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公, 公爺這是做什麽?”她抓着他肩上的衣服, 吓得一顆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

穆庭蔚看她一眼, 闊步往前走:“你不是腿軟嗎?”

尤旋:“……”

她掃了眼身後,橙衣和綠袖扶着臉色慘白的茗兒也跟了上來, 她們全都低着頭, 倒是沒往這邊看。

尤旋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到竹苑門口, 尤旋輕道:“公爺放我下來吧,我沒事了。”

穆庭蔚沒說話,繼續抱着她往裏面進。在院子裏撞見了鞠嬷嬷,尤旋看到鞠嬷嬷愕然的表情, 一張臉頓時紅了, 尴尬地盡量低頭把臉藏起來。

穆庭蔚将人放在主屋的坐榻上,然後看着她泛紅的雙頰, 他神色平靜, 似乎很關心的樣子:“怎麽樣了,腿還軟嗎?”

尤旋一脫離他的懷抱, 下意識往裏面縮了縮,趕緊搖頭:“不, 不軟了!”

穆庭蔚給她倒了杯茶:“喝點水, 壓壓驚。”

尤旋捧着茶水, 裝模作樣地喝上幾口。

穆庭蔚在她旁邊坐下來, 道:“那地方許久沒人打理, 不知怎就招了蛇, 你若害怕的話最近就先別去那裏。我命人将裏面清掃一下, 等安全了你再過去。”

“是。”她很乖巧地垂下眼簾應着,心裏卻在思量,她身上藏着各種藥粉,蛇才不敢真的近她身。

看她裝怕蛇上了瘾,沒有半點要解釋澄清的意思,穆庭蔚覺得她玩心重,也沒拆穿她,起身出去了。

穆庭蔚剛剛練劍出了一身汗,從主屋出來後去了偏房,鞠嬷嬷讓人備了熱水讓他沐浴。

他沐浴不喜歡人伺候,故而只有蕭飒在門口守着,其他人并不靠近。

沐浴過後換掉官服,穿了件青色長衫,他躺在偏房的榻上歇晌。

閉目間,他又琢磨起了方才的事。

尤氏明明不怕蛇,卻偏偏要在他面前裝出很怕,腿軟走不動路的樣子,到底會是什麽原因呢?若說開玩笑,穆庭蔚覺得不像,他和尤氏之間似乎也還沒有到能這般玩笑的地步。

莫非,是她故意找的借口,試探自己願不願意抱她回來?

她當初嫁給秦延生一年,兩人卻無夫妻之實,想來從未親近過。如今他因為元宵要娶她,會不會讓她擔心自己娶了她也會如秦延生那般,只給她國公夫人的名分,并不會好好待她?

蘇先生說姑娘家的心思都藏得比較深,不是什麽都會對外人說的。那尤氏如果真有這樣的疑惑,必然也不會主動來問他,所以方才的事應該就是她故意想要試探他的态度吧?

穆庭蔚一番猜想,覺得自己的推斷合情合理。

——

這廂尤旋全然不知穆庭蔚在如何想她,正百無聊賴地在穆庭蔚的書架上翻找有意思的書籍來看。

好容易找到一本游記,她高興地捧着去軟榻上盤腿坐着,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到了用晚膳的時間,鞠嬷嬷進來給尤旋行禮:“夫人,晚膳已經備好,可以用膳了。”

尤旋這才把書放下,去前面的桌邊坐下,鞠嬷嬷猶豫着道:“夫人,公爺在偏房休息。”

鞠嬷嬷的言外之意尤旋聽出來了,這是問她要不要喊穆庭蔚一起用膳。

而且看鞠嬷嬷這意思,是讓她去喊人。

可是幹嘛讓她去?

方才被他抱了,尤旋此時不大願意見到穆庭蔚。可看鞠嬷嬷的意思她又不好推辭,人家是穆庭蔚乳母,她也得敬着些的。

尤旋硬着頭皮站起來:“那,我去問問好了。”

鞠嬷嬷臉上這才有了笑意。

公爺也算她一手帶大的,這麽多年沒見公爺對哪個女子上過心。如今難得有個願意娶回家的,孩子還生了,鞠嬷嬷自然希望倆人婚後關系和睦。

可她琢磨着,公爺和這位夫人之間,似乎還差那麽一點兒感覺。

索性,也就推波助瀾一把。

尤旋到偏房門口的時候,蕭飒并沒有守着。她上前去叩了叩門,也沒什麽動靜。

猶豫着他,她悄悄推開了房門走進去。

偏房的空間比之主屋要小一些,采光也稍顯黯淡,此時又是黃昏,屋裏沒點燈,就更顯得有些黑漆漆的。

尤旋入內後掃了眼裏面簡單的布局,走進碧紗櫥望向內室床上躺着的穆庭蔚。

鞠嬷嬷說穆庭蔚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竹苑小住,他今日過來,應該就是遇到煩心事來尋清淨的吧。

原本主屋才是他的,如今卻被自己給霸占了。

看他躺在那張勉強有些小的床上,白襪裹着的雙足伸在外面,尤旋莫名覺得還挺心虛的。

“公爺,”尤旋對着他屈了屈膝,輕聲道,“該用晚膳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并沒有什麽動靜,似乎是睡着了。

尤旋上前兩步,來到床邊,湊近些又喚了聲:“公爺?”

