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蹊跷

? 周承寅在宮中用完午膳才出宮。他的臉色始終柔和,帶着溫潤如玉君子般的笑容。建永皇帝每每見他,總會想起自己的發妻劉氏。

那也是個十分美貌的人,而且難得的溫柔小意,為他生了二子三女,卻在生小兒子的時候血崩而亡…他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結發相知,一個卻早早的撒手人寰離他而去…

建永皇帝長嘆一聲,鐘皇後開口要勸,皇帝卻揮了揮手,道:“朕去奉先殿瞧瞧柔庒,皇後回去罷!”鐘皇後只能應是,手裏的帕子被她□□的不成模樣。

周承寅出了宮門,一上馬車,眉宇就深深蹙了起來。

鐘皇後知道他納了文錦繡,想讓他帶進宮瞧瞧,被他以不合規矩推脫了。卻不想父皇對文錦繡似乎很感興趣,還問是不是曾出過海的文家,站在了鐘皇後一邊。最後被他以廖氏身體不好拒絕了。

可是鐘皇後怕是不會幹休。鐘皇後又是父皇名正言順的繼室,只要她想,總能找到由頭。看來得讓文錦繡好好學學宮裏的規矩,還有應付鐘皇後的對策。周承寅決定把這件事交給廖氏。

幾乎是馬上,周承寅又皺了眉。他想到廖氏的身體,還有廖氏一味地只做管理後院的賢德婦,王府後院卻依舊烏煙瘴氣,怕是沒有這個能力!他又想到文錦繡那倔強的脾氣,之前只以為文老太爺勸了她進府做妾,看那天她頂撞自己的樣子,還有文老太爺給她的錢財,恐怕是逼了她來!

文老太爺不像是為了富貴不顧孫女的人啊…周承寅眉頭蹙的更厲害了。

他雖然想納文錦繡,也不是強迫女人的人,更不認為能給他做妾是什麽恩寵。為了感謝文老太爺的銀子,知道老太爺喜歡這個孫女,自己還主動提了文錦繡和表弟王其昌的婚事。他知道,以文錦繡的性子,怕是不會給他做妾的。

他雖然無意,可文家給了他錢,被人當做出頭鳥這是事實。王五夫人是她姨母,就算他争位失敗,罪不及出嫁女,也能平安無事。何況武平侯本人在軍中威信頗高,王家本身在士林之列,又尚了他妹妹長福公主,新皇上位不管是誰,都不會不開眼的拿王家開刀。

卻沒想到事情偏偏發展成了這個結果…

周承寅揉揉眉心,算了,自己去跟文錦繡說宮裏的事好了!

馬車滾滾向以前的皇長子府,如今的順王府駛去。

周承寅先去了德興院,梳洗過,換了身衣裳,又看了長子周載澄,和廖氏打了聲招呼,去了梨香院。

已經是申末了,文錦繡上午看了一上午話本子,現在剛睡醒,打了個哈欠,聽說周承寅來了,急急忙忙去了書房裝作寫字的樣子。

周承寅很好奇,也跟着去了書房,看着文錦繡歪歪扭扭的字,臉色就扭曲了起來。文錦繡以為他又要發火,放下筆小心看着他,嘴裏說道:“妾身說過不會寫字…”

周承寅有些無奈,對她招手道:“過來。”文錦繡不能違逆他,磨磨蹭蹭的走了過去,不想周承寅把她攬在懷裏,把她放下的筆塞在她手裏,又握了她的手,帶着她一筆一劃的寫起字來。

文錦繡感受到周承寅手上和胸膛的溫度,心中有些怪異。對她而言,在進府之前,周承寅是一個只見過三面的陌生人,更是害她害文家的罪魁禍首。可這個禍害,這個時候握着她的手教她怎麽用毛筆寫字。

□□添香也不是這樣添的吧?這可是大白天啊…文錦繡的溫情持久力向來不長,她立刻就認為,周承寅這是把她當白癡!

她甩了周承寅的手,從周承寅的懷裏掙脫出來,還不忘給自己找個借口:“妾身愚鈍,王爺下回找個聰明些的姐姐教她寫字吧!”

周承寅的臉色有些不虞,他長舒一口氣,對文錦繡道:“罷了!你不喜歡,就算了。《女誡》你也別抄了罷。”

文錦繡開心的笑起來,十分爽快的行禮道謝:“妾身謝過王爺。”周承寅見她高興,想要開口說宮裏的事,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文錦繡招呼了含娟上茶上點心,也不管喝茶的周承寅,自己開了窗戶,對着院子裏的梨樹吃綠豆糕,又叫了含娟上酸梅湯和山楂水來解膩,酸酸甜甜的,吃的文錦繡眼睛都彎了起來。周承寅忍着沒有斥她在書房裏吃東西。

寶燕來了,帶着一個小包袱,給了文錦繡。文錦繡看見周承寅有些好奇,就當着他的面打開來,裏面零零碎碎的裝了一包袱的小玩意兒。

有捏的面人,繡了四季平安的鞋墊,雕猴兒的木梳,各色的絹花,花箋還有幾包外面的小點心。周承寅有些吃驚。

文錦繡想了想,還是對周承寅坦白道:“妾身給文家送了一封信。”周承寅了然,還十分大方的道:“你以後送信只管叫了胡總管好了,不必這麽彎彎繞繞。”文錦繡小聲的道謝,叫了寶燕進來,指着桌上的包袱道:“你拿下去給丫鬟婆子們分了罷!”

“你不喜歡?”周承寅奇怪問。上輩子這些個東西旅游景點有的是,有什麽好稀罕的,文錦繡敷衍道:“見得多了,也就罷了,只是想借個由頭送信才叫小厮買了這些!”

