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冤家路窄

? 午後。

雲琪正在房中臨帖,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身影一下子就閃到了眼前。

“安樂!”雲琪驚喜。

眼前的少女也笑吟吟,她穿一身明豔的桃紅繡裙,仿佛一抹燦爛的霞光照進屋子裏,這便是雲琪的好友安樂郡主。

安樂郡主的父親是骠騎大将軍,因戰功赫赫被皇上加封鎮遠侯,其長子被封世子,那時尚且年幼的安樂也被賜封郡主,可謂滿門榮耀。但可惜她的生母早逝,雖然兩位哥哥已經長大,但可憐的安樂尚未成年就喪失母愛,令人垂憐。也正因為如此,父親鎮遠侯裴崇特別寵愛她。

或許因為生在将門,或許因為父親與兄長的溺愛呵護,安樂相較于雲琪,性子更加随性活潑。

“你怎麽來了?”雲琪高興地問。

安樂一臉嬌嗔,佯裝生氣道:“怎的,你不歡迎我啊?”。

“哪裏哪裏,我高興都來不及,上次我家宴會以為你會來呢,可惜都沒見到你!”雲琪拉着安樂的手,忙令桂兒搬座位。

桂兒也在旁插嘴:“就是就是,郡主您好長時間沒來,小姐她都最近都悶悶不樂呢!”

安樂撲哧一笑:“就知道你想我啦,所以我這不來找你了!那天我正好生病,倒也想來,可是父親不讓,我也悶得慌呢!”

“那你最近可好些了?”雲琪忙關懷。

“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我早好了!”安樂笑嘻嘻的回答。

兩個人許久未見,聊了會兒天,安樂朝雲琪擠擠眼睛道:“聽說回音坊最近排了出戲不錯,咱們一起去瞧瞧?”

雲琪無言,嘆道:“幸虧你是個女兒家,要是個男子,定能上京城纨绔的前三甲,回音坊也能經常去,真佩服你!”

回音坊是京城頭號的歌舞坊,那裏的樂師歌姬據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的确是公子哥兒們的聚集地,也難怪雲琪有纨绔一說了。

安樂不以為然:“只是個歌舞坊而已,又不是風月場所,女兒家憑什麽去不得?你被你們家養的也太食古不化了點吧。”又笑着誘惑道:“那裏不光戲好看,有位琴師的琴藝也不錯,聽說是武林派的傳人呢!”

武林派?那可是南派筝樂的發源地,雲琪一向醉心于音律,武林派三個字讓她有些動搖。

“聽說人家還會彈很多失傳已久的古曲呢!”安樂繼續火上澆油。

雲琪沒能耐住誘惑,半個時辰後已經跟安樂坐在了回音坊二樓的包廂裏。

因有郡主大人發話,母親沒有多阻攔,雲琪這趟家門出的挺順暢。跟随兩位千金來的家仆本要守在包廂門外,卻被安樂以擋住視線為由趕到回音坊大門外去了。

這裏的茶水不錯,幾樣小吃倒也精妙,難怪有錢有閑的公子哥們喜歡到這來,不過吸引雲琪的倒真是臺側那位樂師的琴技,琴聲果然深具武林派風格,令她耳目一新。

兩人正悠然欣賞間,忽被一陣嘈雜的人聲掃了雅興,眼光循聲望去,原來是一樓堂內一桌男子正在劃拳。

在回音坊裏劃拳,實在是暴斂天物。安樂皺眉招來小二:“叫樓下的小聲點兒,要喝酒去別的地方喝去。”

小二難為道:“小姐有所不知,樓下那桌是咱們回音坊大主顧張公子請來的客人,張公子一向不太好說話,咱們實在不敢打擾啊。”

安樂的郡主脾氣立刻上身:“他不好說話,我更不好說話!本小姐親自去趕人!”

沒等雲琪伸手拉住她胳膊,安樂已經三步并兩步的起身下樓了。

郡主大人站在那桌醉漢旁,不耐煩道:“要喝酒去酒樓,這兒是什麽地方?你們不聽戲還有別人要聽呢!”

一個滿身酒氣的鮮衣男子瞧見安樂,眼中立刻放光:“這是哪裏來的小姑娘,摸樣竟生得這樣好?來來,陪哥兒幾個喝杯酒來!”