穆庭蔚沒有動靜,似乎睡得很沉的樣子。

尤旋垂首看着他睡着時的樣子,剛毅的面容,俊逸的五官輪廓。鬓若刀裁,眉如墨畫,他睫毛很長,鼻子挺翹,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睡覺時也有着旁人不能比的肅穆威嚴之氣。

尤旋不覺間想起了當初皇兄從海裏救他去南宮別苑時的樣子。

那時候她可不知他在大霖有着這樣顯赫的身份。

當時如果她真的把他留在大越,與他洞房花燭了,那對穆庭蔚這樣的人來說,應該是件很屈辱的事吧?畢竟為着此事,他上次還跟她說大越人比較野蠻呢。

“這個長相,會讓人想劫色也實在不算奇怪。”她心中想着,不自覺喃喃出聲。

尤旋看他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索性不再喚他,轉身準備出去。

然而手腕卻被人突然握住了。

尤旋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是穆庭蔚醒了。他睜開鳳目,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時一片清明,沒有半點剛睡醒的惺忪樣子。

他沒睡!

也對,他這種領軍打仗之人何等敏銳,她都站在他床頭了他若還睡着,那估計早死了八百回了。

可是他如果醒着,那她剛剛嘀咕的那句話……

她聲音很小的,他應該沒聽到吧?

尤旋心跳滞了幾息,下意識想把手腕從他掌中脫離,然而試了幾次都沒掙脫掉。

穆庭蔚攥着她皓白的腕子稍一用力,她身體随之前傾,整個人撲在了他的胸膛上。

而他的手,還緊緊攥着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問:“你剛剛說,你想劫色?”

尤旋紅着耳根掙紮,見掙紮不脫,情急之下用另外一只手去摸身上的藥瓶子。結果他速度更快,立馬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看到她手裏的藥瓶,穆庭蔚揚眉:“大越人的下毒手法的确令人防不勝防,不過曾經有個人讓我吃過虧,我也是研究過的。如今你這些小把戲,也不知哪個大越人教你的,只怕學藝不精,還是別在本公跟前使了。”

尤旋自然知道他口裏那個讓他吃過虧的人是誰。

不就是給過他一巴掌,然後下了麻醉散嗎,他居然因為這個特地研究如何提防?

這人太可怕了!

尤旋還在他身上趴着,尴尬的姿勢讓她很不自在,她扭動幾下身子,佯裝鎮定:“我是來喚公爺用膳的,你若不餓,就繼續睡着便是,我要出去了。”

她又用力掙紮了幾下,誰知穆庭蔚居然松開了她的手。尤旋用力過猛,起身後身子趔趄好幾下。

吓得穆庭蔚忙坐起身來,本是要扶她的,結果她自己扶住床沿站穩了。

只是一雙眼睛憤憤地瞪着他,一臉被他占了便宜很不高興的樣子。

穆庭蔚臉上挂了一絲笑:“你這樣的,還想劫色?我看你是有賊心沒賊膽。”

被他這麽一嘲笑,尤旋有點不大痛快,破罐子破摔般揚眉看他:“公爺這話說的好笑,你不是已經被我劫了色嗎,否則元宵哪兒來的?”

穆庭蔚唇角抽搐了一下,有些被她給噎着了,一時間竟不知做出什麽表情來。

原以為她是挺矜持的女子,如今怎麽瞧着……

尤旋也早因為自己一時沖動說出的話而紅了耳根,再不想在這屋裏停留片刻,扭頭跑了出去。

看她落荒而逃的樣子,穆庭蔚把腦海中剛蹦出來的“厚臉皮”三個字的評價咽回肚裏,搖頭輕笑。

穆庭蔚出去的時候,尤旋已經自己坐在桌前用膳了。

她神色淡定,只耳尖還微微有些泛紅。

穆庭蔚掃她一眼,走進去後鞠嬷嬷迎上來:“老奴讓人給公爺添副碗筷。”

穆庭蔚看了眼低着頭的尤旋,淡聲道:“不必了,我回府用膳。”

“喏。”鞠嬷嬷退至一旁。

穆庭蔚在尤旋旁邊的圓凳上坐下,目光望向她泛紅的手腕,眉頭擰緊幾分。

這也太細皮嫩肉了,他方才也沒多用力。

尤旋在他的注視下,眼皮都沒擡一下,津津有味吃着東西,仿佛胃口很好的樣子。不過她似乎忘了夾菜,一連吃了好幾口白飯。

穆庭蔚眼底閃過一抹笑,淡聲問:“母親給你的手镯,怎麽沒有戴着?”