周承寅點點頭,不再說話。文錦繡卻來了興頭,指了院子裏的已經結了青果的梨樹問周承寅:“這梨花什麽時候開?”

“大約三月罷?”周承寅不知道她為什麽對這個感興趣,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的說。

文錦繡想了想,估計像梨樹這種人們認為不吉利的東西,宮裏都少有,周承寅不确定也很正常。她有些可惜的說:“妾身想看梨花落的樣子,明年應該能看到了罷?”

“應該罷。”周承寅道,又問她:“為什麽想看梨花落?不是梨花開?”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這兩句詩我很喜歡啊。”文錦繡很自然的就說了出來,然後叫了寶燕進來。

周承寅有些疑惑的看了她,文錦繡幹脆的說:“等明年春天,傍晚的時候我就拿了搖椅躺在樹下,再穿一身白衣裳,誰來也不開門!”

附庸風雅成文錦繡這樣的,周承寅第一次見,除了好笑之外沒有別的情緒。寶燕進來了,給二人行過禮之後,等二人的吩咐。

“給我上一盅銀耳蓮子羹。”文錦繡吩咐她,又看了周承寅,“王爺想要些什麽?”周承寅看了桌上的兩碟子沒吃完的糕點,還有半碗山楂水和半碗酸梅湯,半響才說了句“我不用!”。

文錦繡催促了寶燕快去快回。

“除了‘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之外,你還喜歡什麽詩詞?”

文錦繡一愣,沒有想到周承寅主動和她聊天。周承寅今天好似有無限的耐心,用來關心和了解她的喜好,文錦繡自然會應答,不為別的,至少為自己以後在府裏過得自在一些。

可是文錦繡絞盡腦汁,嘴裏才蹦出一句,“一樹梨花壓海棠?”文錦繡分明看見周承寅嘴角微翹,眼裏也帶了笑意。

她讪讪的沒有說話。就是她再蠢也知道被周承寅笑話了。文錦繡哼哼兩聲,小聲的嘀咕“讀書多了不起啊”。

周承寅聽了,笑的更厲害了。他看了窗外的天色,起了身對文錦繡道:“咱們去正房用膳罷!”文錦繡很想說自己還不餓,可是這個府裏周承寅是大爺,只有她起身跟着周承寅的份。

用膳時,周承寅看着一邊吃肉一邊吃銀耳羹的文錦繡,突然覺得梨香院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倒也難得的有一份自在。

用完膳,梳洗過,周承寅坐在床上,看了床頭一本薄薄的書冊,不由好奇的拿了過來瞧瞧,只見上頭寫着《江湖恩仇錄》,想着文錦繡的性子,倒也不奇怪。翻了書看了起來。

文錦繡慢吞吞的才梳洗完,進內室看見周承寅又拿着書在看,這本書卻有些熟悉,盯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自己今天才開始看的《江湖恩仇錄》。

她爬上床,有些奇怪的問:“王爺怎麽拿了妾身的書看?”

“以前沒看過,如今看起來還有些意思。”周承寅淡淡的道,竟和文錦繡寒暄起來。

“你今天就看了書?”

“沒有啊,還去請了安。”

“哦,昨天呢?”

“抹了牌,輸了。”

“輸了多少?”

“一百兩。”

“那我明天補給你。”

文錦繡馬上開心起來,嘴裏連道“好啊,好啊”。雖然她有錢,但是有人送錢還是很開心。

“文老太爺的匣子還在我書房裏,明個兒一塊給你送過來。”周承寅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文錦繡久久不語,她鑽進被子裏,拿被子蒙了頭,半響才說了句“哦”。

周承寅感受到身邊人的動靜,合上書放在一邊,拉下文錦繡的被子,看着發絲淩亂眼中含淚的文錦繡,抿了嘴沒有說話。

文錦繡看着周承寅,這種表情讓周承寅十分陌生,不像她往日的明亮開朗,也不像在書房頂撞他時色厲內荏,這個眼神帶着不滿、帶着埋怨。

在他印象中,從小到大,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的,只有他的胞弟周承憲。因為母後生他而亡,他又長得跟母親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父皇幾乎從不見他。

他不禁問文錦繡:“嫁給我你這樣怨恨?”

文錦繡又拿被子蒙了頭,聲音有些模糊,可認真關注着她的周承寅聽得一清二楚。

“要是真的是‘嫁’給你就好了。我一個小妾的,哪有資格說‘嫁’?”

周承寅一把掀開被子,質問文錦繡:“那你怎麽不選不嫁給王其昌?不選嫁給王衛昌?偏偏選了給我做妾?文老太爺就算逼你,還能逼死你不成?”

文錦繡手一把錘了周承寅的胸口,“你給我選了嗎!你給我選了嗎!”她雙手上陣,越拍越急,神情也越來越激動,到最後已經帶了哭腔。周承寅不忍,雙手緊緊抱住了她,口中安慰道:“你別急!你好好說!”

“王五夫人前腳派了人來說看上了我三妹,你後腳就派了人拿了我貼身的荷包來!我娘驚得暈了過去,她什麽都不知道啊!到最後養了十六年的女兒要給別人做妾!”

文錦繡在周承寅的懷裏拳打腳踢,哭的越發猛了,周承寅摸了她茂密的頭發,只把她往懷裏摟,“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你好好說,讓我知道哪裏錯了!”

“我哥哥弟弟都跪在祖父院子裏,求他把我嫁給那個王公子!我三嬸…指了…我鼻子罵我…搶妹妹男人…”

周承寅拍着她的背,文錦繡的眼淚全落在他的亵衣上,沁過薄薄的衣料洇在他胸膛的皮膚上。滾燙的,又慢慢溫涼,兩種溫度交織在一起,和他五味雜陳的心情一樣,最後都化作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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