見情況不對,雲琪已經來到安樂身邊,拉起她欲走道:“別跟醉漢論理了,咱們回去吧!”

誰料那男子望見雲琪,笑得更甚:“還有個更漂亮的!今兒爺運氣不錯,來,二位姑娘請坐,咱們認識一下?”

一時間起哄聲四起,眼看滿桌的醉漢就要拉她兩個坐下。堂內的喧嘩聲提醒了門外候着的家仆,兩個人趕緊沖了進來要解救兩位小姐,可無奈對方人多,又是些根本聽不進勸的醉漢,亮出了鎮遠侯府的門牌也無濟于事,他們竟也束手無策了。

江允墨與朱子琰正結伴欲再赴兇案現場,此時正巧從回音坊門外路過,聽見裏面的嘈雜聲,身為刑部官員的江允墨道:“我進去看看。”朱子琰點頭在門外等,今日有江允墨在,用不着他出手。

江允墨擡腳進入大堂,眼前的畫面着實讓他吃了一驚:被幾個面紅耳赤的醉漢困在中間的兩位少女,一位是鎮遠侯府鼎鼎大名的安樂郡主,一位是太尉府自己恩師的愛女韓二小姐。幸虧自己及時路過,否則這兩位千金今日若真吃了虧,恐怕這回音坊甭想再開下去了。

他大喝一聲住手,震住了嘈雜的場面。沒等醉漢們說什麽,已掏出随身的令牌,亮在堂內道:“刑部辦案,閑雜人等退後。”然後,趁醉漢們酒醒呆立的時機趕忙将兩位千金護送了出來。

終于脫困站在大街上的兩位少女面面相觑,雲琪無奈的嘆口氣道:“安樂,你以後還是少來這地方的好!”

安樂嘴硬道:“怕什麽,這不是總有人出手相救嗎!”

雲琪搖搖頭,沒再理她,轉而向江允墨道謝,餘光中感覺有個熟人正望着她笑,她擡頭望去,看見不遠處微笑看着她的正是前不久剛救過她一次的朱子琰。

她一瞬間有些臉紅,又有些尴尬,幹笑着打招呼道:“朱公子,真巧啊!”

朱子琰笑着點頭,沒有言語。

家仆們已經備好馬車,催請她們二人回府。

雙方作別,兩位小姐回府,青年們繼續去辦正事。

江允墨疑惑道:“朱兄怎麽會與韓二小姐認識的?”

朱子琰微微一笑:“沒什麽,前不久也有一場英雄救美,只不過男主角是我罷了。”停了一下,複又自言自語:“既然回回都這麽招人,怎麽還不曉得安分些?”

江允墨沒聽明白:“啊?”

連日碰見朱子琰三回,令雲琪不由自主的總能時常想起他。

少女心中像輕撫過一陣微風,夾着淡淡花香與絲絲涼爽,卻又無從尋覓,漫長的夏夜無端平添了幾分寂寞。她心中似有一處靜谧的湖水,從前的歲月平靜無息,卻被這陣風吹動,泛起了陣陣漣漪。

又是如水的夜色,窗外月華如練。

落月小樓的窗前置着臺鸾筝,雲琪踱步過來,随手劃了一下,頓時響起流水般的銀弦聲。她嘴角彎了彎,索性坐了下來,擡手彈開一支曲子。

花非花

霧非霧

夜半來

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去似朝雲無覓處。”她喃喃自語。

她有些出神,停了撫琴的手。

忽然,遠處一縷笛音輕輕飄了過來。

她豎起耳朵,那清脆的樂聲入耳清明,仿佛此刻天上的明月,透徹又飄渺。

難道這個吹笛的人也像自己一樣,有些無處傾訴的心事?雲琪邊聽邊想,随着流暢的笛聲靜靜出神。

入夜後的街道沒了白天的喧嚣,安靜寬闊了不少。朱子琰獨自走着,白日裏的奔波讓他有些疲憊,不過月色尚好,此刻放松下來,漫無目的的散散步,倒是挺惬意。不經意間他走到一個街口,似乎有些熟悉,擡眼望去,他明白過來到了哪。

