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曼麗重生

于曼麗死了。

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出發之前于曼麗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倉庫裏，明臺說他有一種被人出賣了的感覺，曼麗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所以她擡手割斷繩子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歸宿。

槍聲響起來，汪曼春帶着早就埋伏好的76號特務們沖出來，明臺被彈火逼回城樓裏面，她落了下去，子彈一顆顆嵌進身體，她無力地倒下去，腦海裏閃過一幕幕畫面，那些晦澀陰暗的回憶，以及唯一的一束照進她生命裏的陽光。

明臺。

後悔嗎？

當初明明可以有機會逃開的，然後她可以隐姓埋名，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往，她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像曾經所期望的那樣，沒有時刻籠罩在頭頂的死亡的陰影，不用刀尖上讨生活。

曼麗的思緒一點點的陷入黑暗，這一天晚來了很久，她很平靜，也沒什麽牽挂。

明臺已經訂婚了，是他一直心儀的女孩子，他一定會很幸福的。

曼麗的屍首被送進了76號，她用生命承載的密碼本也被汪曼春攥在了手裏，草率的處理了一下之後她被人扔在了郊外，覆着薄薄的一層黃土。

她的犧牲讓死間計劃能夠繼續進行下去。

汪曼春在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毒蠍自己跳進來。

所有人都只是棋子。

她是，明臺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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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臺。。。快走。。。明臺。。。”床上面色潮紅的女孩子雙眸緊閉，高燒之下昏迷不醒，口中卻一直喃喃的念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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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媽媽站在一旁神情急切，“大夫，怎麽樣啊？”

老大夫看着不省人事的女孩子，心裏有些微微的嘆息，雖然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女孩的眉眼已經十分出色，他日長成，也不知道該是怎麽樣的風華絕代，只不過進了翠雲樓，以後。。。

“落水受了點風寒，加上小姑娘身子骨本來不好，所以看着兇險，”老大夫說着走到桌邊，快速地寫下一個藥方，“我給她開服藥，平日裏注意保養，再有下次，恐怕就保不住了。”

崔媽媽原本還擔心剛剛高價買來的小丫頭就這樣死了，聽大夫這麽一說，連忙應了，立刻吩咐小丫鬟拿了藥方去抓藥。

等送走了老大夫，崔媽媽叫了兩個丫鬟囑咐她們仔細照顧，這是她最近入手的幾個女孩子裏資質最好的一個，那眉眼，那身段，好好□□一段時日，絕對能成為翠雲樓的又一招牌，她在風月場中那麽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又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女孩子一眼，崔媽媽微微放了點心走了。

兩個小丫鬟得了吩咐，自然是小心地伺候着，不過心裏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這個人是誰啊，不過剛來翠雲樓就能得崔媽媽那般重視，上回錦繡姑娘得了風寒，也沒見崔媽媽這麽緊張。”

“好像是剛剛被賣進來的，聽說她當時想逃跑，結果掉進了湖裏，眼看着就去了半條命了。”

“她長得可實在是漂亮，難怪會被賣到這裏。”

“是挺漂亮的，我在翠雲樓伺候了那麽多人，還沒見過比她漂亮的，何況她還那麽小，以後長大了怕是更不得了了。。。”

兩個小丫鬟湊在一起說着悄悄話，并沒有發現，在她們身後不遠處，原本暈迷的女孩子，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姑娘，該喝藥了。”

于曼麗披着厚衣服坐在窗前，目光幽幽地望着樓下花園裏盛開的桃花，三月春回，暖風微醺，她的心卻凍在了寒冬臘月。

昨日種種，前塵魂斷。

于曼麗收回了視線，接過小丫頭端來的藥汁，雖然用着小巧精致的白瓷碗，散出來的味道就已經足以讓人皺了眉頭，她卻是眼也不眨，一口氣喝了個幹幹淨淨。

小丫頭收了碗退了出去，崔媽媽便挂着和善的笑意走了進來。

時隔多年再見到這個當年一手推自己進火坑的女人，于曼麗心裏沒有一點波瀾。

她想起那時候明臺站在自己面前，舉槍抵在太陽穴，告訴她要好好活着，忘掉過去那些不好的事，好好活下去，她就已經釋然了。

她心裏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那無聲地槍響裏，煙消雲散。

她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麽意義，從被賣進青樓，一時萬人追捧，到被棄如敝履，在路邊等死，身世坎坷，飄零半生，最後死在黑夜裏，甚至沒人能幫她入土為安。