尤旋微怔,從容回答:“害怕不小心磕壞,收起來了。”她語氣很平靜,說話也恭敬,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穆庭蔚道:“國公府不差一只镯子,母親既然給了你,就戴着吧。那玉镯是我祖母的嫁妝,後來送給了我母親,如今母親又給了你自然是一番心意,記得戴着。”

“嗯。”她随口應着,并不想擡頭看他,繼續吃飯。

穆庭蔚知道自己在這兒必然讓她不自在了,也沒多逗留,站起身來,對她道:“天黑了,我去把元宵給你帶回來。”

之後闊步走出去。

等人走了,尤旋緊繃着的心弦漸漸放松下來,長長舒了口氣。

回神後她發現,自己默默吃了一碗白飯,一口菜都沒吃……

——

夜幕降臨,整個鎮國公府華燈初上。

由于天色黯淡,元宵看不到尤旋,穆庭蔚也沒在自己身邊,此時正在穆老夫人的壽眉堂哭,任誰都哄不住。

穆庭蔚回來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了元宵的哭聲,腳下步子急了幾分。

屋裏穆老夫人讓人多點了幾盞燈,十分亮堂。

如此這般也沒什麽用,還是止不住元宵心中的委屈,坐在穆老夫人膝上嗚嗚咽咽着,含糊不清喊着“娘親”。

進屋後,穆庭蔚看到這副場景,蹙了蹙眉頭:“怎麽哭了?”

聽見穆庭蔚的聲音,元宵從穆老夫人懷裏掙脫,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爹爹,我要娘親,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娘親!”

穆老夫人看見兒子回來,嗔他一眼:“我聽人說你早就從宮裏回來了,怎的一直不見人,竟然這個時辰才回來,讓安哥兒念叨了許久。”

穆庭蔚有些讪讪,也沒提自己在竹苑的事,彎腰把元宵抱起來,替他擦擦眼淚:“元宵不哭,爹爹說了今天送你去娘親那兒,當然不會騙你。”

元宵嗚咽着:“娘親在哪兒呢?”

“在竹苑等着你呢。元宵肚子餓不餓,可用了晚膳?”穆庭蔚問。

穆老夫人嘆了口氣,說道:“他急着回去呢,什麽都不肯吃,晚膳給他熱了好幾遍,一口也沒動。”

穆庭蔚看着懷裏漸漸止了哭聲的元宵,輕聲哄着:“元宵在這裏用了晚膳,爹爹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現在就要見娘親。”元宵哽咽着。

穆庭蔚無奈,也不逼他,把他放在地上,道:“那元宵去給祖母磕頭,然後爹爹帶你去找娘親。”

元宵乖乖應着,上前給穆老夫人磕頭。

穆老夫人含笑将他拉起來,摸摸孫兒的臉,不舍道:“安哥兒明日還來祖母這裏玩,可好?”

元宵低着頭不答應。

知道他認生,穆老夫人也沒強求,對着穆庭蔚道:“送他回去的時候,記得給安哥兒弄點兒吃的。”

“對了,”穆老夫人又喊陳嬷嬷,“把那幾樣安哥兒喜歡的點心裝起來,讓他一起帶回去。”

陳嬷嬷應着,去用精致的桃形食盒把點心裝起來,遞給了蕭飒。

穆庭蔚給穆老夫人行了禮,抱着元宵回去。

一路策馬回到竹苑,尤旋正在大門口張望。

天越來越黑了,她怕元宵會哭鬧,此時正焦灼地等待着。

元宵坐在馬背上,被穆庭蔚抱在懷裏,依稀看見尤旋的影子後便激動地喊:“娘親!娘親!”

尤旋迎上前,把元宵抱下來,親了親他的臉蛋兒。

進了屋,尤旋在桌邊坐着,将他抱在懷裏,問他:“有沒有在祖母那裏哭鬧?”

元宵被問得不好意思,低着頭也不說話。

穆庭蔚接過蕭飒手裏的食盒進來時,說道:“方才哭鬧着要回來,晚膳還沒用。”

見穆庭蔚打開食盒,尤旋撚了一塊點心給元宵:“先吃點兒墊墊,今晚想吃什麽,娘親讓人給你做。”

元宵想了想:“我想吃茗姨做的雞蛋羹。”

一旁的茗兒聞此笑了:“好,那小公子等着,奴婢這就去給你做。”

鞠嬷嬷也道:“奴婢再讓人去準備幾樣菜。公爺想必也沒用膳,便留下來一起用吧。”

穆庭蔚沒說話,算是應了。

茗兒和鞠嬷嬷出去後,屋子裏只剩下尤旋、元宵和穆庭蔚三個人。

元宵抱着尤旋蹭來蹭去,好像多久沒見了似的,對尤旋格外依戀。

尤旋笑着親了下他的額頭,看到他脖子裏的長命鎖,問他:“咦,這是誰給你的?”

元宵低頭看看,軟軟回答:“祖母給的。”

說完順着尤旋捏着他長命鎖的手,元宵看到了娘親泛紅的手腕,眉毛一點點皺了起來。

他伸出小手指着她腕上的紅印子:“娘親,你這裏怎麽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旁邊穆庭蔚正端着茶盞呷着,聽到元宵這話,目光瞥了眼尤旋的手腕,倏然間怔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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