是她住的地方。

那長長的街道後面,就應是她花園深處的閨房。

一陣琴聲傳來,他伫立傾聽,那纖指撥動銀弦,每一下像是也撥到他的心中,絲絲愁緒霎那間煙消雲散。待這樂曲聽得分明,他微微一笑。

自幼時家中突遭變故後輾轉進入飛燕門,行走江湖至今,他的心何曾如今夜這般柔軟。輕舒一口氣,披着絲緞般的月光,他拿出随身多年的竹笛,也清吹一曲,來和那深閨幽思。

一連幾日,只要雲琪的琴聲響起,不過多久那股笛聲必定會來相和,樂聲有時婉轉恬淡,有時緩緩憂郁,這令雲琪更加好奇,吹笛之人是一位寂寞雅士,還是像她一樣的深院少女?

但無論是誰,雖未曾謀面,雲琪卻都将他看做了知音。

已近黃昏,江允墨才回到自己的府中。

一個清清爽爽的院落,與其他同僚的府邸相比這裏并不算大,但因他向來一心都撲在公務上,并不太在意身外之物,所以也并不奇怪。只是因他尚未成家,當每日的公務辦完,他獨身回到自己的小院,這裏就似乎顯得有些冷清。好在他習慣飯後讀讀書,練練劍,時間也還算好打發。

這日晚飯後他正看書,忽然管家來禀報,說鎮遠侯府有信送到,務必請他親啓。他趕忙接下書信,打開一看,簡短寥寥幾個字:

“江大人:請七月初七日酉時于盛和居外橋頭見,有要事商議。 裴 ——”

落款只有一個鎮遠侯府的姓氏“裴”字,究竟是哪位找他,他不得而知,但見上寫有要事商議,他也并不敢怠慢。

入夜,朱子琰從茶肆裏走出來。

街道上行人寥寥,兩旁店鋪裏的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斜拉在地上,偶有路邊收攤的小販也正急匆匆的趕回家吃飯,并沒有人注意到他今日手裏提着把劍,冷玉卧龍劍。走到一個寬闊無人的巷口,朱子琰停下身,淡淡的說:“既然已經跟了我一路,有什麽事不妨當面說,何需鬼鬼祟祟?”

原本空無一人的路上忽然閃出三個黑衣壯漢,皆身材魁梧,目露兇光。其中一人冷笑了聲道:“朱三爺洞查敏銳,果然不愧冷玉劍的名號!只可惜今日我哥幾個必要取你性命,恕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三人已經拔刀,從三面向他襲來。他卻面不改色,等到那三人手中的彎刀逼近他身體,才驟然拔劍,淩空躍起。一時間刀劍相觸,暗夜裏火花四起,那三人招招奪命,狠辣逼人,朱子琰卻逐一躲過,以退為進。不過二十招,剛才那殺氣滿盈的三人已經倒在地上,痛苦□□,朱子琰卻毫發無傷,依舊面無表情,輕松将劍回鞘。

“說,是誰主使?”朱子琰冷冷問道。

三人雖重傷在地,卻不松口:“我們也有規矩,恕難相告!敗者為寇不必多說,動手吧。”

朱子琰淡淡道:“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殺人。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想要殺我,下次要派身手好點的人,我很忙,不想浪費時間!”說罷轉身離去。

從地上爬起的三人望着他冷清的背影,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才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已經撫琴許久,雲琪卻還沒等到笛聲,或許是那吹笛之人今夜有事不在,又或許是他的心事已經解決,不再以樂抒懷了,雲琪在窗邊呆呆立着。

忽然那熟悉的笛聲飄到了耳邊,依舊婉轉悠揚,她不禁微笑。撲面而來的陣陣微風,她深吸一口氣。嗯,不知是園子裏哪株茉莉開了,習習花香沁人心脾。

吹罷一曲,朱子琰在三層樓高的盛和居頂上靜坐了良久,直到看見那不遠處園子裏的朱紅小窗熄了燈火,他才起身輕躍到街道上,慢慢離去。

從今夜伏擊他的那三人的功夫與所使的彎刀,他已經感覺到,那樁意圖栽贓飛燕門的慘案背後,定有一個驚天的陰謀,而他已然身陷,看來以後要應付的,是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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