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探韓府

? 朱子琰走進茶館,坐回窗邊自己的位子。

只耽擱了一會兒功夫,茶肆裏說書的還在說,桌上的一壺好茶已微涼。“小二,換一壺。”他輕聲喚道,生怕吵了臺上說書人眉飛色舞的精彩表演。

不一會兒,一壺新茶重新換上,清香四溢,仍是他愛的峨眉雪芽。

此刻茶肆裏的人正都聚精會神的聽着說書,沒人看到他是怎樣從窗邊一躍而下去出手助人,也沒人注意他又慢慢走回來。這也難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冷玉劍朱三爺輕功了得,一向來去無蹤,豈是浪得虛名。

臺上說書人說的是許多年前的一段江湖風雲,主角正是他的大哥謝良,衆人皆沉浸在其中,他也在旁一邊品茗一邊聽,時而涵笑時而皺眉,頗有一番樂趣。每回辦完一樁事回來,在這街邊小茶肆裏喝會兒茶聽篇書就是他最惬意的消遣。

今日雖是韓府老夫人的壽辰,但因韓府已過世的那位老爺子從前是位鴻儒又曾官至太傅,為人正直和善,現朝中的不少官員亦是出自他的門下,在京城頗有威望。所以雖然老爺子已辭世,作為他的遺孀,韓老夫人壽辰每年還是有很多高官顯貴甚至皇親國戚來賀壽。

韓府的後花園原本已有些年歲,種植的樹木花草雖并非罕見的名貴珍品卻勝在園丁們料理的錯落有致,亭臺水榭環繞其中,甚具韻味,再加上提前幾日的修整,此時正值百花齊放,姹紫嫣紅。午後陸續到來的客人們或在前廳寒暄,或被引領至此休憩。

雲琪的閨房就在這園子的深處,一座二層小樓,門口朱紅漆的大門上挂了一塊匾額,上題“落月”二字。

好在下午只耽擱了不久,眼下她已經裝扮完畢,可以盛裝出席晚宴了,其實她本就稱得上絕色,只需簡單梳個頭換身裝,就立刻成了一位傾國傾城的大家閨秀。

主仆二人穿過一條碎石小徑,再經過一片初露荷角的碧綠湖水,偶遇兩三位結伴交談的客人與她打招呼,她都拿出小姐的教養來端端行禮。湖畔幾株白玉蘭開得正盛,風一經過,有幾朵輕墜下枝頭,正落在她的發上,雲琪停下來由桂兒幫她摘下。低頭間忽感覺正被一縷目光注視,她下意識擡頭望去,果然看見一位衣着華美,貴氣儒雅的男子隔着湖正沖她點頭微笑。

“這位是?”雲琪覺得眼熟。

“咦,那位不是世子嗎,今日連他都來了!”一旁的桂兒順着她的眼光看去,小聲道。

啊對,此人正是齊王世子周恒,雲琪記起來了。上次見他還是四年前長姐入宮被冊封娴妃的時候,那時自己還是個黃毛小丫頭,難得如今這位世子還認得她。

——其實韓太尉膝下只有三女,長女雲珮早已入宮當了皇妃,幼女雲珊此時年紀尚小仍是個孩童,眼下這府中正當碧玉年華的小姐不就只有雲琪了麽。——

與他父親齊王的淡泊避世截然不同,這位世子周恒文武雙全,好學進取,年起輕輕就已成為皇上的得力臂膀,是皇室宗親中出類拔萃的翹楚。聽聞前些日子已被聖上親封上将軍,平日公務繁忙,今夜還抽空前來赴宴,真是難得。雲琪忙微笑回禮,然後繼續向前廳走去。

夜幕漸漸落下,晚宴正式開始。宴廳分為東西兩處,中間一處假山池隔開,男賓客在東廳,女眷們在西廳。通常女賓們不怎麽吃酒,宴席結束的早,韓夫人就特地請了戲班在與西廳一水之隔的戲臺上表演,以招待各位女賓客,這當中除了家族的親眷就是王侯貴胄們的夫人小姐,自然要盡力周全,不敢怠慢。

