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安得雙全
? 待皇上一行走遠,他二人也緩緩向宮門外走去。盡管心內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無奈皇上剛才下了口谕,她還是遵聖旨伴着世子走一路。
雲琪一路默默無語,倒是世子率先開口,周恒柔聲道:“前幾日去府上拜會時并未見到小姐,聽聞小姐身體抱恙,不知眼下是否可大好了?”
雲琪冷淡回道:“都已大好,請世子放心。”
察覺出她話語裏的冷淡,周恒止住步,鄭重向她道:“小姐是否因賜婚一事還有些心結?此事我沒能與你提前打招呼确實是有失妥當,我向你道歉。可,這有別于其他家族的聯姻,我對你,确實真心,确實是愛慕你的品□□娶你為妻。”他踱步至她面前,認真的輕聲道:“令尊與令堂鹣鲽情深,為京城中人人稱贊的夫妻典範,想必小姐常年耳濡目染,深受影響。雲琪,你放心,我可以向你承諾,你我成婚後,我定會以韓大人為榜樣,絕不會娶其他妾室,一生只你一位妻子。”
憑心而論,這一番話情真意切,若是尋常女子必然為之動容,可無奈雲琪心中已深深的藏着一個人,這一番表白只是徒增她的無奈罷了。
雲琪深嘆一口氣,既然世子表明心跡,她也不怕将心事如實告知:“世子這又是何苦,您是人中之龍,天下間好女子多得是,愛慕您的也不記其數,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常庸俗之人,勞您這樣挂念實在惶恐。”她頓了頓,輕聲道:“其實我對世子沒有心結,只是因為心內已存了一個人,便不能再有他人的位置了。世子您還是……”
“雲琪,”剩餘的話還未出口,被周恒的一聲呼喚打斷了,他凝視了她片刻,卻沒有接這一番話,轉開話題道:“我近來聽聞一件舊事,與當日江南碧隐山莊的朱少俠有關,不知小姐可有興趣一聽?”
聽見他提到朱子琰,雲琪恍然擡頭。
在雲琪的注視下,周恒緩緩開口:“十九年前,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令尊是當時的東宮輔臣,時值朝中查出一件貪腐重案,令尊正是主審官員之一,在他主導下,幕後黑手浮出水面,也正是當時朝中一名要員,名叫朱牧良。因犯下重案他自知不能活命,便在獄中自裁以謝罪,令人唏噓的是,隔天他的妻子也自殺殉情了,後來案件便以主犯畏罪自裁為由結案。他的幼子後來流落至江湖,時隔近二十年,現在正是小姐熟知的那位碧隐山莊莊主朱子琰。”
見雲琪一臉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他慢慢道:“可能這番話有些複雜,我替小姐理理,簡而言之,朱子琰是當年朝中大案主犯遺子,他的雙親皆因此案而死,而當時主審官員正是您的父親韓肅大人。不過聽說有個隐情,那個案子真正的主犯其實是周炬,朱子琰的父親只是被拉來頂罪的,想來其實這些幕後隐情,韓肅大人應該最清楚不過。所以,若說朱子琰後來接近你不是別有居心,恐怕不會有人相信的……”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你胡說!”話沒說完已被雲琪顫抖的凄聲打斷。
周恒冷笑一聲:“我從不胡說。我想知道的事一定能知道,江湖之事,江湖之人,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歸根結底一心一意待你的人,最适合你的人,在這世上就只有我。”
雲琪盯着他,冷冷道:“你今日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周恒凝視着她,沉聲道:“你我成婚之後,你就是我的妻子,對于他的救命之恩,我自會奉上重禮報答,但若他還執意糾纏于你,恐怕就要休怪我不客氣了。天下雖大,無論他是再高明的劍客,本世子想尋的人總能尋到,想解決的麻煩也總有辦法解決。”
雲琪緊咬嘴唇,片刻後冷笑道:“人言世子行事利落果決,今日親見,果然名不虛傳。”
周恒忽然嘆了口氣,語聲變得溫柔:“雲琪,我做這些不過想讓你安心的嫁給我,我利落也好,果決也罷,永不會對你。”
雲琪木然聽完他後來的話,木然地走出宮門,在等候了許久的桂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回家的路上,桂兒說了些什麽,到了大門口下車時,一路跟随送她回來的周恒又說了什麽她已全然聽不見,記不得了。她腦海裏反反複複只有那句話“朱子琰是當年朝中大案主犯之子,當時主審官員是您的父親韓肅大人”……
也就是說,自己的父親正是早年令子琰一夕之間失去父母的那個人,更何況那案子背後還另有隐情。他恨父親嗎?恨自己嗎?背負着這樣的深仇,他為何還要一次次的救自己?
她終于明白為何眼看半月之期一天天過去,他卻一直沒來,也沒有絲毫回信,他大概已失望透了。她并不相信子琰真如周恒所說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她相信子琰對自己的一舉一動皆出自于真心,可當他摒棄舊恨前來求親時父親卻沒能答應他。她不懂命運怎會忽然如此殘酷,她覺得自己已經欠他太多。
是夜,桂兒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朱公子怎麽還沒來?難道那位夫人沒有把信給他嗎?“
雲琪木然失神道:“他不會來了。“
桂兒大驚:“小姐為何這樣說,小姐你不想等了嗎?打算放棄了嗎?“
雲琪慘然一笑:“并非我不想等,也許是命中注定有緣無份,老天太殘酷。“
有緣無分這句話從嘴裏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唏噓。
果然一直到三天後的最後約定之期過去,始終沒有再見到朱子琰的身影。
她徹底失去了他。
三月初九,皇宮內傳旨,娴妃晉為貴妃,除過冊封她本人,聖上皇恩浩蕩又對母家進行了賞賜。韓府上下無不欣喜。八日後又是二小姐出閣的大日子,裏裏外外又是一通忙碌,衆人皆感嘆這個三月喜事真多。
雲琪仿佛被籠在了一個罩子裏,家裏的喜悅與自己毫無關系,她感覺不到快樂,似乎也沒了悲傷,這幾日過的真同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她坐在亭中喂荷塘中的游魚,一把魚食撒過手卻還停在半空中,暮春的暖風拂過,吹落紛紛杏花,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發上肩上,若不是桂兒看見替她摘去,她竟絲毫未察覺。
她望着府裏走來走去忙忙碌碌的仆人們,常常在想,這個世上那麽多人,為何偏偏與他幾次毫無征兆的相遇,若是原本命中無緣,為何要讓他們相遇相知,既然相遇相知為何不能給他們一個好的歸宿?難道他們上輩子做了什麽錯事命中注定今生要受這一番痛徹心扉的折磨?
