松。”

“放輕松。”

醫生的聲音像是帶着某種魔力，楚楚慢慢的松開了緊繃的姿勢，也微微松了咬着的唇，看到這種情形，楚老爺子微微松了口氣，難得放緩了姿态：“楚楚她怎麽樣？”

“憂思郁結，所以心悸不安，這才會導致她夢魇。”醫生嘆了口氣，“可以給她開點安神的藥，不過最好的方法還是找到症狀根結所在，好好開導一下。”

雖然交談的聲音放得很輕，但是楚楚本就處于還沒徹底放松的情況，淺顯的意識裏還混亂着，外界的幹擾一碰，就更亂了。她很是抗拒的搖着頭，又緊緊的攢住被子，呢喃着什麽，斷斷續續，叫人聽不分明。

楚風擰着眉看了醫生一眼，然後俯下身将耳朵湊過去聽，努力分辨了好久，他終于沉了臉站起了身。伸手拿起楚楚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滑開解鎖，在通話記錄裏撥了個電話出去。

楚老爺子和醫生都沒說話，雖然不解，但他們都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再刺激到楚楚了。安靜的房間了除了楚楚的呓語，隐隐約約只剩下了電話的忙音。

一連撥了兩個，那方都沒人接，楚風有些煩躁的撥通第三個，幾聲系統音之後，那端響起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

“楚楚？”

楚風拿外套的手勢一頓，一邊注意着楚楚的反應，一邊試探性的開了口：“君長安。”

雖然細微，但是聽到君長安這三個字的時候，楚楚緊握的手分明動了動。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楚風轉身出了房間，壓低聲音解釋道：“楚楚夢靥了，狀态很不好，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似嘆息，帶着說不出的無奈，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擺出這樣帶着些些許求人的姿态：“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能不能把電話給楚楚？”已經清醒過來的君長安随手套上一件襯衣，一邊換衣服一邊講着電話。

楚風走進房間将手機調成外音，然後擱在了枕頭邊，保持着随時能切斷電話的動作。

“楚楚，你能聽到我說話麽？”男人的聲線輕顫着，帶着誰都能聽出的擔憂和焦急，楚風甚至聽到了那端車子發動引擎的聲音，注意到楚楚的狀态并沒有變差，他将手機放下，然後退後了兩步看向醫生，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出去說話。

“我給你帶你最喜歡吃的話梅過來，你先安心睡覺好不好？”

……

聽着聽筒那端傳來的聲音，楚老爺子一臉的平靜。但他的思緒一點也不平靜。在他的獨子去世那年，也就是楚楚的父親去世那年，楚楚也夢靥過一次，那晚只有他一個人陪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哄她，卻怎麽也哄不好，最後醫生來了，他又守了她一夜，她才沉沉睡去。

一想起往事就容易感慨，他嘆了口氣，如果方才君長安沒接電話，恐怕自家孫子都要去砸君家大門了，不過好在現在楚楚情況好了些，不然別說楚風了，連他都要坐不住了。

……

把車停穩，君長安一邊對着電話繼續輕聲安撫，一邊大跨步的下了車往屋裏走。楚風在樓梯處等着他，看到他仍在講電話時對着他點了點頭，然後引着他往樓上走。

楚楚的房間就在轉角處的第一間，門開着，君長安看見躺在床上的楚楚時，心裏才微微松了口氣。

她已經沒有那麽不安了，算是平躺着，只有緊緊攢在身側的手一直沒松開，像是要抓住什麽，口裏也一直低低念着什麽，楚老爺子此時面朝着房門站在窗邊，目光定定的投在君長安身上，緊皺着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君長安的視線落在楚楚染着血色的唇上，眼底閃過一抹心疼。挂斷電話随手将手機放到一邊，他坐在了床邊，開口安撫電話被切斷時她又開始不安的情緒。

“小小，我在這兒。”擡手握住她收緊的手，慢慢的試探性的去松開，一邊安撫的說着他在這兒，一邊慢慢松動她的手指，這個過程大約持續了幾分鐘，然後他毫不遲疑的握住她的手心，感受到手心裏傳來的溫熱的濕意，他稍微用力的回握了過去，“別怕，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