原以為今天能見到自小的閨中密友安樂郡主,誰知卻聽說她身體抱恙并沒有來,看了一會戲,雲琪直覺得無聊,便起身跟祖母和母親告辭。

“二小姐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真是名門毓秀,國色天香,老夫人好福氣啊!”看見雲琪起身,衆女賓紛紛向祖母誇贊,祖母呵呵笑着點頭,母親臉上也露出滿意之色。

“二小姐可定下親了?”有人問道。

“不着急,且先留她些日子吧,我們還沒稀罕夠呢!”祖母依舊笑着,臉上卻隐隐有些悵然。

人人都羨慕她韓府出了位娴妃娘娘光耀門楣,可宮門似海,其中滋味又有誰人知?她這個祖母已經四年沒見過長孫女雲珮了,如今眼看着雲琪也長大,左不過一兩年也得出閣了,到時候她這個祖母身邊可要愈發冷清了。

聽見賓客們竟然談論起自己的婚事,雲琪立刻不自在起來,趕緊出了西廳。

桂兒前面打着燈籠,雲琪跟在後面,兩人邊慢慢往園子深處走邊細語剛才看的戲,恰逢今夜月光甚好,如銀紗般鋪在地上,加上時而飄散的花香,夜色醉人。

忽然,地上樹影猛晃了一下,好像有疾風吹過,二人擡頭看去,廊檐上好似有個身影一下閃到了暗處的花叢裏。二人一驚,桂兒正待大喊,雲琪豎起手指卻示意她噤聲,然後壯了壯膽子,表情嚴峻的朝那暗處說道:“是誰?……不知閣下何人,有什麽事可以出來說,何必躲在暗處吓唬我們?”

須臾,一個身影從暗處轉出,站定在她二人面前,輕聲道:“是在下失禮,驚擾到兩位。萬望諒解。”頓了頓又道:“可在下并無惡意,請不要害怕。”

暗影中這低沉的聲音似曾相識,雲琪定睛仔細分辨,眼前的人一身青衫,月光襯着挺拔俊朗的身形,是他?

“這不是下午在街上救我們的那位公子嗎!”桂兒也認了出來,在一旁輕聲驚呼。

聞此言,青年擡頭,似乎也認出了她們,道:“原來是你們!”語間似有幾分驚喜。

雲琪微微笑着打量他,方才的驚懼蕩然無存,心跳卻不知不覺間悄然加快。

她歪頭問道:“請問公子尊名?為何會這樣……出現在這裏?” 她随即狡黠一笑,又打趣道:“公子白日裏剛行了回仗義,晚上又這樣從天而降到別人府裏,這倒是什麽路數啊?”

青年有些慚愧,俯身道:“在下朱子琰,因有急事需尋一個人,而他現在正在貴府中做客,因事情緊急,不好驚動旁人,無奈只能出此下策,剛才驚擾到姑娘,十分抱歉。”

聽到他是有急事,雲琪趕忙認真道:“既是如此,公子不必多禮。”思慮了一下又道:“只是今日府上有許多賓客,園子裏的路又曲折交錯的,公子這樣去尋人恐怕也不太好找到,不知你找的是哪位?既是要緊事,不如我帶你去找?”

朱子琰坦誠道:“在下要找的人叫江允墨,不知姑娘是否認識?”

江允墨?雲琪當然認識。

這位年輕的刑部侍郎昔日曾拜在她父親韓肅門下,是父親頗為器重的門生,甚至曾不惜甘他人口舌将其舉薦至刑部。不過江允墨本身也是位難得的人才,文武俱佳,心思缜密,為朝廷屢破奇案,才在不過幾年的時間裏,由一個無人知曉的後輩一路成為刑部侍郎,令人側目。

雲琪道:“我認得這位大人,方才還曾見過他,他現在正在東廳,公子随我們來吧。”說完便令桂兒前方掌燈,三人往東廳走去。

不知為什麽,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雖然他這次來的有些不算正大光明,她卻十分信任他,心底裏覺得他應該沒有惡意。為什麽自己會如此信任他?難道就因為他白日裏救過自己?

不多一會兒,已經來到東廳前的臺階下,桂兒挺機靈,不用雲琪發話便自己上前叫住一個相熟的小厮道:“你去找下江允墨大人出來,他有位朋友有急事找他。”

小厮點頭立刻進去,不過片刻,就遠遠看見那位江大人出來了。雲琪擔心立于此被宴廳內的賓客看到難免會失禮,便朝朱子琰說:“人已尋了來,我便要先告辭了,請恕待會不能相送,公子見諒。”

朱子琰忙感謝:“今夜多謝姑娘相助,在下不勝感激!”

