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皇宮夜宴

? 其實憑良心說,皇宮中的宴席不過就是排場大些,菜品精致些,另有宮廷樂師奏樂,宮娥伴舞之類的表演。其實雲琪向來對這些不太感興趣,若不是母親早就下了命令定要她來,說不能失了姐姐的顏面,而她自己也确實想念姐姐,她也許很樂意把類似赴宴的機會讓給小妹雲珊。

酒過三巡,歌舞表演也告一段落,宮人們紛紛端上幾樣玲珑精致的月團小餅與瓜果,君臣共賞一輪明月。

許是眼見席間有些沉悶,上座的一位貴妃娘娘開了口:“今日這些樂師奏的曲子雖歡暢,卻沒有一支能與這賞月雅事相配的,聽聞娴妃妹妹的琴技一向很好,深得皇上聖心,不知今日我等諸位可有福氣能有機會一聞呢?”語罷眼光瞥向了娴妃,嘴角仿佛還有些上挑。

聽見這話,雲琪心裏咯噔一下,姐姐現在是皇妃,又有孕在身,豈能随意為宴席間賓客臣下奏樂,這豈不是太降低她的身份?這位貴妃娘娘不像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想必是在故意挑釁,找姐姐的難堪。雲琪的心替姐姐一緊,眼光偷偷掃了下上座。

皇上沒有說話,臉色卻并不像剛才那樣好看,皇後倒是餘光掃了一眼剛才說話的那位貴妃,嘴角輕微一揚,頗有贊許之意。雲琪心內一涼。

姐姐臉上微微一笑,開了口:“貴妃娘娘太擡舉了,妹妹手拙,只是偶得聖上錯愛,豈敢誤了各位宗親的耳朵?”

皇上仍不發一語,飲了一杯酒。

“是臣妾忘了,娴妃妹妹現下有孕在身,聖寵正濃,又豈會為我等閑人奏樂呢,請皇上恕臣妾方才語失。”貴妃娘娘見皇上沒開口,索性來個以退為進。

殿內衆人皆知,這位張貴妃是先皇後的親侄女,父親是先皇親封的沛國公,現在新帝雖已繼位多年,但沛國公府勢力一直強盛,連皇上還須忌憚幾分。今日席間張貴妃憑着自己的身份,又仗着有表哥兆王在旁,所以才敢如此嚣張。明眼人皆能看出,她此舉既是在找娴妃麻煩,也是在向韓家示威。

雲琪當然也聽出了張貴妃話語裏的刺,她望向父親,父親臉上表情雖平靜,握茶杯的手卻已有幾分用力,顯然已有愠怒。可上座的兩位娘娘一來一去,皇上都尚未開口,自然誰都不便開口。

雲琪眼看這殿中陷入僵局,姐姐是斷不可能出來奏琴的,可張貴妃這不依不饒的架勢實在太過逼人,雲琪忽然有了想法,眼睛定定看着母親,母親看了她一會,明白了她的意思,斟酌了一下,微點了點頭。

雲琪平靜了下心情,忽的起身,走向了大殿中間,衆人被這一幕驚住,齊齊的望向她。只見她站定後端端行了個禮,從容道:“昔日長姐在家中時,曾教小女彈琴,小女不才,不敢望姐姐項背,近日卻也彈了幾首小曲,私以為還聽得過耳,今日願為陛下及諸位娘娘演奏一曲,還望陛下恩準。”

張貴妃沒料到雲琪會有這樣一舉,有些驚呆,姐姐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欣慰贊許。皇上聞言笑了起來,道:“皓月當空,又有佳人獻曲,如此雅事朕豈能不準!來人,命樂師上一臺好琴!”顯然,對于雲琪挺身而出的這一舉動,皇上十分高興。

不過片刻,樂師們已經置好一臺秦筝。上好的梧桐造內,周附紫檀,精雕九龍,頗具皇家氣勢。雲琪輕撥了一下,聲音通透,音色華亮,暗自贊嘆果然是臺好琴。遂坐定,輕吸一口氣,待她擡手時,一首《春江花月夜》便如泉水般緩緩流動開來。

雖則秋夕彈奏春江夜,但妙在同贊明月一輪,曲調富麗優雅,尤其允合今夜宴會的格調。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潺潺筝音,一弄入雲。一曲彈完,殿中衆人皆深深沉醉。

片刻後只聽見一個沉穩的男聲贊道:“好!”衆人才回過神來,雲琪順着聲音望去,見一身華服英武之氣十足的男子正是那日祖母生辰時在園子裏見過的齊王世子周恒。周恒端起一杯酒,向着雲琪頓了頓,似有敬酒之意,然後一飲而盡,雲琪朝他輕點一下頭,算是感謝。

衆人被這一聲好提醒,紛紛鼓掌贊嘆。雲琪起身向皇上鞠躬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形态落落大方。

皇上也欣然大悅,贊賞道:“果真好琴藝,今日這臺九龍紫檀就賜予你了,韓肅女兒也教養的好,該賞!”