她要像姐姐一樣舍棄今生刻骨銘心的愛,而去嫁給一個她絲毫沒有感情的人?此後的日夜都想現在成為一具行屍走肉過麻木的日子,她能忍受那樣的一生嗎?
原來她也好,姐姐也好,安樂也好,她們這些別人眼中錦衣玉食富貴嬌養的所謂大家閨秀們,都不過是王權下的一件物品,始終逃不過被随意安置的命運。不管從前關于自由與愛情的夢有多美,終究會破滅,朱子琰這個曾近在咫尺的夢,終究也還是破滅了。
她苦澀一笑。
夜風習習。随風飄來一陣絲竹聲,雲琪回神,問桂兒道:“哪裏來的樂聲?”
桂兒豎起耳朵聽了聽,回道:“大概是盛和居請的歌舞班子吧,大約是那盛和居的老板最近為了招攬生意,特地從江南請來的,聽說很見成效,去吃飯的都快擠破門坎了呢。”
絲竹,盛和居,江南,這些熟悉的詞牽動着與他有關的記憶霎時間如潮水般從心底湧出。她呆了一瞬,迎着忽然撲面的一陣暮春晚風忽然意識到,去年正是這個時節與他初次相遇,一年了,既然終究逃不過一場空,但事情好歹也還要有始有終吧。
她走向書桌,研墨提筆,給他寫下最後一封信。
離大婚還有三天,她用完早飯忽然向母親提出想出去走走。見她最近一直安心窩在家裏,眼看馬上要嫁作人婦,母親沒有拒絕,只囑咐要乘馬車出去只能在近處轉轉,便由她去了。
馬車在街上兜轉許久,待要歸時,她言要抓兩幅沐浴的藥包吩咐車夫将車駕到一家醫館處。自然而然,車夫帶她來到仁濟堂京城最有名的女醫那裏。
她下車,望着醫館的門口,眼睛止不住一陣迷蒙。她靜了靜,擡腳邁了進去。
謝夫人正忙,見到她一愣,随即命人将她領至一處內室,桂兒乖巧的留在門外。她靜候不久,在外廳忙完的謝夫人進了來,在她面前坐定,看她的目光卻有幾分涼薄,開門見山道:“三弟他已不在京城了。”
她淡淡一笑:“雲琪此來,是特意尋夫人的。”
謝夫人詫異道:“韓小姐是來找我的?聽說三日後您就要與世子大婚嫁進齊王府了,怎麽還有閑情來我這陋室一坐?說來也是鄙人眼拙,以前竟不曾看出您是堂堂太師之女,想來還是我們三弟太過自不量力,自然是高攀不上您的……”
她緊咬嘴唇聽完謝夫人這一通頗具嘲諷的疑問,開口道:“是我配不上他,我對不起他。”後沒等謝夫人再說什麽,又轉而道:“我來想向夫人尋一種藥,想來全京城恐怕只有夫人能幫我。”
謝夫人瞧着她,問道:“是什麽藥?”
“烏蒿丸。”她平靜說完,平靜回望。
謝夫人似有一驚,眉頭皺起,面色嚴肅道:“你要它做什麽?”
她淡淡道:“自然有我的用處,不過請夫人放心,絕不是要去害人的。”
謝夫人凝視着她:“不是要害人,難道是要害己?難道那婚事你不情願?那為何不拒絕?”
她苦笑:“世上有誰能拒絕皇命?”
謝夫人深嘆:“縱然如此,你也不該走這條路。你年輕貌美,家世又好,以後路還長,何苦如此想不開?”
她眼中似有一層薄霧,苦笑道:“是啊,以後路還長,走下去也不過繼續做一只籠中鳥,若心無雜念,也許做的還挺快樂,可我遇見了他,卻又舍棄了他。今後還如何再得快樂?此後一生,不過始終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謝夫人搖頭:“你來錯地方了,我這裏是醫館,救死扶傷當竭盡全力,但絕不會有那味藥可以給你。”
她眼中濕潤卻笑得深深:“我想過夫人會這麽說,我也只是來試試,看夫人能否念及往日情分幫我一回,但若實在令夫人為難,我也不勉強,畢竟還有很多方法,世上恐怕再沒有什麽事比這一件更簡單的了。”
謝夫人凝視着她,無奈又切切:“你又何苦呢?”
她凄然:“世間安得雙全法?我不願負他,又不能負我的父母親人,想來,唯有此法。”
謝夫人沉默良久,方道:“此藥需要時間配制,今日我暫且拿不出來,明日晚些時候,你叫人來拿吧。”
她笑得釋懷:“多謝夫人。”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我與他雖此生無緣,畢竟相識一場,感念他救我多次,還有些話想對他說。我知道夫人一定能見到他,不管何時,等夫人見到他後,替我轉交一下吧,雲琪此生,銘記夫人大恩。”
謝過後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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