雲琪點頭一笑,與桂兒緩緩走回園子中。

這女孩子着實有趣,白日裏見她,她在街頭欲助人卻把自己陷進麻煩中,原以為她是個莽撞糊塗的丫頭,誰知自己卻看見位清麗出塵的佳人。盡管今夜他今夜造訪的方式的确有悖君子之道,她卻仍肯出手相幫,實在是難得一副俠義心腸。

朱子琰望着她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原來她是韓府的小姐,今日他們相遇,難道是冤家路窄?

“子琰兄!”一聲呼喚把他拉回眼前,江允墨正快步向他走來:“不知你急來尋我所為何事?”

“京郊發生血案,有個叫王昌知的一家七口被滅門,而現場留下了一枚這個……”朱子琰拿出一枚飛镖,神情凝重的說。

江允墨盯着朱子琰手中的銀色燕子飛镖,倒吸一口冷氣。

燕子镖乃是飛燕門的獨門暗器,江湖上已多年未見。而飛燕門,與他們二人有着十分密切的關系。

江允墨沉聲道:“容我去同主人家道個別。”語罷返回宴廳內。

不多會兒功夫,兩人同出了韓府,分別上馬,往城郊發生血案的王昌知家飛奔而去。

飛燕門是江湖中一個頗為神秘的門派。

人人都知道他們武功高深,尤其以輕功及劍術見長,江湖中各門派都望塵莫及,因輕如飛燕,來去無蹤,故得名飛燕門。然而并不像其他大的門派,他們門徒并不多見,其弟子學成出師後,也并不以師門自居,除過少數幾位有蹤跡可尋,其餘多半都鮮為人知。比如江允墨與朱子琰,江湖都知道他們功夫高深,卻并不知他們也出身飛燕門。

勘完現場,朱江二人回到江允墨的住處,商讨這個頗有些蹊跷的血案。

通常而言,飛燕門的弟子學成下山後并不被允許輕易使用燕子镖,因而更不得随身攜帶這種飛镖。那它怎麽會輕易出現在兇案現場,而且被遺留在較為顯眼的位置,才讓正巧路過朱子琰一眼發現,帶了出來。

江允墨掏出那枚燕子镖仔細觀察。

借着燈光,他忽然發現些異常。這枚燕子镖的尾端線條特別清晰,刀刻的痕跡尚未被磨的圓滑,顯然是新造之物。而尖端的燕子嘴處似被液體浸染過,有些油跡,他趕忙找來一塊白布輕輕擦拭,拿到燈上方用熱氣一熏,那白布上的痕跡竟赫然變成墨綠色。

“你來看!”江允墨忙喊朱子琰。

朱子琰緊皺眉:“這毒,明顯不是中原之物。”聯想到那幾名死者身上的傷痕,似乎是被極其有力的左手出力所傷,而這在江湖中極為少見,他沉默片刻,似有所悟的一驚,道:“這難道就是傳聞中西域的雪狼之毒?”

雪狼之毒,顧名思義,人或任何動物一旦沾染,便會如被惡狼咬住喉嚨般窒息,身體猶如置身雪中一般寒冷,從沾染到毒發身亡絕不會超過一刻鐘。傳聞中此毒是用西域所産的九種至毒之物淬煉而成,所以在中原極其難得。

江允墨點頭:“我飛燕門從未傳授弟子任何用毒的方法,更何況這是西域都罕見的狼毒,加上這枚特意新制的飛镖……”他看了眼朱子琰,續道:“将一家七口滅門,還欲栽贓江湖門派,其居心之毒,可見一斑。”

朱子琰點頭贊同,他身在江湖多年,仇殺場面也見過不少,如此兇殘卑劣的手段還真是不多見。

被殺的戶主王昌知乃朝廷兵部主事,料想不多時此案必定會驚動朝廷,身為刑部侍郎的江允墨重擔壓身,緩緩道:“朱兄,這次恐怕要麻煩到你了!”

朱子琰拿起桌邊一杯茶,目光清冷道:“放心,我也正想看看,到底是誰要如此用心良苦的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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