姐姐笑着替她謝了恩:“這把九龍紫檀一向為皇室珍品,今日賜予小妹,臣妾替她謝皇上隆恩!”剛要起身,卻被皇上伸手止住了,柔聲道:“愛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禮。”

卻見方才還頤指氣使的張貴妃悻悻獨将一杯酒一飲而盡,目光一轉,仿佛落在了不遠處兆王的身上。兆王回看了一眼,也飲了一杯酒,表情冷淡。

皇上開口賞賜,心情大好。一時間宴席的氣氛重歸祥和,君臣同悅,其樂融融。

晚宴到戌時将盡時方結束。

雲琪今夜有些悵然。坐在回程的馬車裏,她曾偷偷留意了一下父母親,父親的臉上看不出起伏,表情平靜,大約每日朝堂上的政事遠比今夜的這一點風波要複雜得多,想必父親已經司空見慣,頗為淡定。母親倒微露喜色,大約是因為看出了皇上對姐姐的寵愛,以及滿意她今夜的表現,母親臉上一派輕松。

可雲琪的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姐姐入宮的時候,她年紀還小,只記得當時因家裏出了位娘娘,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很高興,可當今夜再見到姐姐,她才明白,固然姐姐當上皇妃,享着世人都憧憬的所謂榮華富貴,看起來皇上也很寵愛她,但姐姐的日子并沒有那麽和順。對于貴妃的挑釁,皇後的冷漠,她只能自己辯解一句,連皇上,她的夫君,也只是沉默不語。她固然明白朝堂與後宮互相牽連,皇上不能輕易褒貶,但姐姐每日過着這樣的生活,受着家裏人并不所知的委屈,雲琪忽然很心疼。想到今夜姐姐初見到她們時眼角的微濕,她此時也忍不住的心酸,将要泛淚了。

許是見雲琪一直不說話,母親以為她累了,摸了摸她的手道:“好孩子,終于長大了,今晚給咱們家長了臉。等會兒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些日子沒聽見安樂吵鬧嬉笑,雲琪有些想念,前幾天皇宮晚宴上,聽到鎮遠侯說安樂身子不舒服,雲琪起了些擔心。于是這日早飯後,她特地向母親提出想去鎮遠侯府看看安樂,母親這幾日心情一直不錯,馬上就應允了,還立刻命人做了幾樣安樂愛吃的點心,加上一箱據說是今秋嶺南進貢的上好柑子,一并交由仆人随雲琪帶去。

這箱貢柑令雲琪一路的心情有些黯然,歷年的貢品皇上但有賞賜也均是那些皇室近親才能得着,韓府雖說也算是官宦之家,往年這樣的賞賜并不常見,最近卻頻頻出現在家中,旁人或以為是皇上寵愛娴妃,母家韓府自然也跟着沾光,可經過那夜所見,她也明白了姐姐的真正處境,心中總免不了替姐姐嘆息幾聲。

好在從韓府到鎮遠侯府路途不遠,不多一會兒就到了。

從大門口一直走到後院,一路并未見安樂的身影,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安樂一向随性,沒出來迎接她倒并不意外,但直到走進了安樂的房門,雲琪卻着實驚奇了一回。

一向活潑的郡主大人此時正恹恹趴在圓桌上,無精打采的,按照雲琪以往的經驗,這次安樂不是真的病了就是受了什麽打擊。

“乖乖,你還真的不舒服啊,有沒瞧大夫啊?”雲琪忙上前去關問。

聽見聲音,正在發呆中的安樂醒了醒神,看見雲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下去,只是有氣無力的回話:“你終于來了。我是不舒服,悶透了。”

安樂這樣說,雲琪真緊張起來,忙問她:“到底是哪病了,大夫怎麽說的,你可有按時服藥?”

“心病。沒有大夫能治好,無藥可醫啊!”安樂邊說邊搖頭,一臉委屈樣,仿佛要哭出來了。

“啊?心病?”雲琪越聽越糊塗,一想心裏最藏不住事的安樂也會有心病?只好安慰道:“那可否跟我說說,我幫你診診?”

安樂總算坐直了起來,朝門口的婢女們看了一眼,婢女們立刻心領神會,連同雲琪帶來的桂兒一齊低頭退到房外去,還一并帶上了門。

眼看這陣勢,雲琪越發摸不着頭腦,但見安樂就要開口,忙也坐了下來,洗耳恭聽。

原來那日七夕夜游時,安樂在江允墨陪同下游玩的的确很是盡興,雖然江允墨面上表現清淡,但不管她随意鑽到哪,他都時時跟緊,這樣的緊張的确令她有些小得意。但那日以後,安樂再想借機邀請他時,他卻總以公務繁忙脫不開身為借口推辭,前幾日一向不拿針線的安樂好不容易繡好了個像樣的荷包,派人送過去,他竟也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這令安樂很是心傷。躲在家中一連郁郁了好幾天,一向愛熱鬧的她連中秋那日的宮宴都不想去,這令一向疼愛女兒的鎮遠侯大人也很是奇怪,左右關懷她,但女兒家的心事如何容易向父親說得,安樂只得自己悶着。父親也只好由着她,那日宮宴上皇上問起,只稱她身體不适罷了。

說完這些,安樂嘆了口氣。雲琪也在心中嘆了嘆。

從小到大,她一向見的都是安樂明麗的樣子,安樂自小被父親兄長們嬌慣長大,從來不曾委屈過幾回,此刻眼見她這般愁眉不展顧影自憐的模樣,可見确實傷情傷的深。而如安樂所言,江允墨這般冷清也讓人意外。

江允墨從前是父親的門生,雲琪幾年前也常在府中見到他,他不同于尋常那些纨绔的世家子弟,一向正直進取,文武兼優,聽說正當婚配年紀的他一直未見娶親,成了京城許多少女的夢中良人。

安樂明豔動人,本應少有男子會不為她動心。但情之一字,旁觀者最是說不得。她當然很想安樂得償所願,卻也并不想她希望越大,落空後傷的更深。

“你說,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他真的無意于我?”安樂沮喪的望着雲琪,想尋求個答案。

雲琪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才能對安樂更好,只好讪讪道:“也許……你也知道的,江大人一向勤政,或許真的公務繁忙吧。”

安樂擡頭看看她,眼睛裏越來越黯然,又重重的嘆息一聲。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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