直到遇見明臺，她才知道，原來，她的人生還可以那樣過着。

明臺，明臺。

于曼麗在心裏默默地念着這個名字，微微揚起的笑容裏帶着一點懷念，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裏盛滿了異樣的光芒。

“崔媽媽。”曼麗微微低着頭，掩去眸中萬般思量。

崔媽媽看她身子好起來更顯容顏嬌俏的樣子很是開心，只不過因為出身差了些，于曼麗的皮膚很粗糙，手上還有許多繭，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崔媽媽有的是辦法讓于曼麗從頭到腳煥然新生，然後就是她為自己帶來可觀的收益的時候了。

崔媽媽不是慈善家，她對于曼麗這般重視，自然是有目的的，她拉着于曼麗的手十分心疼地關切了一番，半是勸解半是威脅地提醒于曼麗是時候開學些東西了。

于曼麗自己也知道，所以她順從地應下。

“你很漂亮，木槿，”崔媽媽更是高興，拉着于曼麗的手很肯定的說，“将來有一天，所有男人都會為了你瘋狂的。”

“木槿”是于曼麗的本名，她的生父很早就去世了，母親再嫁之後過得并不好，繼父對她的母親和她時常拳打腳踢，她的母親去世不到一個月，繼父就把她賣到了翠雲樓。

那之後不到一年，崔媽媽便讓她挂牌接客，她給自己取了名字叫“錦瑟”，從紅極一時的翠雲樓頭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寡婦”，這個名字曾是她身上最難以抹掉的烙印。

于曼麗笑得有點苦澀，她再漂亮，那個人也還是愛上了別人。

從前的于曼麗其實是很自卑的，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一直明媚張揚的人，像太陽一樣驅走她心底所有的陰霾，但她也從來的知道，自己不配站在那個人身邊。

那是她的信仰。

即使她後來擺脫了死囚的身份，有了軍功，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理直氣壯的站在那人身邊，她也還是自卑的。

只是重新站在命運轉折的路口，有了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于曼麗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有些事重新來過，她和明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相遇，結局又會不會不一樣？

崔媽媽并沒有久留，她出去之後，于曼麗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清晰的紋路，雖然略顯粗糙卻有着健康的顏色，于曼麗慢慢地握緊了雙手，指甲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半月形印記。

痛感強烈而尖銳，于曼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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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翠雲樓。

傍晚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卻沒影響到眉開眼笑的崔媽媽在門口招待着接踵而至的貴客們，一張再濃的妝也遮不住皺紋叢生的臉上堆滿了谄媚的笑意。

翠雲樓前頭牌錦繡已經被一個富商幫忙贖了身享福當了姨太太，如今還沒過多久，翠雲樓就又出了個叫錦瑟的姑娘來，讓翠雲樓一時間更是聲名大噪，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錦瑟雖然美名在外，真正見過她的人卻不多，但僅僅是這些為數不多見過她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對錦瑟贊不絕口。

翠雲樓後面精致的小樓裏十分安靜，二樓的房間裏，于曼麗換了一身簡單輕便的裝束，長發挽在腦後，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眉眼流轉間氣韻氣質天成，唇角抿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不多時小樓裏大火突起，火勢迅速吞噬了接連的建築，驚呼聲，尖叫聲，爆炸聲交織在一起，整個翠雲樓陷入恐慌，崔媽媽心急火燎地找人救火，然而并沒有什麽用。

迷蒙的雨幕，沖天的火光，驚惶逃竄的人們，崔媽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翠雲樓就這樣化為灰燼，多年經營就此毀于一旦，崔媽媽心痛如絞。

于曼麗站在雨裏，手裏握着一把油紙傘，身上已經換成了淡藍衣裙，眸中映着火光，臉上悲喜不辨，她不是在報仇，只是想在離開前送崔媽媽一份大禮而已——報答她當年一碗湯藥給自己帶來的半生悲苦，也免了更多的女孩子掉進這個魔窟。

亂世飄零，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